160.酒后真言

作品:《种田之流放边塞

    寂静深夜, 夫妻对坐。

    “奇怪。” 姜玉姝百思不得其解, 纳闷问:“好歹是伯府公子, 应该不愁娶妻的, 玉姗为了逃避亲事冒险出走, 胆大任性, 夏公子竟然愿意谅解?简直匪夷所思!”

    “总之, 他甘愿的,岳父岳母已经同意改为十月成亲。”

    “那伯府长辈的意思呢?”

    “自然是同意了。否则, 岳父不会允许他带人护送妻儿。” 醉意上头,郭弘磊重重往后一靠, 脸颈泛红,鬓角冒汗。

    姜玉姝顺手拿起帕子为他擦汗, 好奇问:“夏公子似乎格外着急成亲, 他多大年纪了?”

    郭弘磊略一思索,“比我年长几岁, 二十五六吧。”

    “二十五六?”

    “二十五六, 尚未成亲?”在前世正年轻, 但在普遍早成家的乾朝, 却算 “老” 了。姜玉姝蹙眉, 凑近耳语问:“咳,他是不是有、有什么…… 怪癖?或者隐疾?”

    “怎么突然问这个?” 郭弘磊挑眉。

    “他的举动,近似委曲求全, 令人不得不怀疑其身患严重隐疾,亦或有见不得光的怪癖。”

    郭弘磊摇摇头, “不可能。”

    “你和他只是点头之交,怎知对方底细呢?” 姜玉姝托腮提问。

    郭弘磊莞尔,慢条斯理答:“我确实不清楚对方底细,但那门亲事由岳母亲力亲为,亲生女儿的终身大事,她岂会草率?势必慎之又慎。所以,夏振昀定有过人之处,才能被岳母挑中。”

    “是啊!”

    姜玉姝恍然颔首,一拍额头,“我忙糊涂了,瞎操心。” 顿了顿,她蓦地心思一动,屏息凝神,笑盈盈问:

    “玉姗马上成亲了,你有什么想法?”

    郭弘磊一怔,“按礼,应该恭喜她。”

    “除此之外呢?” 姜玉姝目不转睛,忍不住问:“当年如果没出意外,你本应该和玉姗成亲。哎,你心里会觉得惋惜吗?遗憾不遗憾?”

    郭弘磊一听,下意识精神一震,严肃反问:“那你呢?心里有什么想法?当年如果没出意外,你本应该和裴兄成亲的。”

    “我——”

    姜玉姝毫无防备,一下子被问住了,沉吟片刻,字斟句酌答:“起初肯定难过,但逐渐释怀了,早已经彻底放下,现在我只盼望表哥早日娶得贤妻,祝愿他仕途坦荡,家庭美满。” 语毕,她立马催促:

    “该你了,快说!”

    郭弘磊却追问:“你究竟觉不觉得惋惜遗憾?”

    非常惋惜,但我的惋惜是对于表兄妹,而非只对表哥。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姜玉姝欲言又止,谨慎答:“多少有一些。” 青梅竹马的情郎,假如说丝毫不遗憾,恐怕谁也不信。

    郭弘磊板着脸,“唔,人之常情。”

    沉默须臾,姜玉姝渐感懊悔,果断说:“夜深了,歇息吧,明儿必须早起,给老夫人拜寿!”

    谁知,郭弘磊一动不动,忽然告知:“我与你不同。坦白说,我一点儿不觉得惋惜,更不觉得遗憾,甚至十分庆幸没跟玉姗成亲。”

    “什么?” 姜玉姝愣住了。

    郭弘磊神色沉静,靠着椅背半仰脸,凝视虚空,感慨道:“当年退亲后,我一度深感歉疚,歉疚于伤害了无辜。但后来家业败落,父兄逝世,咱们被流放之前,岳母和玉姗恰巧‘病了’,竟未探望一次,也没送行。”

    “今天下午,城郊偶遇,岳母看见我,明显不自在,眼神躲闪,完全不像从前那般亲切了。”

    郭弘磊面无表情,缓缓说:“时至今日,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年所谓的‘丑事’,八成是岳母一手谋划,她恶意陷害你,一举毁了我们名声,竭力保全玉姗。”

    姜玉姝挑了挑灯芯,拨亮烛光,接腔说:“但她没料到,圣上仁慈,并未判郭家死罪,否则,假如我们一命呜呼,谁会追查真相?”

    “万幸,咱们没死!”

    “岳母多半事先得知靖阳侯府要倒霉,不忍亲生女儿吃苦。而且,我设法试探了玉姗,她分明也知情。那种姑娘,哪一点值得人惋惜遗憾?她根本不配!看在你和岳父的面子上,我没追究,已是仁至义尽了。”

    姜玉姝捶捶额头,“一团乱麻,难以理清。我的错,抱歉,原不该提起的。”

    “你何错之有?”

    “你才是真的无辜。”

    郭弘磊郑重其事,“岳母心疼玉姗,不顾一切地保她,暗中陷害继女,加上我年少时鲁莽,考虑事情不周全,冲动成亲,迫使你委屈寻死…… 至今我仍心有余悸,总怕你受了委屈就寻死。”

    “放心吧,我绝不会寻死!”

    “其实,‘我’从未恨你。当时,每天除了思念表哥,就是对父母失望,伤心至极,才决定上吊自杀。” 姜玉姝陷入回忆,眉头紧皱,咬唇一挥手:

    “罢了罢了,不聊这些!你喝醉了,赶紧起来,去床上休息。”

    “我没醉。”

    郭弘磊纹丝不动,有感而发,淡淡说:“从前家业兴旺时,里里外外有父母和兄嫂张罗,几乎不用我操心,我每天专注忙自己的事儿,富贵清闲,经常受夸捧。但家境一败落,父兄逝世,日子就天差地别了,世态炎凉,饱尝人情冷暖,最初实在煎熬,幸亏撑过去了。”

    姜玉姝拍拍掌,由衷赞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二公子真是个厉害人物!”

    “过奖了,不敢当。” 郭弘磊醉醺醺,隐约流露哀伤之色,半眯着眼睛,平静说:“祖业一败,我顷刻间落魄了,穷困潦倒,沦为流犯,难怪岳母嫌弃,难怪玉姗退缩,也难怪你不乐意嫁给我——”

    “还说没醉,你明明醉糊涂了!”

    姜玉姝立刻打断,责无旁贷地维护姜姑娘名誉,正色道:“当年‘我’绝不是嫌贫爱富,而是——”

    “讨厌我,一看见我就生气。”

    “我知道,我远远不如裴兄稳重,又常年待在军中,疏于照顾家小,比不上裴兄,他行动自由多了。”

    烛光下,姜玉姝尴尬无措,凝视面露沮丧无奈的他,霎时自责不已,急忙安慰:“哪里?在我看来,你已经足够稳重了!”

    “表哥比你大几岁,成熟些是正常的,他不受军规管束,当然自由得多,你一个武将,跟文官比什么呢?”

    “我不能比他差。”

    “我不能比他差,知道吗?” 郭弘磊呼吸间满是酒气,一阵阵犯困,半醉半醒。

    姜玉姝心软而酸,五味杂陈,弯腰搀扶,轻声说:“我从没觉得你比表哥差。况且,表哥再强,也只是亲戚,你却是烨儿的父亲,身份不同,没必要相提并论。你喝醉了,尽胡思乱想,快起来,去床上睡。”

    “你当真、当真不觉得我比不上裴兄?” 郭弘磊慢吞吞站起。

    “千真万确!” 姜玉姝使劲架住他,踉踉跄跄走向床榻,“郭校尉何必妄自菲薄?”

    “没办法,先来后到,谁叫我晚了一步?”

    酒后吐真言,郭弘磊揽着她倒在榻上,困倦不堪,含糊说:“哼,都怪月老,乱牵姻缘线,假如一开始就把你配给我,即可避免裴兄失望。”

    姜玉姝挣扎着坐起,给他脱鞋、脱外袍,使出吃奶的劲儿,挪动大高个子躺好,附和说:“对,对,都怪月老。睡吧,不要胡思乱想了。”

    少顷,她端水返回,拧了湿帕子为他擦拭,耐心回应醉酒之人的喃喃,内疚发誓:如非必要,今后永远不再谈论感情纠葛!

    与此同时 · 客房

    郭府并不宽敞,由于客人太多,客房不足,许氏母女同住一屋。

    “明日十六,亲家母过寿,咱们二十启程,赶路回家办喜事。此事就这么定了!” 许氏不容置喙道。

    姜玉姗跪在榻前,哑声哭求:“娘,求求您,另外挑一个吧,我真的不想嫁给姓夏的。”

    “我和你父亲已经同意,由不得你一再使性子。” 奔波两月,许氏精疲力倦,心力交瘁,压着嗓子严厉训 / 诫:

    “姗儿,为了你,我带着明诚,不远千里辛苦寻找,费尽口舌才平息你父亲的怒火,你到底还想怎么样?父母还不够宽容的吗?”

    “我只是不想嫁给姓夏的。” 姜玉姗压抑啜泣。

    “振昀的家世和品性,配你绰绰有余。哼,如果任由你挑剔,必将拖成老姑娘,做填房当后娘,下半辈子有你苦的!”

    姜玉姗哭得发抽,“可、可他长得特别难看,老肥秃,令人犯恶心。”

    “胡说!”

    “振昀明明五官端正,而且为人极温和,脾气非常好,愿意包容你。” 许氏倦意浓重,强打起精神,苦口婆心地劝说:“姗儿,别再任性了,继续闹下去,莫说你父亲,连为娘也无法包容。到时休怪家里,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姜玉姗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地说:“不,不嫁,我暂时不回去,留在姐姐家住一阵子。”

    “傻丫头,你把她当姐姐,她可没把你当妹妹!”

    “玉姝甚至不把继母放在眼里,疏离客气,明显记仇了。难道你喜欢看人眼睛鼻子过日子吗?” 许氏恨铁不成钢,又气又困,黑着脸,横眉立目。

    姜玉姗摇摇头,又点点头。

    “傻孩子,” 许氏一声长叹,终究心疼女儿,招手说:“别哭了,别跪着,上来睡吧。哭肿了眼睛,明天怎么见人?”

    姜玉姗拼命摇头,“不!母亲不答应退亲,我就不起来,哭瞎眼睛算了。”

    “你——”

    “哼,那你哭吧,跪吧,总之休想第三次退亲!不孝的东西,丢人现眼,长辈快被你气死了。” 语毕,许氏烦躁翻了个身,背对女儿,恼着愁着,疲累入眠。

    压抑的啜泣声中,蜡烛燃尽,顿时一室黑漆漆。

    但逐渐的,十五的月光透过窗纱,朦朦胧胧,姜玉姗盯着母亲背影,哭声止住,眼神从祈求变为悲愤,最终饱含怨恨。

    夜半时分,她扶着床沿站起,双腿麻木刺痛,转身,摇摇摆摆往外走,经过外间矮榻上沉睡的丫鬟,坐在窗前,捧近镜匣,立起铜镜。

    月光清冷,照在铜镜上,一块圆形光斑,晃了晃,斜斜落在房梁上。

    姜玉姗双目红肿,仰头,直勾勾盯着房梁看了会儿,手伸进镜匣摸索,须臾,摸出一把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