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残忍和理所当然, 这是小金对这小男孩的印象。

    他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不出异常，“那其他人类怎么办？”

    小男孩笑起来时十分乖巧，是家长最喜欢的那种，让人只想揉揉他的头。只是从那嘴里吐出的话语却让人寒意都起来了，“我为什么要管人类？他们并不是我们的同类啊。”

    他垂下眼睑, 睫毛像刷子一样很长, 有种天然的纯洁无辜, “要是人类死了，鱼就不会被吃了。”

    小金张了张口，说道：“吃鱼的又不止人类。”

    小男孩道：“但是让鱼类灭绝的是人类。”

    小金没吭声，他觉得这只赢鱼是太甜了, 能吃没一个种族的, 不仅有人类，还有他家老大啊。不过他家老大为了能经常吃到，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直接吃到灭族的。

    小男孩见他没说话, 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吧。”他伸出自己的手, 做出邀请的动作，“所以过来我这边吧。”

    小金叹了口气，正要拒绝，这时候从屋里走出了一年轻妇人, 正是小男孩的母亲, 她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抹的焦急, 见到陌生人出现，她下意识地用警惕的目光看小金，待看清是一个小女孩，这才放下了戒备。

    她走到小男孩面前，去拉他的手，语带恳求，“鹏宇，我们一起去外婆那边住几天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她做的荔枝肉吗？”

    梁鹏宇摇摇头，指着小金说道：“我要和她一起玩水。”

    梁妈妈看儿子这模样，眼泪简直要飙出来，只是努力憋着罢了。从昨天村里就已经下通知说让他们撤离家园了，偏偏她平时乖巧的儿子，却怎么也不愿意离开，非说要在家里看鱼看海。她倒是想强行将儿子带走，却不知道儿子哪里来的力气，几个大人都拉不动。梁妈妈又怕真的伤到儿子，便不敢再行动，只能呆在家里陪他。

    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又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还能放着不管吗？她只能寄希望于到时候若是水淹了，不要淹太高，那样他们母子两还可以在四楼那边躲着。

    小金有心稳住这只赢鱼，也十分配合地说道：“阿姨，我陪弟弟在这里玩好了。”他补充道：“我原本想过来这边找亲戚，没想到这里都没人了。”

    梁妈妈点点头，说道：“你要不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小金便随她进去，他有心想要询问梁妈妈关于梁鹏宇的事情，在坐下的时候，稍微给梁妈妈下了暗示。

    “我看鹏宇真的很喜欢鱼，他从小就是这样的吗？”

    梁妈妈神色恍惚了一下，说道：“是的。他自小最喜欢鱼，连鱼都吃不得，一吃就要吐的。他二叔非说他这是矫情的病，是心理疾病，上个月偷偷在他吃的肉丸里掺杂了鱼肉，想要治了这病。鹏宇吃完以后，就开始高烧，醒来后就越不能看到餐桌上有鱼。”

    “他以前真的很乖的，除了不吃鱼，不肯让我们杀鱼，没有其他半点不好，大家都说他是村里最省心的孩子。”

    小金原本以为是赢鱼占据了这小男孩的身体，听梁妈妈的意思，却是从小就这样。他不由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也许梁鹏宇前世是赢鱼，在那次高烧以后，觉醒了前世的记忆？

    也难怪他感受不到妖气，毕竟躯壳属于人类，能有妖气才怪。

    梁妈妈说完以后，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或许是因为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吧，她这样想道，连忙给小金倒茶，又拆开一袋的草莓饼干给她。

    她幽幽说道：“你吃完就快离开这里吧，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大水了，很危险。你爸妈要是知道你偷偷跑出来，也会很难过的。”

    梁妈妈看着小金一个小女孩单独一人，忍不住脑补了一个家庭不和的故事，母性大发。

    小金说道：“我等下就回去。”

    她慢慢吃着饼干，一边和梁妈妈聊天，等待着老大的到来。

    在感受到老大的气息时，小金当机立断，直接让梁妈妈先睡过去。

    ……

    当杨三顺着小金留下的地址找上门的时候，梁鹏宇还在玩水，因为连日的大雨，加上村里的排水系统不算特别好，水已经到他的膝盖了。他小小的手掌捧起水，将其捏成了人的样子。不受拘束的流动的水在他手中，却犹如橡皮泥一样，任他搓扁搓圆。

    他松开手，水做的小人便跌进水中，融化成一体。

    梁鹏宇笑了下来，“人淹死啦！”语气满是愉悦。

    杨三看着他天真的神态，以及他周围那些水的变化，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居然看走眼了，白白放跑了罪魁祸首。

    她不动声色地先设了一个结界。

    梁鹏宇察觉到她的到来，抬起头，笑容温软可爱，“咦，是大姐姐吗？你也是过来这里看海的吗？”

    杨三怒从心中起，“看你妹的海！”她的地盘都要被淹了！要是她地盘被毁了，杨三就算把他怎么煮，都不解气。她最讨厌跑到她地盘撒野的妖了。

    梁鹏宇嘟起嘴，一脸不满，“姐姐想要站在人类那边吗？”

    他的眼睛转为鲜血一样的红色，身上在转瞬之间便长出了金色的鳞片，周遭环绕着浓厚的怨气，那些怨气凝结出许多的形体——赢鱼、矛尾鱼、新西兰鳟鱼……等好几种灭绝的，濒临灭绝的鱼类。

    杨三在看到这一幕时，便有些明白了。

    梁鹏宇的祖上应该有人同赢鱼妖结合，导致后代有其血脉。在轮到梁鹏宇时，便出现了这么一个难得继承了赢鱼血脉的后裔，甚至出现了返祖的现象。

    再加上这些灭绝鱼类的怨气，因此他的实力才会如此强大，甚至能轻而易举影响到整个池河流域。

    不，应该说，强大的是这些积累下来的怨气，而不是梁鹏宇。

    这并非天灾，而是人祸。人类为他们的傲慢所付出的代价。

    杨三冷冷道：“人类和你们那些破事，我懒得管，但是你不该在我的地盘上动手。”

    都耍横到她地盘了，她要是没点表示，那以后出门还怎么混。

    梁鹏宇显然听不进去，重复问道：“所以你选择了人类吗？”

    杨三奔波了两天，情绪正处于火山的临界点，梁鹏宇被周围怨气所影响，在那边一直自说自话，让她暴躁到了极点，手握成拳，“给我好好听话！”

    那些凝结成实体的怨气如同离弦的箭，带着狠戾的气势，冲向杨三，想要将她撕咬成碎片。对于这些怨气来说，杨三毫无疑问是背叛者，比人类更加可恨。

    怨气将杨三包围，还没碰触到杨三，便被杨三一把抓住。

    杨三直接吞下，准备享受生鱼片大餐，下一秒，她脸色一变，直接吐了出来，精致的五官狠狠地皱成了一团。

    呸呸呸！这也太难吃了，一股坏掉的鱼腥味——仿佛放了好几个月的生鱼片，差点没把她恶心吐了。杨三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难吃的东西，尽管她及时吐了出来，那味道依旧在嘴里盘旋不散。孟婆熬的汤都比这味道好，可见其恐怖之处。

    杨三辛苦了两天，不但没吃到美食，还吃到黑暗料理，简直不是一般的凄惨。

    杨三很生气，像她这样不浪费粮食的人，都忍不住直接一道太阳真火过去，将这些怨气当场烧成了灰烬。

    在怨气被清楚以后，梁鹏宇脸上的戾气消退了许多，又回到了最初见时天真单纯的模样。他直接晕了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村里的水位此时也退了一些。

    小金见状，不由松了口气，正要过去将他扶起，杨三却拦住了他，冷冷地看着梁鹏宇。

    梁鹏宇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咦？大姐姐怎么来了？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他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让人不忍苛责，他似乎已经失去了这段时间的记忆。

    杨三的语气冷得和冰块一样，“你一个老妖怪，霸占自己后裔的身体，还装嫩，丢人不丢人？”

    尽管怨气散去，天空却依旧未曾放晴，杨三便意识到不对，展开自己的灵识，很快就发现梁鹏宇身上的违和感。他体内有一块异常的灵魂，先前被那团怨气掩盖住。

    梁鹏宇一脸无辜，“姐姐在说什么？”

    杨三懒得和他扯犊子，露出笑容，“刚刚那些怨气吃的我反胃，正好拿你做炸鱼，去去嘴里的味道。”

    “你不怕他死吗？”梁鹏宇的嘴里发出了苍老的声音，声音透着狠厉。

    杨三不得不承认，这小朋友挺倒霉的，因为血脉觉醒，不仅被赢鱼精霸占身体，还被那些人类的怨气影响。虽然如此，但她依旧一脸冷酷无情，“人可以吃妖，妖也可以吃人。他看着细皮嫩肉的，味道应该比你好。不知道你听过我名字没有，我叫杨三。”

    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露出盈盈笑意。

    妖的名，树的影。

    赢鱼闻言，当机立断选择逃走，他飞快地从梁鹏宇体内离开，毕竟梁鹏宇细胳膊细腿的，这时候带上他，那就是累赘。他被人从黑暗中唤醒，想要做的是报复人类，恢复以前的地位，而不是为了让杨三吃了。他逃窜的身影如同闪电一般，然后预料之中地直接撞上了杨三的结界。他冲的越快，撞的力道就越大，这一下让他疼得晕了过去。

    杨三走了过去，拎起了这赢鱼——很好，炸鱼的原材料有了！

    杨三问小金，“知道赢鱼怎么死的吗？”

    小金回想刚刚赢鱼撞结界的一幕，抖了个机灵，“笨死的？”

    杨三用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看小金，“是被吃没的！赢鱼的口感，真的很不错！肉质鲜嫩，还没有刺。”

    小金觉得老大的想法真的很难猜。他严重怀疑，赢鱼现在数量那么少，都是被他家老大给吃掉的。那赢鱼精分明找错复仇的对象了。

    杨三不知道他的想法，幽幽地说道：“我当年特地放走了好几只的小赢鱼，指望他们能多生几个孩子，结果他们倒好，直接把自己弄得快灭绝了。”

    杨三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