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盛大和腐朽 第23章 chapter.23

作品:《宁法花园

    周津塬父亲很快就闻讯赵奉阳的清醒, 也给儿子打电话求证。

    赵想容在走廊上大闹一场之后, 苏秦也就开溜了, 他是觉得姐姐这事非常丢脸。周津塬把苏昕再送回家,他接听老爷子的电话,简单了解情况几句,就挂了。

    赵奉阳命还真大, 他想。

    周津塬低头对苏昕温声说“你先休息。”

    苏昕躺在床上, 她的外套都松松垮垮。廉价衣服, 也没有过时不过时这么一说。不过,她眉间若蹙, 总带着点不知所措却瑟瑟的秀气,又有很强烈小女人的感觉。

    周津塬转身要走的时候, 却被人叫住。

    苏昕低下头,她攥紧了手。终于,苏昕坚定地说“我妈的透析,在老家也能做, 我弟在大城市不读书, 光知道贪玩,我会让他们回老家。总之,我们会很快搬出您的公寓。”

    周津塬沉默片刻, 苏昕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平稳地说“这房子是您的, 我们原本就是暂时落脚。而且, 我也不打算继续上大学了。我会找份正当的工作, 努力赚钱还您不管要工作三十年,四十年,我都不怕。我肯定能还清。”

    周津塬抬头看了下表“不用退学。我给你的钱不算太多,就当股票赔了。”

    苏昕呆呆望着他,突然间,她惨笑起来,但眼泪滚滚而出。

    “股票我看,您大概觉得是在做慈善,您是不在乎钱那我呢。您想过我的处境吗我当初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而且,我现在,我现在已经没有脸面去上大学了,同学和老师会怎么看我”苏昕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不想露出软弱。

    过了会,她慢慢开口说,“所有的错都在我,都是我,我就不应该接受您的钱。都是我的错,才让您和您妻子吵架。我只希望您能向自己妻子,把话解释清楚”

    周津塬急着回去值班。听到这里,他停下脚步,盯她半晌。

    周津塬天生睫毛清密且长,这让男人的目光总有些探究不明。他说“我为什么要向她解释”

    苏昕不由愣了下“您的妻子误会了我们的关系。您解释一句,有什么费事”

    周津塬冷声说“费不费事,是由我来决定,我跟她多说一句话都嫌费事,何必又要过多解释”

    苏昕被这种毫无感情的话弄得目瞪口呆。

    她家境虽然不好,但自小的成绩不差,有一种很强烈的自尊心。至今为止,苏昕对赵想容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而赵想容先把围巾摔在她脸上,又给自己一耳光。苏昕除了火辣辣的羞愧,还升腾起另一种极端被看轻的恶气和反骨。只是周津塬不一样,他一贯地冷言冷语,仿佛不拿任何当回事。

    苏昕心里想,条件再好又怎样,全天下的男人,都只喜欢温柔的女人。夫妻间如果不能好好沟通,最后只能散伙,而周津塬这种的男人,已经是钻石级别的男人。

    苏昕心里盼着周津塬能多说点什么,但周津塬又转身要走,她气说“可是,你是不是也欠我一个解释我并不想被人平白无故的当第三者”

    周津塬再次抬腕看了眼表,他匆匆地说“我替赵想容道个歉。”

    苏昕实在忍不住问“你俩关系这么差,当初为什么要结婚”

    她看到周津塬的高大背影微微顿了一下,不过,他没回头,只有个黑漆漆的侧影。

    “门当户对。”他最后言简意赅地说。

    赵奉阳出车祸的消息,不算大也不算小。

    赵奉阳在赵氏企业一直做的是实权职位,但偏偏又有很多人,并不相信赵父会真正放权给他。在赵逢阳昏迷期间,仅有寥寥数人送了花篮过来,如今得知他清醒,倒是有不少探望者要前来。

    赵父冷笑两声,让保镖把他们都截住,打算等赵奉阳状况再好一些,转到私人医院。

    赵想容却相反。她不再枯守在病房门口,探望赵奉阳后就回家直接补觉。

    第二天醒过来,赵想容才姗姗地再去医院。

    赵父和赵母都在,正和医生询问赵奉阳的情况,周津塬的父亲居然也赶过来。

    赵立森拉着赵想容在椅子上站起来,赵想容看到自己公公露面,有点惊讶也有点感动。她嫁给周家多年,周母表面慈祥,明里暗里总是挑刺。反而这个位高权重的公公多有维护,还亲自来探望。

    她刚要出声招呼,就看到周津塬正安静地跟在他父亲后面。

    一系白大褂,显得更清瘦。

    周老爷子很是慈祥地说“奉阳今天醒来,我们这心里,也都是松一口气,都能过个好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又说,“病房在哪儿,我去看看他。”

    赵奉阳的身体底太弱,他在短暂的清醒后,又陷入昏睡。赵立森不好多阻拦,周津塬已经在旁边出声“爸,现在不是医院规定的探望时间。他需要更多静养。”

    周老爷子身居高位久了,向来是规矩迁就他,哪有他迁就规矩的道理。不过,周老爷子也没生气,他转头对赵想容和颜悦色地说“你大哥平安,你也终于放心了吧。”又对儿子说,“津塬,你哪天把豆豆带回家吃饭,让你妈给她好好补补,自己的媳妇自己不知道疼你别整天想些没用的,别人的事是别人的事,先把媳妇给我照顾好。”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周津塬听懂了。

    赵想容也听懂了,不过,她是自认为听懂了。

    这时候,赵父赵母从医生办公室迎出来了。三个过半百的长辈,都穿得都极体面,精神气儿很好,彼此亲热地寒暄着。

    反倒是他们旁边,赵想容和周津塬的脸色都很差劲。

    赵想容瞥了眼周津塬,他一直戴着口罩,遮住半张脸。此刻垂着寒冷的双眼,不知道想什么。

    她突然就笑了,那笑容有令人心悸地平静。

    赵立森凑近她,低声问“吵架了”

    赵想容打了她二哥一下,给了他一个眼神,兄妹俩默默退到外面抽烟。

    赵立森看着医院院子里灰色的草木和落雪的自行车,再看了看旁边的赵想容,她正把烟取出来,夹在两指间,懒洋洋地等着他主动打火。

    自然而然,粉红豹是如此习惯男人伺候自己。

    赵立森为妹妹点火,他玩着打火机,冷不丁地说“当初,是赵奉阳把你骗到那个小木棚里去的,害你独自待了三天三夜,对吧”

    赵想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噗嗤笑了。

    她说“多少年的事了,你怎么总揪着不放,每次回国都盘问我我已经跟爸妈说过无数遍了,也跟你重复过无数遍,是我自己当初贪玩,走进那个花园小木屋,是大哥发现了我。带人把我救出来。故事就是那么个故事。你总问我,你累不累呀”

    赵立森脸色阴沉,他完全不相信妹妹的说辞,但是也知道从赵想容嘴里问不出来什么。

    “算了,大哥既然清醒,爸妈这里就不需要我帮忙,我先回。对了,我刚买了套新房子,特意为你留出两个房间,所有家具都是你喜欢的。我之前给你拍照了,但实景更好,你抽空来时,一定过来看看,哪里不好,可以再改。”

    赵想容没回答,她望着前方,冷不丁地又开口“二哥,我嫁人的那天,爸爸过来化妆室,陪我聊了会天。你知道,他都对我说了一些什么吗”

    “什么”赵立森讥嘲地说,“不让你嫁进周家你能听进去吗”

    赵想容缓慢地摇头“爸说,赵家的三个孩子里,我和你都是他亲生的,但咱俩都没有出息。我要嫁的周津塬,勉强不算草包,只有赵奉阳,是个能提携的爸还说了,他和妈这么大岁数,依旧为企业早出晚归。周家在体制内为了保住地位,整天都算计事算计人。只有咱俩,属于蜜罐里长大的孩子,胸无大志,从不争从不抢,傻乎乎,光知道吃喝玩乐”

    反正,赵父是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了女儿一顿。

    赵立森对这评价不以为然“谁吃喝玩乐我是做研究的”

    赵想容笑得很奸诈“你那类人文社科的文凭在爸眼里,鬼用都没有,纯水货”

    俩人笑闹一阵,被长辈叫进来。

    周津塬已经离开了,他下午有手术,今晚终于不值急诊。赵奉阳是刚被险险地从生死线上拉回来,陈南对医生的权威地位又恢复了尊敬,连声说“津塬做的真是功德无量的工作。对了,咱家肯定要送个锦旗,要感谢医院,感谢医生。”

    赵想容撇撇嘴,她说“我先撤了。”

    出租车在好几个ub转了一圈,最后到深夜,才带着赵想容回家。

    她以前经常在酒吧街里消磨时间。

    有段时间,应该是刚结婚时,周津塬日夜都泡在医院当苦力医生时,她无事可做,把那里当成自己的食堂和聊天室,还有自己的专属卡座。

    但今晚,赵想容在灯红酒绿中混了一圈,她觉得很陌生。

    很多熟面孔都不在了,新的一批年轻人涌进来,大家似乎认为调情是没必要的。最好互换个眼神,就结伴走出去,不仅仅是纯喝酒和浪费时间。

    只不过,那种自由的气氛还是一如既往。

    已经接近凌晨,周津塬的房间亮着灯,他依旧抱着那堆书和电脑用功。赵想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医生也要熬夜做那么多t。还是说,周津塬想更高的职称,想疯了

    “津塬,跟你说件事。”赵想容一边卸妆一边走过来。

    三十多岁的女人,保养的再好,年龄在这里,卸妆后有肤色不均匀和浓重的黑眼圈。但毛巾怎么擦,眉毛还是浓的,一根根就像画出来。

    周津塬看着赵想容,想到下班时同事告诉他,赵奉阳再次从昏迷中醒来。

    他的意识还模糊,却也能进行简单的交流和表达。赵奉阳对车祸时的事情有多少记忆他对自己出车祸这事又有什么想法要知道,赵奉阳是出了名的谨慎和有仇必报。

    周老爷子让他严密地关注这件事的后续,周津塬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可是老实说,周津塬也并不在乎自家的仕途,他离那些东西都很远了。

    这时候,他听到赵想容说“咱俩上次一起去icu看我大哥的时候,我在他的病床前,偷偷发了誓。”

    他抬起头,问“什么”

    赵想容饱满的嘴唇一弯,仔细地望着他,别人总说她对男人的审美很固定。没有人知道,在没遇到周津塬之前,她的审美就被许晗所塑造了。

    许晗兴冲冲的描述过周津塬的长相,非常细致,一次又一次。漫长的通信,无声的影响,以至于以后找的每个男友都有点像他。

    沉默片刻,周津塬把自己笔记本电脑合上,他不快地再问一遍“你发了什么誓”

    赵想容静默了会,她当时在林南在床脚拴的唐卡前,暗自发誓,如果赵奉阳能在春节前清醒过来,她就会做一件能让他开心的事。”

    周津塬的语气漠然,但表情无端地下沉。他说“比如”

    赵想容随手拿了根烟,点起来,她斜睨了他一眼“比如,跟你离婚呀。我哥最讨厌你,你娶了我,他超恨你的。”

    这是赵想容头一次承认赵奉阳喜欢她的这个事实,但是,她的语气是那种理所当然的随意,姿态依旧又妖又娇媚。

    周津塬压着怒气,过了会,他莞尔“你是因为苏昕生气再告诉你一次,我们没有上床。如果你现在想知道的是这个”

    赵想容朝他轻佻地吐了一口烟圈。

    她举起手里细细的女士烟“我以前倔,跟我妈因为抽烟问题吵,她总跟我说什么抽烟伤肺,我就告诉她,我抽烟的时候很仔细,每次就含在嘴里,从、不、进、去。”顿了顿,她加重了语气重复,“周津塬,你是不是也要告诉我,你和苏昕是普通关系,因,为,你,从,不,进,去”

    周津塬目光看过她面孔,半晌,他说“你好像很有经验。”

    赵想容的恋爱经验确实丰富,但是,能让她瞬间破功的,确实就只有眼前这么一个。

    周津塬稍微一愣,赵想容居然没有发怒,她在对他笑他从来没看到她露出这样苍白的笑,竟然非常熟悉。举办那场浩大结婚仪式的时候,赵想容戴上戒指,她冷不丁地对自己说了声,“谢谢你”。

    那时候她露着甜笑,但态度有点奇怪,很虚伪,却也忧伤得令人生气。

    此时此刻,赵想容一边对周津塬露出她最美丽的笑,一边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烟头,牢牢地按熄在周津塬的手臂上。

    周津塬没想到,她会那么疯。

    烟头炙热,他豁然站起,迅速走到盥洗室用凉水冲洗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