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盛大和腐朽 第54章 chapter.54

作品:《宁法花园

    赵想容不想处理苏昕的负面情绪。

    她当初不应该拿和周津塬婚姻出的问题, 迁怒这个小姑娘。但是,赵想容看不起苏昕还真不是因为这个。

    苏昕的问题是, 她嘴上说自己有梦想,自己有自尊,自己想要奋斗改善,但她所做出的事, 全部都是在毁自己。

    贫困所造成的窘境, 当然真实,也当然非常痛苦, 但与此同时,这种痛苦非常初级它初级的地方仅仅在于, 一个人, 如果连这种程度上的痛苦都无法克服,他也就别想超越自己阶级,取得更大的成功。

    何况,人过了一定年纪,对有些事情不用那么在意, 比如苏昕这种程度上的嘲讽。

    赵想容曾经请过一位家政阿姨,对方干活不利落, 总是在抱怨上一家雇主,又说不出具体行为和言论, 只反复说“总之, 对人的态度特别不好, 感觉狗眼看人低”。周津塬正好在家, 随口追问,“是不是就像上司对待下属的那种态度”

    阿姨连连点头,周津塬一挑眉“那他问题比较小。”

    他和赵想容相视一笑。

    他们这种幸运儿,骨子里有相同的强势冷酷,对痛苦的理解也很粗糙。只不过,周津塬比她更有自省精神,他俩在以前,也会因为赵想容的偏执而吵架。

    赵想容反思完自己,又忍不住想,没准儿是阿姨长得不符合周津塬审美,换成苏昕,周津塬可能就温柔地说“小昕,来告诉我,那个赵想容怎么欺负你”。

    不管怎么说,她慢慢接受周津塬和苏昕在一起的事实了。

    苏昕这学期的成绩,一落千丈。

    她已经明显感觉到大家的异样目光。而她看不进去书,最近的随堂考试里,老师要求背的课文,苏昕一点都看不进去。下课的时候,苏昕手机响了。邻居通知她,苏母在楼梯间晕倒。

    苏秦也被紧急找回来。两人在走廊里等着,苏秦有点恐惧,问姐姐该怎么办。苏昕摇摇头,脸色苍白。

    幸好苏母没事,苏秦在病房里陪着母亲。

    苏昕独自走出来,医生一般不会建议,50岁往上的病人做肾移植。苏母今年48岁,经过几年的透析,每天吃不少药,记忆力都隐约出了一些问题。就算接受肾移植,后期也需要非常精细的保养。苏昕一直在犹豫着。

    孟黄黄在医院楼下,她开车把苏秦送来的,正托着腮看着手机。

    涂霆今天发了微博。转发代言的头发定型啫喱广告,以及一张自拍。孟黄黄放大图片,准备找茬骂涂霆,旁边有人咳嗽了声。

    苏昕低头看着她。“你就是我弟的朋友。”

    孟黄黄望着苏昕,她想到别的事情“你千万别来找我闹,我也不知道,自己相亲的居然是那个周什么的”

    苏昕脸微微一白。她忽略这话,轻声说“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很多事情麻烦您照顾。他现在想当艺人,您如果能关照他,这最好,如果不能,就让他自生自灭,看看社会险恶吧。我就希望您不要借钱给他,不要让他喜欢上那种奢侈的生活。我和苏秦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本来就不属于我们。”

    孟黄黄随口问“你妈现在怎么样”

    苏昕刚要回答,却眼尖地看到,周津塬双手插兜,沿着隔壁的小道匆匆走来。

    医院很大也很小。苏母每一次来医院做透析,必定提苏秦和周津塬的名字。周津塬被迫从其他护士那里知道了这件事。

    周津塬也看到了她们。他早就忘记孟黄黄,对短发的苏昕也没印象。他面容冷淡,准备直接从她们身侧走过去。

    孟黄黄又说“你还和赵想容的前老公在一起吧,他叫周什么来着他不是这家医院的医生,你找找他帮忙。”

    周津塬眯了下眼,在主路掉头走过来。

    微风,吹拂着苏昕的短发。苏昕垂着眼睛,无声地想躲在孟黄黄这边,结果把她手机撞掉。

    孟黄黄准备要捡,有一只手,已经提前帮她捡起来。

    孟黄黄的手机停留在涂霆的照片。周津塬低头盯了那照片快二十秒,目光闪动。

    他把手机还回来时,轻声问“这男的很有名么”

    孟黄黄很乐意在各个场合里黑涂霆“你说涂霆他就是个没演技、没唱功,跳舞也特别土的小鲜肉。你要追星吗,千万别粉他我就是他的黑粉,纯黑粉。”

    她边说边打量着周津塬。孟黄黄觉得,周津塬的皮相真正不错。只可惜他年纪太大,又离过婚,性格也冷冷的不好接近。

    对方居然对她赏脸一笑。周津塬淡淡地说“这男的,就是赵想容的新男友。”

    这一次,换了孟黄黄沉默了二十多秒。

    她说“谁,你说谁涂霆你说的是涂霆吗赵想容的新男友是他怎么可能,她跟我保证过,绝对不会和涂霆交往的,她和涂霆我前几天见到她,她身边跟着的是其他男人她又换男朋友了吗她新男友是涂霆我的天啊,赵想容到底怎么做到的啊”

    苏昕和周津塬的脸色都不好,一齐冷冷地看着她。孟黄黄早忘了还要接苏秦回去,失魂落魄地直接飘走。

    晚上的时候,周津塬开车将苏家姐弟和苏母一起送回家。

    苏秦坐在前排,苏昕陪着母亲坐在后座。

    周津塬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苏昕的模样,还是初见面的模样。他记得第一次见她,她局促地把自己裹在那层衣服里,他感觉她像迷雾里的一盏灯,但那一盏灯火很快熄灭了,而这盏灯火存在的意义,只在于周津塬发现自己已经彻底迷失了。

    周津塬转过头对她说“待会下楼一趟“

    苏昕正要扶着母亲上楼,她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周津塬面色不改”就今晚,我等你。“

    苏昕收拾家和帮母亲擦拭身体。她磨磨蹭蹭直到凌晨一点多。推窗往外看,周津塬的轿车依旧停泊在外面,亮着灯。

    苏昕在苏秦和母亲古怪的眼光中,隐约有点不自在,又有点自得。这是她第一次让周津塬等她。

    苏昕走向他的时候,周津塬站在路灯下,正打量着自己的这款奔驰车,黑影照着他的肩膀。

    “我当时买这辆车,等了十个月。车税还没这么高。”他回头告诉苏昕,“时间确实过得太快。”

    周津塬的姿态很悠闲,语气也完全不着急,他今晚留了一晚上时间,就是来解决这件事情。

    苏昕没来得及想明白他话的意思,她只是看着此刻的周津塬。男人姿态大度平和,不是那天冷酷得违反人性,抬眸看人时弄得全身冰冷的人。

    苏昕心里有了些底气,她问“你是想来找我道歉的吧”

    周津塬看着短发的苏昕,他没说话。他根本无话可说。他很清晰地感到,苏昕的吸引力就像那剪掉的长发,已经彻底地消失了。

    过了会,周津塬问她”你和我,我们之前的关系是在谈恋爱吗”

    苏昕今晚让周津塬等了这么久,她的气其实消了,听他这么说,横竖脾气发不出来。

    “那,就算你是我男朋友,也不能随便剪掉我头发吧”说完这句,苏昕的脸稍微红了,又疑惑地说,“津塬,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对我生气了还是你那天不舒服你那天,真的很可怕。”

    黑暗里,他试图再次把许晗的脸和她的重合,但是,两张脸都已经模糊了,变成了一种四不像的玩意儿。

    苏昕担心地走上来“你还好吗”

    她听到周津塬清晰地说“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什么”

    周津塬继续说“结束吧。至于之前那些钱,你不用着急还。先照顾你母亲的身体。”

    昏暗的灯光下,苏昕的脸一点点红起来,每次提到钱,她都一副很头痛又很无措地样子。

    她茫然地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周津塬笑道“怎么,你的耳朵也出现问题了吗”

    苏昕呆呆的。她只觉得一口巨大的锅压下来,她无处可逃。突然想到了自己不久前对赵想容说的,如果周津塬要分手,她绝对不会纠缠。

    过了会,苏昕颤抖地说“你看着我。”

    周津塬其实一直在平静地看着她,他感觉就像对着只白猫,它无辜又脆弱。可是,他什么也给不了除了这辆旧奔驰。他决定卖掉这辆旧车,卖掉车的钱,会赠给苏昕的母亲看病,也算是对这段关系的善始善终。

    不过,周津塬的善始善终永远只针对他自己。

    苏昕颤抖地说“我妈都病成这样”

    周津塬看着她“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母亲已经生病了。”

    “我的生活被你搅得一团糟,你现在想放弃我”苏昕像是听不见,一种厌恶和愤怒涌上来,撞得她胸口发疼,“你又要相亲了吗是哪家的富贵大小姐,还是什么更配得上你地位的女人毕竟,周医生你这么饥渴,离完婚后就要相亲,你一天都不能缺女人怪不得,怪不得赵想容之前来找我我懂了,你们夫妻俩现在又要和好了,我就是你婚姻里的玩物吗”

    周津塬一挑眉,不知道赵想容找过苏昕。略微沉默,他才回答”我没想过要和赵想容复合。我现在还没来得及想过这些。”

    苏昕的心更刺痛“但是你等不及想和我分手”

    周津塬沉默片刻,他说“倒也不一定非要分手,就看你怎么定义这段关系。”

    苏昕看着他,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如果他们之间是恋爱,他们今晚分手。如果他们之间是生意,周津塬在等她提出其他的要求。

    至于她的母亲重病,周津塬不在乎,他甚至不觉得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苏昕想起他剪掉她的头发,他表情那么漠然,直接果断就剪下去。他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有他自己严密的逻辑体系,非常心硬,几乎是无可救药这男人冷情冷肺如此,她最初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是例外。

    苏昕想到她衣柜最下面赵想容的红裙,她曾经发誓,不会变成赵想容那样不知进退的女人。如今,她被周津塬的态度逼到极致。

    “是因为许晗吗还是因为什么,你给我一个理由”她想说话,但喉咙干涸。

    周津塬什么也没说。

    过了很久很久,苏昕身后的门突然打开,苏母下来找女儿。

    她大声地问“昕昕,怎么回事是不是周医生不要你了你跟着他的时候,还是黄花大闺女啊,他这样就是白眼狼,天打雷劈哎呦,我好命苦啊,唯一的女儿被人骗。”

    苏昕的泪水一下子憋回去,她狼狈地把母亲往里面推“妈,妈,我们没事,回去说,回去说。”

    她母亲气喘吁吁地问“是不是周医生欺负你了我跟你说,他要是敢欺负你,我第二天就去医”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眼睛看着前方。

    苏昕也回头,周津塬撑住门,他看着她们。“我问了同事,你母亲的情况,不太适宜肾移植。建议你再考虑一下。如果你母亲需要,我会帮你们家问问。”他低声说,那冷淡表情在苏母和苏昕眼中像鬼影。

    周津塬说完后,把门轻轻地带上,开车走了。

    回到家,周津塬洗完澡,又准备去医院查房。

    他每年会赶在暑假青少年矫正脊椎的高峰期,休完上一年的年假。赵想容以往总是催他休假,她觉得,两人应该多一点时间去相处。而周津塬都会很不耐烦,和她相处,是比写论文更浪费头脑的事情。

    今年,周津塬不仅写不出论文,离婚所带来的那种快乐,也已经走到边际效应的尽头。

    周津塬再回父母家,是因为他爷爷明天过寿,他母亲特意让人来医院把他堵住。

    他这几天没刮胡子,头发长了,就像在荒岛待了半年的落难船员。明天去探望自己爷爷,周津塬就在下班路上的酒行,随便买了一瓶红酒。去年这时候,赵想容可是提前半年,送了足金炼造的金猪。老太爷很高兴,直接在寺院前摆着。

    吃饭的时候,他除了动筷子 ,什么也没说。

    周津塬父母沉默地看着胡子拉渣的儿子。

    周家的小辈从政,经商乃至到演艺圈,干什么的人都有,但三辈人里,确实就出了他这么一个医生。

    周津塬以往读医学院和当住院医生,这儿子就等于在地表彻底地消失,谁也找不到。

    过了会,周母试探地开口“怎么瘦了。现在家里有人做饭吗”

    周津塬懒得多说的样子“吃食堂。”

    周老爷子是很火眼金睛的“后悔了吧”

    周津塬微微冷笑,声音有点沙哑“我后悔什么赵想容以前在家也没给我做过饭”

    他自己止住了。他父亲都没提赵想容的名字,他反而解释那么多,显得多此一举。

    周母继续关心地问“你现在的女人给你做饭吗”

    周津塬把西兰花放进嘴里,撒谎时神色从来不停“偶尔做。”

    周老爷子又无风无雨地开口“赵想容现在交了个男友,是个明星。”

    周母也听说过了前儿媳的八卦,她蹙眉说“这赵想容肯定就是个闲不住,以前就四处玩你俩现在还有联系吗”最后一句是问儿子。

    周津塬平淡地回了句“能让我清静吃饭吗”

    周母不放过儿子“人家赵想容还知道找个年轻的,你找的那个,听说家里总有人生病,别是什么遗传病你是医生,很多事情自己想清楚。”

    母亲不停地说话,周津塬忍耐地说“赵想容的身体更不好。”

    周母瞪着儿子。周家能忍赵想容已经是极限,何况,周津塬以前和赵想容斗法,他俩每次回来,一个赛一个的精神。尤其是赵想容,珠光宝气地往那里一坐,非常提气,就是艳压其他家的媳妇。

    周津塬倒没这么爱打扮,但是他穿邋遢了,赵想容绝对不放他出门。

    如今周津塬一个人回家,周母只觉得儿子落影成单,又心疼又难过。

    周津塬吃完饭就走了,半点都不打算多留。

    周老爷子清了清喉咙,叫住儿子“明天早上九点去果园门口见你爷爷,要是迟到”

    门直接被甩上。周老爷子对他妻子恼怒地说“当初他爷爷给他取名津塬,指望他保家卫国,如今看来就是死木脑袋。不过,他好像终于和那个苏昕断了。”

    与此同时,赵想容也接到周津塬的短信。

    他说,“托你的福,我和苏昕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