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盛大和腐朽 第56章 chapter.56

作品:《宁法花园

    涂霆为慈善舞会捐了25万, 他随后有个变动的工作行程, 要飞泰国,拍个保护海洋的公益广告。

    他今年每次出现在公众面前, 不是慈善就是电影宣传。刻意减少了很多商业站台。

    赵想容对两人的分别依依不舍, 想问涂霆能否再给她补写两封信。但,不太好意思跟涂霆说。

    两人是情侣, 但, 彼此防范。防范不是基于人品或金钱,他们刻意控制节奏, 不想让这段恋情发展得更快,不想触到更深层的东西。

    至少, 赵想容还不想。

    临行前,涂霆把赵想容拉到浴缸,在烛光里,给她唱了一首艾米纳姆的ose yoursef。

    “浴缸里是四面环音,收音效果好。”涂霆理所当然地说。

    赵想容笑吟吟地把下巴搁到他膝盖上,像只被驯服的猫。

    她觉得,恋爱真是人生的礼物。婚姻是什么,婚姻是一张纸。

    赵想容的前夫这几天告诉她, 周老太爷知道孙子孙媳妇离婚,痛骂孙子。还有,周津塬在“收拾”他房间时, “不小心”找到两封信, “有可能”是涂霆的信。

    赵想容任他自说自话, 直到周津塬真的发来照片,她在渣像素里辨认了几次,好像确实是涂霆的信。

    迟疑了会,她让周津塬把信寄过来。到付。

    把家里地址报给他后,赵想容立刻醒悟上当,二十秒内就撤回消息。

    周津塬的回复随后而来“已看到地址。”

    赵想容握着手机,后悔自己的马虎。

    她不想让周津塬知道现在的家庭地址,周津塬会不会给她家寄乱七八糟的东西应该让他把信寄到杂志社。

    周津塬却回复“我不习惯给别人的工作单位寄私人物品。”又冷酷地补充,“还记得吗,有人之前往医院寄的我和苏昕的照片”

    赵想容愣是半天没接上话。

    有一个男人,坐稳全世界头一号把冷酷无情的交椅。且,极端厚颜无耻。

    离婚后,周津塬动不动地就提起苏昕的名字。赵想容真是齿冷,什么他当初深爱许晗,什么日夜看许晗的信,难道都是一场假象

    男人都是会上树的猪,涂霆和她爸爸除外。

    周津塬又说“你觉得我忘了许晗那不如我们见一面。最后聊聊她的事情。”

    两人约在周津塬家附近的垂凤楼见面,这是一家港式酒楼。

    “先生,你要点什么”服务员问。

    周津塬翻了翻菜单,他对粤菜没有偏好,赵想容喜欢吃而已。他让对方先等等。

    他的心情显然很好。

    晚上八点多,另一位客人姗姗来迟。对方敲了下包厢门,还没等应声就出现在门口。

    赵想容轻描淡写地打招呼“嗨,土豪。”讽刺的是他买车的事情。

    赵想容依旧是老样子,精心搭配的服装,眉毛画得非常漂亮,红唇撑着明丽的五官。

    周津塬一言不发,先指了指门最近座位,搁着的一沓厚厚资料。那是外骨骼机器人的最新研究资料。周津塬在天津开会遇到一位教授,国内骨骼机器人的领军人物,和伯克利实验室有合作,赵奉阳目前装的是以色列的机器人,但是史教授对他的情况很感兴趣,想让他试试新产品。

    赵想容一挑眉。“你有这么好心”话虽然这么说,她把资料仔细收好,又沉着脸说“信。”

    周津塬利索地把两封信推到桌面,赵想容想当场拆开验货,但看他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又忍住了。

    她迅速地收了起来。

    这一次见面,堪称史上最顺利。

    两人没有扯皮和互相争吵,半分钟内,她就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全部拿到手,

    赵想容心情放松,终于多看了他一眼。

    周津塬居然还留着胡子,也说不上适合不适合他,但总觉得,平白无故老了几岁,就像面对他二叔之类的人物。

    她再仔细地打量着周津塬,他的从头发到外套到鞋,非常随意。她也知道医生的工作辛苦,尤其是手术日,但问题是,周津塬并不是一个对仪表邋遢的人。总觉得这幅样子有点像心灰意懒。

    赵想容越发讨厌苏昕,抢了自己男人,还不珍惜。只不过,苏昕如果珍惜了,赵想容觉得她只会更生气。唉

    她发愣的功夫,周津塬示意服务员上菜。

    他很谨慎地控制节奏,如果此刻太热情,就会把猫科动物激得提高警惕,如果太冷淡,他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这顿饭吃得安静且不自在。

    赵想容边吃边平静地跟周津塬说了一些旧事。

    “我当初在病房,医生说我以后会变成聋子,我的脾气就变得有点古怪。后来有一天,许晗突然给我拿来一封情书,她说,她们学校有个特别优秀的男孩子喜欢我,要和我当笔友”

    周津塬扬起眉毛“这故事似曾相识。”

    赵想容看着眼前不知实情的男人,她淡淡说“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信是许晗自己写的。许晗假装自己是另外一个人,她想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有人喜欢我,她想让我振作。而我假装相信了。因为,我当时确实需要有人开解我 ,我以为这是游戏,我也想逗她玩”

    赵想容没有想到,许晗真的把她的信递给了现实中的一个人物。而许晗恐怕也没有想到,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周津塬,真的回应了她的信。

    他们三人,就以这样古怪的方式当了笔友。

    许晗的身份是信使。她会把赵想容的信,原封不动地交给周津塬。许晗的身份也是笔友。当周津塬回信,她会在原信基础上再添加新内容,写成一篇长长的,新的信件,寄给自己的好友。

    许晗成功了,她让周津塬以为自己是安静清冷的女孩,她也让赵想容对男孩的审美变成清冷安静的类型。

    她从中收获到了什么也许是虚荣,也许是无聊,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个又温暖又黑暗花园,想帮助别人,想扮演上帝,想找一个人来戏弄,想丧失一点自我,很病态可是又很享受。也许,这只是青春少女间互相倾轧但又密切相关的友谊。

    繁复的游戏,越往后越和许晗预期的完全不同。

    她为了维持笔友这个谎言,答应和周津塬交往。但在赵奉阳介入后,许晗有了两个“男朋友”。一个对她表示,他最爱的只有赵想容。而另一个也是把她当作赵想容。

    许晗大概崩溃了,跑去对赵想容说绝交。每一件事都错位得离谱。两个女孩的绝交,斩断了这一场畸形关系。直到许晗出国前,拿着生日礼物去找赵想容,她出了车祸,又打下来一个荒唐的逗号。

    “我很长时间内,都不知道你是真正存在的人。”赵想容告诉他,“因为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回信。我所有收到的信,都是许晗亲笔写给我的。我很肯定。但是,许晗这个小婊子太懒了,她把我的信直接拿给你。”

    周津塬沉默地听,他缓慢玩着自己的茶杯,看不出喜怒。他无法说话,一说话,就有什么东西碎掉。

    赵想容把这一切平淡地说出来,越说越难受。

    不是心理上的难受,赵想容觉得,她在离婚后已经百毒不侵。纯粹是生理上的问题,她的大姨妈提前来了两天。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周津塬注意到了,他微微皱着眉“怎么了胃疼”又拦住她,“别吃了。”

    赵想容难得细声细气“不是胃。”

    “月经”他继续猜。医生说起这个倒是没有什么忌讳,搭了下她的脉搏,又观察下她汗津津的额头。

    周津塬见过赵想容痛经时的鬼样子。

    赵想容有个坏毛病。她讨厌药。一切药,中药和西药,即使布洛芬这种不上瘾的止痛药,都会拒绝。她痛恨自己是病人。

    周津塬以往的态度不置可否。不吃就不吃。疼一段时间,就老老实实了。

    赵想容感觉小腹里像有什么在腐蚀,她按住桌巾,暗自想大姨妈和林大姨一样,没有眼力,来得太不是时候。

    但她脸上还是笑吟吟的“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周津塬,你一直以为自己是梦中情人其实,你也是我们女孩子之间的消遣。”话越说越虚。

    周津塬盯了她半晌,直到她维持不住笑容,他问“你男朋友的电话多少,我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她轻声说“出差了”

    周津塬今晚这才首次忍不住笑了,真是得来不费功夫。他刚刚一直在思考,怎么把她拖到自己家里。

    赵想容吃力地掏出手机“我让我哥来接我。不然,我去医院”

    周津塬却抽出她手里的手机,他在她座位旁蹲下来,盯着她的高跟鞋,用赵想容听不见的声音说“容容,你哥不会来找你。许晗死了很多年。你也别滥用急诊资源。从此之后,你在世界上只有我了。  ”

    “你说什么”赵想容疑惑地问,“我没听见。”

    周津塬抬头看着她说,他的表情,是可靠温和地医生“我家在旁边。而且,我家有很多药。”

    赵想容再次被周津塬拖回公寓。

    周津塬每次出国学习,会用医生同僚的便利身份,买一些进口的处方药,什么感冒药,需要医嘱的抗生素,以及各种布洛芬。他最喜欢买欧洲的药,监管严格,价格适中。

    赵想容靠在周津塬家的沙发上,周津塬则看着表,布洛芬大概五分钟就见效。

    周津塬坐在赵想容旁边,他有很多问题,先挑了最想问的一个“我们结婚七年,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肯告诉我,最初写信给我的人是你,许晗取代了你的位置”

    他问了两遍,赵想容恢复点意识。

    她睁开眼,又有以前粉红豹的难缠劲儿“我就是我,许晗没有取代我,谁也没办法取代我和你恋爱是继承王位啊,还取代读书读傻了吧,你当初不是单单因为看了那些信,才决定爱许晗这些信,是其中的一个很小原因,关键是你俩随后的相处那些相处才是真心实意的。许晗对不起我,但她没有对不起你,你没有爱错人,我一直都是局外人,你现在怀疑个屁”

    周津塬抚摸着赵想容的面孔和长发。她显然不知道,许晗和赵奉阳都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他淡淡地说“你说的有道理。”

    周津塬随后让赵想容背对自己,把她的裙子后拉锁解开,仔细检查她背后纹身图案里的兔子。

    曾经黑夜把她压在身下肆虐无数次,他从没有仔细看过这文身图案,哪怕疑心一次。这醉酒兔子,和周津塬日常画得并不相同。兔子的两只耳朵,其中一只耳朵,不自然地耷拉下来。

    因为,她有一只耳朵听不见。

    每个人的灵魂都画在脸上,每件事情的真相都摆在眼前。他当初为什么没深想,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深想,因为他不想知道这些东西。

    那么多年过去。周津塬经常觉得,他被抛弃在那个车水马龙的车祸路口,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思考那个错过的瞬间,又不知道错过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永远错过了,直到此刻,周津塬才知道那是什么。

    那天晚上,周津塬喂了赵想容一部分安神的药,让她在他床上睡了一夜。

    他看着窗外。许晗就像一场旧梦,在记忆里始终是纯银色,挂在天上。

    初恋是那个让你心痛的人。他沿用这个概念,定义许晗,也定义着爱情。

    赵想容跑过来,拦住他,把她喧嚣精美的爱拿给他看。周津塬一次次地把那东西推开,摔在地面,他说那是浮夸的玩意儿,但是赵想容坚硬异常,经过一次次的摔和验证,赵想容没有变,她纹丝不动,但是周津塬的心上却出现了一个裂缝。

    凌晨五点,周津塬依靠在窗边,看到了日出。

    他想对太阳说一句自己很不齿的话,也是想对赵想容说的话有生之年,久别重逢。

    他抬头看了下表,准备去医院。

    临走前,周津塬把她摇晃起来,赵想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他正在她床边坐着系鞋带“等我回来,你肯定走了。我先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最近别躲我,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有那么个瞬间,赵想容蹙眉想骂他,周津塬又发什么疯。她忘记他俩已经离婚,忘记了一切,他们总是在吵架,两个人随便找个由头,让日子继续过下去。

    周津塬凑过来,抬起她下巴,在她唇角一吻。

    赵想容被他胡渣的摩擦弄得一下子清醒,后脊椎顿时僵硬,她怎么睡在周津塬家里了。

    更糟糕的是,周津塬很快就走了。

    赵想容立马爬下床,结果身下是一片血红色,染湿了床单。

    周津塬想起给她喂布洛芬,给她换上他的睡衣,把她抱到床上,但显然没有想到应该给她换卫生巾。不过,呃,这未免有点太亲密了。

    赵想容烦躁地把床单放到洗衣机,又准备找新床单。

    随后,她打开衣柜,一个骷髅正用空洞洞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周津塬之前的3d模型,也堆在他柜子里。还没舍得还给科里。

    赵想容往后退了一步。

    周津塬以前就喜欢往家里带这种骨架和医学模型,幸好她胆子够大,不然,这辈子就要死在周津塬这里。

    赵想容摸了摸那骨架,遗憾地说“你要是周津塬本人多好。

    涂霆给她发来微信,容容,我安全落地。

    赵想容匆匆地离开,但在她的包里,怎么也找不到涂霆的信。明明周津塬给她了,可是,又突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