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每周一早上升国旗, 沈钰是这礼拜的旗手。

    因为这段时间的事, 升旗的时候，他有点心不在焉, 国歌结束，他还敬礼注视着旗杆上迎风飘扬的国旗, 直到旁边的旗手提醒他, 他才反应过来, 悻悻然回到了班上的队伍当中。

    校长发完言，学生作鸟兽散。

    “沈钰”有人走到他身旁, 和他打招呼。

    沈钰抬头, 看到一张明媚亮丽的笑靥，他记得这女生, 正是昨晚操场那个, 好像是叫林溪。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回应道“早上好”

    林溪走在他旁边, 笑眯眯问“你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沈钰摇头，随口回“没有啊”

    林溪点头, 抿抿唇，又道“昨晚真的谢谢你。”

    说到这个, 沈钰就不免有点心虚“没什么, 我只是恰好经过。”

    林溪笑“不管怎样，都是你替我解了围。”

    她微微昂着头, 朝阳打在她光洁的面颊, 整个人青春蓬勃, 神采奕奕。

    沈钰心脏忽然悸动了一下, 只看了一眼，就赶紧避开了目光。他愈发觉得心虚，如果昨晚不是因为自己心事重重而走神，撞见一对男生女生纠缠拉扯，他大概率是不会去管这个闲事。一来是觉得校园出不了什么事，二来是他真不喜欢惹上任何麻烦。

    然而因为一个意外，便得来了一个“美妙”的误会。他甚至都没底气面对林溪那双对他赞许的眼神。

    林溪到底是女孩子，见沈钰对自己有点冷淡，心中自然是有些失落，也不好继续舔着脸拉着人说话，两人无言随着人群走到教学楼，上了二层后，她又才开口“我在二楼，再见。”

    沈钰头也未抬，像是敷衍地回道“再见。”

    林溪看了看他，咬咬唇，走到转角，忽然又回过头，对已经走上楼梯的男生道“沈钰，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沈钰回头，茫然地看向她“你不是叫林溪，是五班的吗”

    林溪点头“除此之外呢”

    沈钰看了看她，确实看着有些熟悉，一个年级虽然有二十个班，她又是文科，跟自己不同楼层，但这么漂亮的女生，若是在校园撞见，肯定无意间在他脑子里留下过印象，所以会觉得眼熟。

    他笑了笑“应该在学校见过你，只不过之前叫不出名字。”

    林溪叹了口气，似是有点失落，笑道“好吧，反正现在已经认识了。”

    说完对他挥挥手，转身离去。

    沈钰站在原地，怔然了片刻，也叹了口气，继续上楼。

    此后几天，他几乎每天都能遇到林溪，有时候是在回宿舍的路上，有时候是在食堂，有时候是在操场，她总是会笑眯眯主动跟自己打招呼。

    那应该是个和开朗快乐的女孩子。

    沈钰长这么大，虽然情窦未开，但并非什么都不懂。沿海城市，风气开放，哪怕是重点中学，早恋也十分常见，他的两个好友，女朋友都已经换了几个，唯独他长到十七岁，还从来没有对谁动过心。

    他生得帅气，成绩又好，喜欢他的女生，自然不少。实际上从小学开始，他收到的情书就没断过。只不过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努力学习，快点长大独立，不再麻烦姐姐姐夫这件事上。所以从未想过儿女情长。

    然而少年人的感情，向来没什么道理。很多时候，在自己还未觉察时，心已经开始先动了。

    他没有刻意去留意过林溪，但是那张面孔，却时不时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与此同时，他也确实给自己惹来了一个麻烦。

    陈飞，也就是那晚上在操场，被沈钰一个过肩摔撂倒在地的体育生，盯上了他。只不过沈钰平日都是和班上几个男生同进同出，很少一个人落单，陈飞没有找着下手的机会。而沈钰又是优等生，他不好人多的时候找他麻烦，怕万一引来政教处的老师。

    陈飞也不是冲动做事的傻子，要是自己先动手，闹大了，十有八，九自己被赶出学校。

    毕竟在一个体育生和优等生之间，学校一定会站在后者那边。

    所以每次遇到沈钰，也只是在言语上挑衅几句，或者偶尔走上前撞他一下，偏偏沈钰不接他这一茬，哪怕是在食堂看到他经过，故意伸脚绊他，让他手中的餐盘打翻在地，他也只是轻描淡写看他一眼，自己收拾好地上的残迹，一言不发地走开。

    沈钰是真不想跟陈飞这种人起冲突。在学校闹事闹大了，必然会请家长，只要想到姐姐因为自己打架被叫来学校，他就觉得对不起她。所以无论陈飞怎么找茬，他都忍了，好几次连好友都看不过去，说体育生有什么了不起，还以为咱们怕他，要捋袖子帮他出头去干一架。他自然是拦住了他们。

    他不是怕跟人打架，也并非是弱不禁风的男孩子，实际上他跆拳道都已经黑带。

    他只是不想惹麻烦。

    又一个星期过去，到了周五放学回家的日子。

    沈钰磨磨蹭蹭等到教室里所有人都离开，才慢悠悠收拾书包。

    来到校园外，学生们差不多都已经走光，整条街很清静，只零星有人来往。

    他背着书包走了一段，抬头看向一棵大榕树。那树下站着一个中年女人，见他看过来，举起手用力挥了挥。

    他皱起眉头，心中一阵烦躁，但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小钰，妈妈想死了。几天没见，好像瘦了呢”陈芹看着十七岁的儿子，咧嘴笑道。

    妈妈这个在沈钰生活中不存在的词汇，让他一阵反胃。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叠钞票递给她“我暂时只有这么多，剩下的下次再给你。”

    陈芹接过钱，塞进包里，握着他的手臂道“小钰，如果不是你弟弟生病，妈妈也不会问你要钱，妈妈是没办法啊你不要怪妈妈。”

    手上传来的陌生触感，让沈钰觉得一阵恶寒，他不着痕迹地挪开了手臂。

    陈芹浑然不觉，继续道“妈妈当年也不是不要你，要是妈妈把你带走，你现在能有这么好的日子吗妈妈把你留给爸爸，都是为了你好啊。”

    沈钰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她比姐姐大不了几岁，年轻时应该长得也很漂亮，实际上现在也不算难看，只不过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让人反感的庸俗。

    第一次见到她是一个月前，她来找自己，说是他妈妈，他自然不信，但他拿出了几张和沈光耀的合照，其中有两张，是她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孩，依偎在沈光耀的胸口。

    他在家里见过自己婴孩时的照片，他知道那是自己。

    他不得不接受这个女人是自己生母这件事。

    她找他是问他要钱，因为他的弟弟，也就是她后来生的孩子生病了。他不想她去打扰爸爸和姐姐，就答应了她。

    而且他想到姐姐当年也养了自己，他给那个未曾蒙面的弟弟治病，似乎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最近，这个女人要得钱越来越多，他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一次要的数额很大，他一开始是拒绝了，但她说没有钱的话，只能去求他爸爸了。

    他只能再次答应。

    他想了想道“钱我会帮你凑，但你不要去打扰爸爸和姐姐。你也知道姐姐脾气不好，要是惹他不高兴，一分钱都可能拿不到的。”

    陈芹点头“我知道你姐姐恨我，你放心，妈妈不会去找他们的。妈妈和你保持联系就好了。”顿了下，又问，“那剩下的钱，你什么时候能给我”

    沈钰道:“下个星期这个时候吧。”

    “好好好。”陈芹笑靥如花，“妈妈等你。”

    看着陈芹打车离开，沈钰才慢慢转身，准备去叫车，只是余光忽然瞥到了点什么，猛得一转头，果然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女孩。

    林溪神色莫辨地看着他，显然已经看了很久。

    一股羞耻感猛得蹿上来。

    “沈钰。”林溪开口唤他。

    沈钰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迅速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站在原地的林溪，抿抿唇，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件不大好的事。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秘密被撞破的感觉，还是让沈钰觉得难堪，仿佛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外衣被人揭开，露出了肮脏不堪的一面。他在学校，是受人羡慕的孩子，除了长相学习突出，也是因为在别人看来，哪怕是单亲家庭，他也是一个家庭幸福的富二代。

    没有人知道他是小三的孩子，而那个小三还抛弃了他和父亲，如今又来问他要钱。

    青春期的孩子本就敏感，何况还是沈钰这种从小就敏感的男孩。

    被林溪看到，实在是太让他难堪了。

    沈家几年前在郊区买下了一块地，建了一栋三层的漂亮别墅。每个周五傍晚，沈光耀都会坐在别墅门口，等着上学的儿子回家。虽然家里有保姆有工人，周围也有相熟的邻居，但从小没离开过自己半步的儿子去了市内上学，沈光耀还是很想念他的。

    “爸爸”沈钰走进大门，对屋檐下的沈光耀打招呼。

    沈光耀笑着点头“饿了吧阿姨已经做好了饭，就等你回来开餐了。”

    沈钰走过去，将日渐年迈的父亲推进屋“都说了不用等我，你们先吃，给我留一点就好。”

    说话间，他低头看向沈光耀的头顶，那上面早已经爬满白发。

    爸爸已经六十多岁，是真的老了。

    沈钰心想，爸爸的人生经历过大起大落，他不能让他的晚年再次陷入风波。

    晚上，吃过饭，沈钰早早进了自己房间，拿出那张存着自己历年压岁钱的银行卡，上网查了一下。之前已经给了那个女人几笔钱，现在卡里只剩下几万块，离她要的数字，还是差了一点。

    他想了想，放下卡片，来到楼下客厅。

    沈光耀正在看电视，见他下楼，对他招招手“没功课做吧那就陪爸爸看会儿电视。”

    沈钰嗯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

    “儿子，这两个星期回家，好像都不是很开心，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了什么事”沈光耀自是已经察觉儿子的不对劲，忧心忡忡问。

    沈钰摇摇头“没有啊。”说完又补充一句，“就是期中成绩不是太理想。”

    沈光耀笑“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一次考试没考好没关系，下次努力就行。爸爸从来没在学习上逼过你，就算高考不理想，咱们还能出国是不是爸爸早给你攒够了留学的钱，让你在国外安安心心读完博士都完全没问题。”

    沈钰失笑“爸，你别乌鸦嘴了，我要高考真考不好就怪你。”

    沈光耀哈哈大笑，准备伸手摸儿子的脑袋，却又忽然意识到孩子已经长大，这个动作不大合适，于是手到半空又收回“反正你开开心心就好，不用给自己压力。”

    沈钰伸手揽住父亲的肩膀，道“爸，你们对我太好了。”

    “你是我儿子，对你不好还能对谁好你姐小时候我还更宠呢”

    沈钰失笑，片刻后，佯装不经意道“对了爸，我想换一台手提电脑。”

    “好啊，看中了哪款，爸爸把钱转给你。”

    沈钰道“我已经选好了，一万五啊不是一万二。高配的一万五，低配一万二。”

    沈光耀道“当然是要买高配的，我把钱转给你。生活费还够吗我一并给你转一点。”

    “哦，好，谢谢爸爸。”

    沈光耀笑道“父子俩说什么谢不谢的。”

    沈钰从沈光耀这里骗来一万多块钱，到了周六沈楠姜雁北回来，又寻了个借口，从他姐那里搞来了一万块，加上自己手中剩下的钱，勉强凑足了陈芹要的数字。

    平日里沈钰很少主动要钱，所以一开口，沈楠还挺高兴的，也没怀疑他那拙劣的借口。还是姜雁北觉得这孩子有点不对劲，拐弯抹角提醒了一下她，但是却被沈楠一顿爆锤，说是竟然怀疑他懂事听话的好弟弟。

    姜雁北真真是比窦娥还冤。

    虽然拿到了钱，但沈钰心里并不轻松。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骗家里人，而且还是骗钱。想想都觉得自己很混蛋。

    唯一希望的是，那个女人拿了这笔钱，到此为止。

    周日傍晚来到学校，快走到宿舍楼时，忽然听到有人叫他，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愣了下反应过来，没搭理，继续往前走。

    林溪跑上前拦住他“沈钰，你怎么不理我”

    沈钰面对她本来就心虚，加上又被她看到自己和陈芹，只觉得愈发羞耻。那点岌岌可危的自尊心，给他戴上了一层疏离的假面。

    他面无表情问“有事吗”

    林溪被他这一问，愣了下，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和你打声招呼。”

    沈钰冷淡道；“没事我就上楼了。”

    说完，越过她，走进了男生楼。

    林溪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有些沮丧地揉了揉头发。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