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书房内, 王玚才行了礼起身，正欲问王子腾叫他来所为何事, 谁知王子腾劈头盖就是一句，“你成亲的日子改了！”

    此言一出，正是将王玚骇了一跳，忙急声追问, “怎么就改了？可是出了什么意外？改到什么日子？”

    “下月二十六。”王子腾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 又道，“我已着人去知会你太太，幸而一应各色东西都是齐备的，往金陵去的家人也已回来，这个倒是不会误事。”

    王玚也不追问为何，只是道：“用什么理由掩饰咱们改期？外头岂不疑惑？”

    “今年九月里调任，你林叔父将奉命往岭南, 追查当年铜铁之事。消息已经散出去了。想不用半日, 京中大小世家便都能知道。”

    王玚沉吟道：“此事是真的还是借口？”

    “端看事后如何，若成了便是借口，若不成, ”王子腾洒脱一笑, “便是咱们并上你林叔父一家，全家发配岭南——路上还不知保不保得住命！”

    他竟还有心思说笑道：“所以越兴儿成全了你们这对儿，省的到时连个亲事都办不成。”

    王玚瞥了一眼他，没好气道：“看来父亲是成竹在胸了。”

    “哪来的什么竹子，我这里充其量也就是冒头的笋尖儿。”王子腾哂然, “说句真的，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这是你林叔父提出的，是万一……”他略作犹豫，叹息道，“玉儿不是还要守三年的孝？就耽误了你。再者到时候玉儿也不好受。”

    王玚也沉默了，半晌道：“总是尽力保住林叔父罢——父亲这样说，可是使团中是为了扬州当年查的马匹之事而来的？”

    “是如此，此次来的二王子傲恩查，是鞑靼正妃老来得子，在部族中颇为受宠。线人道是脾气傲慢，只肯听他父汗母妃和大哥的话。只是不知为何，这次让他来谈判。”王子腾皱了皱眉，又道，“这人并不曾参与鞑靼政事，派他来未免有些草率了。”

    “许是使团内另有主事者，这位傲恩查殿下是个障眼法也不一定。”王玚笑了笑，转了话道，“六皇子那里只怕坐不住了罢？”

    王子腾点头道：“就是坐不住，所以我们合谋唱一出戏，你林叔父挑大梁。”

    王玚见他不愿多谈，便知王子腾不愿让自己参与进去，遂点头，另道：“过几日往荣府送节礼，太太叫我去。”

    王子腾松了一口气——他也怕王玚追根究底，只是这事儿承元帝再三严令守密，方才能说的，已经是极限了——他顺势笑道：“那就趁着这个功夫见一见你妹妹去——到下月二十六，这可是最后一回了！”

    “过了下月二十六就不必一回回的算了。”王玚也没什么好羞的，便笑道，“娶了家来，儿子还不是想怎么看怎么看？”

    王子腾抬手作势欲打，笑骂道：“去！贫嘴上你倒是能得！”

    王玚回身一躲，窜到门外才隔着帘子道：“儿子去鸿胪寺问问那使团可安顿好了，劳烦老爷同太太说一声罢！”

    王子腾也高声道：“知道！”

    王玚便从门上点了几个家丁，随同去了。

    却说这几日使团也安静，王玚不过陪着去了一趟藏书阁，期间十五王子昂格尔赞声不绝，难得傲恩查也并不曾说什么。

    至初六日一早，王玚从牛夫人院中用了早饭出来，有管家上来递上单子，王玚接了，打量时辰差不多少，便道：“叫人备轿，我往荣国府去一趟。”

    管家忙应下，便点了二十个家丁抬礼物并护送王玚一路往荣府中去。

    荣府中贾政等人正接待林如海，闻听王玚亲自来了，贾政也觉面上有光，便笑道：“隽和一向这般知礼的，如海眼光好。”

    林如海此时却是面色不佳，不过淡淡说了句，“是柔嘉郡主的福气大，当年拙荆眼光好，挑中了这个东床，倒是我这个老父并没什么功劳。”

    贾政听起说到贾敏，不知为何竟是面上讪讪的，尴尬地笑了两声，倒是贾赦混不在乎地跟着笑了两声，又道：“妹子眼光好是出了名儿的，不然也不至于唯有妹夫这样人物才瞧得进眼。但话也说回来了，妹子如今去了有、有四五年了？你也不必这样守着，朝廷又不给男人立贞节牌坊！”

    林如海叫贾赦这混不吝的一番话气得脸色铁青，贾赦犹自不觉，还絮絮劝道：“叫我说，如今眼瞧着我那郡主外甥女儿嫁出去了，你自己一个岂不空荡荡的？还是有一个知心人，也不用什么高门大户，竟是小家子的知冷知热的最好！”

    “如海你相中哪一个只管同舅兄说的，这满京城里，没有相不中你的姑娘！”贾赦笑得色气，“继室便是挑一个样貌出众的也不为过了，不行纳几个内室小星也是一样。”

    原来贾赦同贾政两人竟是来劝林如海续娶！

    王玚在门外听得真切，不由一阵发怒——这样全然上不得台面的算盘也亏得两人好意思说！

    当年黛玉在荣府，贾母打量要配宝玉，便满口不提林如海续弦之事，见宝玉之事不成，便起了这个心思，。不料当年林如海走得急，不曾成行，如今见黛玉将嫁，林家空虚，竟是又起了这样的主意！

    贾赦说的兴起，还欲再说，王玚却听不得了，假意咳了两声，迈步进去笑着拱手道：“林叔父，姑父，大伯父。”

    贾政唬了一跳，他心里不是不心虚的，此时便有些挂不住，讪讪笑道：“隽和来了？怎不见人通报？”

    王玚笑道：“我听得几位长辈在里头谈事儿，不想打扰这才叫小子去了。”

    林如海便道：“其实并没什么好谈的，不过闲话几句——存周，我去里头拜会老太太。”

    贾政忙答应了，又叫几个小子领着林如海过去。

    王玚跟着送出去，转回来陪着贾政两人闲谈几句，说些场面话便提起要见一见王夫人去。

    贾政巴不得他记得这个姑姑，便笑道：“正是，你姑姑知道你亲自来了，必也高兴得紧。”

    王玚不置可否，只是笑着应了声，便跟着小子慢慢出去。

    王夫人那里王玚一来了便收着了消息，只是这时候她心思还挂在贾政同林如海说的续娶一事上，一时顾不得想王玚如何。

    她歪在榻上不时往外头瞧瞧，这时候金钏儿进来回说老爷那边儿来了人传话。

    王夫人只当是林如海那里有了分晓，忙直起身子道：“叫进来！”

    谁知来的小子请了安起来，却说的是王家玚大爷过来拜会太太。

    王夫人泄了气，慢慢问道：“就这个？没说什么别的？姑老爷那里如何呢？”

    那小子为难道：“这个、这个，太太，小的只听说玚大爷来了，并没听见说姑老爷怎样——哦，方才姑老爷去那边拜见老太太去了。”

    王夫人没好气，便只回一句知道了便打发他回去，自己回头跟周瑞家的抱怨道：“也不知传个消息来成是不成 ！这样叫人心里搅得难受。”

    周瑞家的赔笑道：“太太也不必着急，其实成与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咱们还指着姑老爷不成？巴儿巴儿送过去好好儿的大姑娘，咱们又有什么好处？”

    “呸！”王夫人轻啐了她一口，斜着眼道，“你知道什么？就这样说嘴来！我与你说，这里头有好处，好处多着呢！”

    “当年咱家敏姑娘嫁出去，咱们势大，是施恩。如今人家出息——从蒙邯州回来，已经封勋从一品的荣禄大夫，实职出来，京里头不是个尚书都说不过去！就算是如今六部尚书，哪一个是有了如今虽说去了岭南，那也是实领正二品的总督！”

    “你还说什么好处？你打量打量咱们家里，可还有谁能有实权？这时候不赶紧嫁过去一个本家的姑娘拢住了他，他在岭南天高地远的，弄一个儿子出来，家业尽付了。心也远了，日后我的宝玉又找谁去！他还肯尽心？”

    周瑞家的仍是有些不平，便小声嘀咕道：“咱们家里难道不成？大舅老爷如今是武辅了，那玚大爷也是正四品的詹事，这实打实的甥舅、表兄弟不比姑老爷亲近？”

    王夫人一时语塞，心里清楚是自己得罪了牛夫人，又与王玚不睦，只是不肯承认，便冷笑道：“你当我不想？且瞧瞧我那大哥，当年托他给老爷谋个差事，他怎么说来？还有玚儿，当年老太太一门心思撮合那林家丫头和宝玉，可不是把玚儿得罪狠了？人家哪里肯帮忙！”

    “宝玉如今十七岁，那玚儿十七岁上早取了解，我这宝玉到如今我想方设法儿地给他寻名师，可我一个妇人，寻到的都是些什么？竟是一个不成！都是些庸师！到如今了，功名两字竟是连影儿都瞧不见！”

    “再瞧瞧如今家里头，凤丫头如鱼得水的，哪里还能有我的立足之地！”

    周瑞家的心里直犯嘀咕，暗自撇嘴道哪里是师傅不行，分明是宠溺太过，动辄请假嬉乐，哪里能学出门道儿！

    她心里虽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只是小心道：“那日后姑老爷的续弦，若是、若是生了男丁，岂能不向着自己儿子？咱们也是白忙。”

    王夫人阖眼淡淡道：“不会，当年娘家我大嫂子头几个孩子是她自己没福气。可那玚儿是怎样你不知道？若不是！若不是！”

    她愤然睁眼，恨恨道：“若不是当年不知哪里来的和尚道士，如今这一个，也步了后尘！”

    周瑞家的吓得一哆嗦，忙急声道：“太太慎言！”

    她苦口劝道：“这样的事儿咱们万不能说了，当年珠大爷……焉知不是报应？”

    她倒不是良心发现，不过是年纪大了自己家里也有了孙子孙女儿的，惜起命来，决不想想起当年的那些污糟事儿，便自欺欺人只当无事。王夫人一时失言，就叫她心惊不已——这事儿唯有她与王夫人知道端里，要是到林家下手，岂不还是自己的差事？

    她是怕了，所以故意提起贾珠，意图让王夫人改变主意。

    王夫人听到贾珠，心里着实后怕了一阵，她这些年吃斋念佛的，便是为了这些心里不安，又怕报应到宝玉身上，周瑞家的这样戳心，她此时便不再说，只是心里这个想头仍是不肯放了。

    周瑞家的不知王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这时候不再提她心里大松一口气。

    正想再说什么转转王夫人的注意，便听外头有个小丫头禀道：“玚大爷来了！”

    周瑞家的忙迎出门外，王夫人便至外间堂上坐了。

    王玚进来拱手道：“姑母，家中来送中秋的节礼。我休沐，便过来探望姑母一回。”

    王夫人捻着串珠儿慈眉善目的，她闻言连连点头笑道：“好好好，多谢你想着。也替我谢谢大嫂子。”

    王玚应了。

    两人又说些别事，期间王夫人提起他的亲事，便笑道：“如今你们都大了，眨眼间你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也好，还是咱们两家子自个儿的亲事——嗳，你还不知道罢？你大伯那边的大妹妹，迎春，也定了亲事。定的年后就完婚。”

    “倒是郡主这个做妹子的抢了先，”王夫人笑了笑，又道，“听说大老爷挑的好夫婿，孙家的，表字绍祖，如今大老爷帮着袭了家里的官儿，在兵部候缺提升。”

    王玚有些意外，果然是孙绍祖么？只是如今贾家还未倒，想那欠钱抵债一说，是无稽之谈了。

    他点头笑道：“这人我却不熟，不过大伯挑的，必定是好的。”

    王玚不肯再多说，不过同王夫人闲谈几句便起身道：“姑妈这里忙，我往老太太那里拜见拜见去。”

    “这个应当，”王夫人忙道，“我叫人陪着你过去。这时候只怕你林叔父和郡主还没走呢。”

    王玚答应了，便回身出了屋门，往贾母处寻去——他是为了黛玉来的，此时耽搁了不少功夫，心里不由有些着急，脚下便快了几分。

    黛玉此时也正着急——她是知道了王玚要借此机会来见一面，心里又有些话想同他说，是以在这里听得心不在焉的。

    “郡主、郡主！”贾母身边的鸳鸯两次出声叫她，黛玉方才回过神来。

    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掩饰道：“昨儿晚间睡得不大好，却是在老太太这里失礼了。”

    贾母便笑道：“想是小孩子家自己一个人住着心里害怕，这个不碍。”

    她又道：“这正是应了我适才说的——我方才是说，你父亲如今这样大年纪了，又是去的岭南这样的地处，身边该有个知心人照顾着。你家里也当有一个长辈，也不寂寞。外祖母这里有一个姑娘，就是当年在咱们家住过的，那个鸾儿，你还记得罢？她……”

    贾母还想再说，黛玉脸上已经勃然变色！

    若是不知贾敏如今活着便罢了，知道了，黛玉心里哪里能受得了这个？她再三压了压，反复告诉自己外祖母并不知道母亲还在世，这才忍住了。

    就听贾母那边仍是苦口婆心的，“你父亲前头赴宴去了，咱们说两句体己的话——孩子啊，不是外祖母小人之心，那外头的女人能真心对你？若是生一个男丁出来，你又该如何自处？不如咱们家里知根知底的……”

    黛玉此时忍也忍不得了，豁然起身冷声道：“外祖母这话今日我便当没听过！父亲如何岂是我能置喙的？岂不有违孝道？这样的事儿，外祖母不该同父亲的女儿说！”

    她扶住雪雁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头走了，“外祖母多虑，如今我家中有圣上亲赐的傅姆，有宫中娘娘赐的教引宫女，并无‘寂寞害怕‘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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