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海盗事

作品:《我妻薄情

    谢玄英身为侯府公子, 赴过的大宴、小宴不计其数阁老的寿席,国公府的喜酒,晚辈的百日, 老师友人的家宴, 乃至皇帝的宴席也没少吃但这绝对是他吃过最荒唐的一顿饭。

    虽然在吴百户看来, 这真的太正常了。

    试想想, 他和汪百户一起宴请京中的大人,席面价值三两银子, 是县城酒楼最奢华的席面了, 鸡鸭鱼肉,海参鲍鱼, 该有的都有。

    酒就不必说了,上好的金华酒, 陪客也不用提, 他和汪百户就是最大的官,给足了面子。

    那么, 再搞个当红的姐儿,唱唱曲, 喂喂酒, 不过分吧

    他很诚心啊

    香姐儿是县城最红的, 普通的捕头书吏只能摸摸手, 连嘴都亲不上。只有他或者县丞老爷,方才能一亲芳泽。

    可谢玄英完全不这么想。

    他才入席, 筷子刚拿到手, 就见一个穿红衫子的女人走了进来。最初, 他还以为是丫鬟, 虽然看不上, 可叫丫头伺候男客也属常见,忍了没有作声。

    然后,这个女人就贴到他身上来了。

    “大人。”香姐儿本以为要伺候的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谁知道抬起头,看到的竟是比她还美数百倍的大美人,当即就愣住了。

    “嗯”愣归愣,不耽误她习惯性绽开笑脸,发出无意义的鼻音,这是惯常应付局面的手段,同时,脑筋快速转动,思考着状况看这衣着打扮,哪怕是江南买的料子,价格也不便宜,必是富家公子,姓吴的倒是没骗老娘,确实是贵人。

    “见过公子。”香姐儿又想,这男人美是美,岁数却不大,指不定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倘若今夜伺候得好,捞到几十两银子,老娘就能赎身嫁人去了。

    一念及此,眼睛放光,拿出十二万分的本事,娇怯福身“请大人怜”

    话没说完,就见一个小厮侧身上前,死死拉住她的胳膊。

    “姑娘自重。”香姐儿梳着姑娘家的发髻,谢玄英以为是吴百户的养女,姑且留几分面子,只皱眉斥责。

    吴百户大乐,笑说“什么姑娘,这是咱们这儿最红的姐儿,香姐儿,还不向大人行礼”

    汪百户嘴巴慢,只好苦着脸,像跟班似的重复“这可是京城来的贵人,小心伺候着。”

    “是,奴奴给大人请安。”香姐儿斜着身子,侧脸朝他媚笑,身段玲珑有致。

    谢玄英面色大变,顿时抽出佩剑。

    寒光闪闪的剑尖对准女人纤瘦的脖颈,往前轻轻一送,便能了结她的性命。而香姐儿意识到了这点,顿时脸色煞白,浑身颤抖。

    “大人。”她双腿发软,狼狈地瘫软在地,惊恐地落泪,“大人饶命。”

    这么一哭,妓子的俗媚尽去,露出原本的音色,稚嫩青春,不超过十五岁。在正经人家,兴许犹未出阁。

    谢玄英阖阖眼,忍住怒火,不与弱女子逞凶“滚。”

    香姐儿如蒙大赦,提起裙子,逃也似的滚了,心里不住念佛谢天谢地,谢谢佛祖观音菩萨,信女一定吃斋三日,天天上香磕头。

    吴百户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见谢玄英如此不给脸,难免有些气闷,强笑道“大人啊”

    凄厉的惨叫,吓得汪百户一个哆嗦。他定睛看去,剑刃上一缕鲜血淌下,而吴百户的手掌掉在地上,指头还蜷曲着会动呢。

    “大、大人”汪百户傻了,赶紧也跪下。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谢玄英冷笑,“拿妓子辱我,我倒要看看,谁会为你出头。”

    吴百户天生欺软怕硬。谢玄英对他客气,他当是离不得自己,忍不住拿捏起架子来,可他一发怒,二话不说砍掉他一只手,又全然强硬不起来,膝盖骨都碎了。

    “大人饶命。”吴百户捂住断腕,磕头求饶,“卑职不是有意的,卑职、卑职罪该万死。”

    谢玄英懒得再同他们虚与委蛇,淡淡道“你既然握不住刀剑,明天就不用跟我去了汪百户。”

    “卑职在。”汪百户声调颤抖。

    “你的手,握得住剑吗”他垂下眼睑,注视着缩头缩脑的百户,“杀得了倭寇吗”

    汪百户哪里敢说“不”,且他早就看不惯吴百户,现在能有机会把他踩下去,自然求之不得。

    “当然。”他说话利索起来,“卑职一定尽心竭力,为大人办妥此事。”

    “很好。”

    嗖,佩剑回鞘。

    谢玄英大步离开了宴厅。

    夜色渐浓,程丹若亲自盯着晏鸿之吃了药,又去客房检查了伤患,确定无人病情恶化,这才换了张妈妈,回屋歇息。

    草草洗漱擦身,她躺在客栈的木板床上,却一时失了睡意。

    没想到,时隔数年,又一次杀人了。

    算算,昨天死在她手上的倭寇,已经是她杀掉的第四个人。

    而她第一次杀人,是八岁,第二次,十岁,这是第三次,十五岁。

    曾经的她固执地以为,医生的刀,应该救死扶伤,怎么可以杀人呢但穿越到古代才明白,刀对着病人,是救人,对着敌人,是救自己。

    古代的人命不值钱,尤其在战时,我不杀人,人要杀我。

    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她跟着母亲坐驴车,去外公家里探亲。结果路上遇到了瓦剌。

    他们只有两个人,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看见驴车上摆着给娘家的布匹和面粉,当即便动了手。

    母亲死死抱住她,试图讨价还价“东西你们拿走,放我们一条生路。”

    但瓦剌说“男人杀死,女人带走。”

    北地艰苦,他们需要抢女人生孩子,只要能生,他们统统都要。小孩子也是,不管是谁生的,看见就抢走,养着养着,就是自己家的了。

    程丹若的父亲是大夫,家境不错,外公是童生,母亲没下过地,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幸好赶车的是她的小舅舅,家里大哥读书,二哥种地,他就去拜了师父学武,颇有勇武之力,拔刀抵抗。

    以一敌二,很快落入下风。

    程丹若当时蒙得很,脑海中闪过的都是被抓走以后的凄惨生活。毫无疑问,母亲会被当做生育的机器,而她小时候放羊,和羊一起睡觉,长大以后被送掉或者被主人睡,十三四岁就生孩子,生到绝经为止。

    当然,更有可能是一场大雪,冻死了,被特殊癖好的人虐待,肠破肚烂。

    古代女人还算不错的生活,现代人都无法接受,何况是这种在古代女人看来都猪狗不如的日子。

    她吓坏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动的手,回过神的时候,刀片已经割破了对方的动脉。

    看,解剖课上的好,杀人都利索。

    但为此,她做了半年的噩梦,无法原谅立志救人的自己,居然杀了人。

    直到两年后,又一次战争爆发。

    亲眼目睹战争的残酷后,她终于原谅了自己。

    程丹若翻过身,暂时摒弃对过去的追忆,又想起这次的倭寇。

    虽然对历史不是特别精通,她也听说过嘉靖大倭寇事件,算算时间,好像就是16世纪中期。

    现在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李子屯百户所。

    谢玄英只浅浅睡了一觉,天还没亮,李伯武说夜不收回来了。他便立即起身,亲自询问事态。

    此番探听消息的夜不收共有三人,刘海平知晓海盗事务,一个瘦猴般的小个子熟知地形,还有一人擅长盯梢,因而组队前往。

    回来的只有两人,盯梢的留在那儿。

    瘦猴胆小,见了贵人不敢回话,便让刘海平代为开口。

    “卑职一行人已经探听到贼人的下落。”他说,“他们就在东渔村。”

    谢玄英拧眉。

    他们的船停靠在洋河港口今新洋港,所寻找的渔村叫做西渔村,就在洋河的西面。

    “据这位小兄弟说,”刘海平没忘记瘦猴子,替他表功,“东、西渔村虽分隔两岸,却是同气连枝的兄弟。三年前,东渔村不少人出海捕鱼,却遇大风,死伤众多,剩下的不知为何就成了海盗,村民为保性命,也贪慕财货,妇孺留在岸上捕鱼晒网,青壮年名为出海打鱼,实则参与劫掠,早已是半个海盗。

    “但陈独眼为人残暴,总怀疑他们留家属在岸,不是真心归属,总有提防。黑算盘说动了东渔村的势力,与陈独眼决裂。此前两方人马内乱,死伤不少,虽然有东瀛浪人加入,却也难以弥补,便把主意打到了西渔村上。”

    散落的珠子一颗颗串了起来,谢玄英听得暗暗点头,也不由思量仅江浙沿海一带,就有这么复杂的状况,海防一事,比他所想的更为复杂。

    刘海平继续解说。

    “昨日夜间,两个渔村爆发了争斗,东渔村挟持西渔村的妇孺为质,要求他们加入投降。西渔村不敌,只好同意,并且供出了大人船只停泊一事,这才让黑算盘起了心思,想劫走沙船,自立山头。”

    谢玄英终于终于弄清了前因后果。

    血迹即是偶然为之,亦是将计就计,引他们进林子的饵。如今两个村子的青壮加起来,数目可不小。

    他思忖片时,问“倘若我不计较西渔村告密一事,你们可有把握说服他们弃暗投明”

    刘海平看向瘦猴子。

    “讲不准,兄弟村子,打折骨头连着筋,要是只杀头子,倒是能试试。”小个子男人的口音很重,亏得谢玄英有个浙江老师,懂一些江南方言,才勉强听懂。

    “可以。”谢玄英勾起唇角,冷笑,“只要能把为首者的首级斩下给我,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瘦猴磨蹭着脚底,碾来碾去好几次,才说“那我去试试。”

    东渔村,里长家。

    “说好了只是帮你们传消息,现在怎么还要去县城”西渔村长的儿子说,“这不成,绝对不成。”

    黑算盘是个戴方巾的中年男人。他坐在椅子上,脸色黑沉,搭配上黑皮肤,夜里天然隐身。

    “这不是你说成不成的问题。”到底读过几年书,黑算盘的语气慢条斯理,“咱们已经得罪了贵人,要是不趁机做把大的,搅乱这淮安的水,逼迫朝廷出面,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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