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7章 新旧替

作品:《我妻薄情

    吃过年夜饭, 剩下的菜便分赏给了丫头和小厮,被分到菜的,无一不露出高兴骄傲的表情。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荣耀。

    程丹若和谢玄英下午就洗漱过了, 晚上用过饭, 就上炕玩双陆。

    这和后来的飞行棋有点相似,需要投骰子来算步数, 不需要算牌, 纯粹消遣。

    两人玩了几局,各有输赢。

    但下棋久了也无聊,程丹若坐得腰酸背疼, 准备下地溜达两圈。

    谢玄英看看天,今天老天赏脸, 没有下雨下雪,只是风大, 便说“出去放会儿烟火, 如何”

    她马上同意了。

    两人严严实实地穿好皮袄,戴上暖帽, 在院子里放烟火。

    程丹若玩的还是烟火棒,她不太敢尝试古代的大烟花,怕爆炸, 也怕火星溅到外头去, 燎着什么东西。

    烟火棒冒出“呲呲”的黄色火星, 像千万朵绽开的菊花瓣,璀璨地闪烁于黑夜。

    这让她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真正的童年。

    “好看吗”她不禁问。

    谢玄英说“好看。”

    程丹若瞥他眼“没你好看。”

    他“那我进去”

    她“”

    谢玄英扬起唇角,焰火倒映在他漆黑的瞳仁中, 亮晶晶得像星星。

    程丹若想打他一下,又有点下不去手,悻悻然转脸“你不放吗”

    “放。”谢玄英也点燃一支,顺手挽了个剑花。

    焰光在夜幕下画出漂亮的弧度,潇洒又迷离。

    她抿抿唇,觉得应该插块牌玩火危险,禁止耍帅。

    他看向她“要学吗”

    “也行。”她装得很勉强。

    他握住她的手腕,教她转过手腕“先往里转一圈,再往外,对,然后把两个动作连起来。”

    程丹若被他带着挽了两遍,感觉也挺好看的。

    不由轻笑出声。

    他在后面轻轻拥住她,脸颊贴住她的额角“冷吗”

    “不冷。”她还想再放一个。

    远处响起了爆竹声,庭院火树银花,又是一年了。

    整个年节,知府衙门都弥漫着浓郁的春节气息。

    丫鬟们只要不误差事,吃酒玩牌都不拘,初二还准她们一块儿上街,买些胭脂头花打扮。

    林妈妈闲来无事,也和与厨娘小酌两杯,可她年纪大了,夜里起夜图方便,没穿好棉袄,第二天就头重脚轻,竟病了。

    程丹若听说后,亲自过去为她把脉。

    林妈妈却犟着不肯“老奴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劳动夫人”

    “手放上来。”程丹若放好引枕,“张嘴,把舌头给我看看。”

    林妈妈紧紧闭着嘴巴,不肯同意。

    程丹若无奈,这是遇着脾气倔的病人了“妈妈,大过年的,大夫都不好找,我看看又不费什么事。”

    “您是主子,哪有主子给奴婢看病的”林妈妈苦口婆心,“老奴也不是生的什么大病,歇两天就好了。”

    “您这话就见外了。”程丹若使了个眼色,玛瑙会意,立时退了出去,只剩她们两人在屋里。

    她道“以您的功劳,在京城养老享福也没什么,却肯同我们来这边陲之地,这份情意,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林妈妈缓和神色,却道“这是老奴的本分,夫人年轻,太太怕您不经事,要我在旁帮衬一二,您不嫌我指手画脚就好。”

    “怎么会呢,您帮了我不少忙,这家里多亏您镇着。不然玛瑙梅韵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总有不便。”

    程丹若笑了笑,不疾不徐道,“这里没有外人,我说句大实话,您也算三郎的半个母亲了。”

    林妈妈果然连连摆手“使不得。”

    “您明白我的意思。”程丹若说,“三郎其实也很关心您的身体,咱们现在出门在外,没那么多的规矩,何必让他担心呢”

    林妈妈沉默了。

    程丹若假装调整引枕的位置,道“不费什么力气,医术本就是越看越精的,我多攒些经验,将来侍奉母亲也方便。”

    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林妈妈无法拒绝,把手放了上去。

    程丹若替她把脉,确定是外感风寒,很快开好药方,吩咐伺候她的小丫头一天两顿煎服。

    “年节无大事,您就好生歇着,养好身子要紧。”程丹若吩咐道,“我也去同三郎说一声,免得他记挂。”

    林妈妈的嘴角还是抿着,眼底却透出欣慰之意“老奴愧受了。”

    程丹若微微一笑,转身出去了,又在门口嘱咐了喜鹊,让她多照看一二,别让林妈妈劳动。

    喜鹊一贯是爽利的性子,清脆地应了。

    程丹若又去二堂,和作诗的三位师爷问了个好,在偏厅找到了谢玄英。

    他拢着手炉,很认真地在读农桑辑要。

    见她来,便问“来陪我”

    “林妈妈有些着凉,我给她看过了,不严重,休息几日就好。”她简短道,“晚上你吩咐人给她送点清淡的菜。”

    谢玄英点点头,记下此事,又问“怎么就病了”

    程丹若说“起夜时没穿好衣裳,她年纪大了,冻一冻就容易病。”

    谢玄英想了片刻,道“林妈妈岁数不小了,既然我们这边已经安定下来,明年不如让她回府,也好颐养天年。”

    程丹若态度明确“你若想好了,我没有意见,可若是问我,我却不想她走。”

    他不由讶然“为何”

    “林妈妈在你身边,母亲会更放心。”她说,“她不能亲自照看你,林妈妈能代替一二,总能安心不少。”

    谢玄英不以为然“有你照顾就很好。”

    “母亲有母亲的惦记。”程丹若中肯道,“再者,林妈妈和大家都处熟了,你若让她回去,再派别的人来,岂不是平白生出事端”

    他叹口气,说实话“我怕你觉得不自在。”

    “我从来不这么想,林妈妈毕竟是向着你的。”她平静地说。

    是,林妈妈是柳氏的一双眼睛,可也是一双帮衬的手,全看怎么对待把人当做敌人,就处处是敌人,把人当做朋友,就会拥有很多朋友。

    “李伯武他们,当初不也一样”

    昔年,靖海侯派李伯武等护卫送谢玄英去松江,他们何尝不是靖海侯的眼睛,但今时今日,他反倒收服了他们。

    停顿一刹,她干脆挑明“我很需要让母亲安心。”

    儿媳伺候公婆,在古代是人伦天理,名正言顺。假如柳氏非要让她回京城,她很难找到合情合理的借口拒绝。

    因此,最好把苗头掐死在娘胎里。

    林妈妈是可以争取的,柳氏也是可以争取的。团结能够团结的一切阵线,路才能越走越顺。

    谢玄英听罢,晓得她都思量明白了,无须自己多言,这才道“那听你的。”

    聊完这个话题,两人又说起别的。

    “怎么再看农书”

    他道“二月就要春耕了,总不能一窍不通。”

    程丹若记起一事,道“我打算把花园铲了。”

    “为何”

    “辟个菜园子,种点辣椒、土豆和红薯,这样对产粮才有数。”她说。

    谢玄英认可“也好,不过,你会农事吗”

    程丹若“不会。”

    “嗯”

    “我早有办法,你安心吧。”她拍拍他的胸口,假装是纯粹的安抚。

    可惜,天气寒冷,他穿的棉袄,摸下去只有蚕丝棉的触感。

    谢玄英瞧了她一眼,忽然握住她的手“手怎么这么冰”一面说着,一面将她的手塞入衣襟,“捂一捂。”

    程丹若顿住,有点怀疑被他看穿了把戏“我不冷。”

    “我觉得你冷。”他慢悠悠地翻过一页书。

    她道“那你为什么不把手炉给我”

    谢玄英抬起眼眸,爽快地道“也对。”于是将手炉塞给她另一只手,转而将人拉在膝上,“炉子给你,就该你给我暖暖。”

    程丹若掐他的手臂“放开。”

    “不放。”他搂住她,又翻过一页书。

    北方的春节说是春,其实依旧很冷。

    晚上睡得早,早晨起得晚,如果睡不着或者醒得早,就做点别的什么运动。

    比如今天,正月初七,该拜文昌星君,联诗作对,用新笔作诗文。

    谢玄英给她看毛巡抚送的年礼,很得体的一些书房用具,什么水晶镇纸、玳瑁墨匣、琉璃砚台。

    程丹若拿着砚台玩了会儿,刚想据为己有,后背忽然被他贴住。

    “要不要试试新笔”他打开盒子,取出一支崭新的湖笔。

    程丹若瞟他一眼,把砚台放回盒子里,免得一会儿“试笔”的时候,不小心推地上砸了。

    谢玄英握住她的手,问“我们写什么”

    “随你。”

    烛焰交缠,片刻后,潦草的几页大字飘落在地,屋檐下响起“簌簌”的声音,又下雪了。

    转眼便是正月十五。

    谢玄英又带程丹若出去看灯,但大同的元宵节和京城没法比,灯少,人也少。倒是家家户户门口堆放煤块,搭成一座塔的样子。

    火焰在煤塔熊熊燃烧,光焰灼灼,比秀气婉约的灯笼多了几分粗犷和热烈。

    而这样的火焰下,人们的笑容看起来并不比京城逊色。

    甚至更期待,更幸福,也更悲伤。

    “这是旺火。”程丹若和谢玄英都是寻常打扮,漫步在街头,“图个吉利。”

    谢玄英点点头“别有一番滋味。”

    “咳。”她咳嗽两声,“别有一番烟气才对。”

    烧煤还是污染太大了,还浪费。不过今年好多人家用的蜂窝煤,多少让她觉得欣慰。

    当然,旺火之外,灯市也是有的,也是各式各样的灯笼,颇为热闹。

    谢玄英一路看,一路给程丹若买灯,大有弥补之意。

    程丹若任由他买,等到逛完回去,吩咐车夫绕路“先去大胜街。”

    大胜街的程氏孤儿院,大门紧闭,悄无声息。

    虽然是元宵节,可孩子们太小,街上保不准有人贩子,给拐走了可没地方找,而灯油昂贵,天一黑,袁娇虎就会勒令孩子们睡觉,不许他们玩闹。

    程丹若下车,犹豫了下,将手中提着的金鱼灯放在了门口。

    这一刻,她似乎回到了从前,好像随时随地,这户人家就会走出一个别扭而古怪的小姑娘。

    她曾经崩溃过,也试图做点什么,可在艰难的世事中,只能勉强活着。

    活着好难啊。

    为什么我这么倒霉

    请明天就让我死掉吧。

    然而,她终究顽强地活了下来,满身是伤地站在这里,回忆过去。

    追忆是幸存者才拥有的奢侈。

    “丹娘。”谢玄英将手放在她的肩头。

    程丹若骤然回神“没事,把剩下的灯给我吧。”

    她放下羊灯、马灯、花灯和绣球灯,一个接一个排整齐,乍一看,好像是小动物们在排队叩门。

    放完,才安心了,用力敲门。

    “谁”没多久,里面传来警惕的声音。

    程丹若道“是我。”

    屋里愣了一愣,仿佛不太确定,脚步声由远而近。

    而此时,程丹若已经跳上了马车,催促道“快走快走。”

    马夫赶紧甩鞭。

    门扉谨慎地推开了一条缝,接着,门全都打开了。

    “袁姨,是谁要我们帮忙吗”公鸡嗓的小乞丐们拿着棍棒,小心探头。

    袁娇虎说“是灯。”

    “什么灯”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问,“外面的那种灯吗”

    袁娇虎平淡地应了一声“你们去拿进来吧。”

    小女孩立即应下,小跑着出来。

    然后,她雀跃的声音传遍了街道“好多灯有鱼兔子马,还有花和球”

    霎时间,叽叽喳喳的人影汹涌而出。

    “真的”

    “是灯啊”

    “真好看”

    “菩萨显灵了”最小的女孩抱着最大的灯,得意地和大家炫耀,“我今天和菩萨求过了,菩萨真的给我们送了灯。”

    行驶的马车中,程丹若微微扬起了唇角。

    这一刻,往事如风逝去。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