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3章 陌上花

作品:《我妻薄情

    参观完纺织作坊, 第二天,程丹若带方嫣出城,参观城郊的羊毛工坊。

    今天负责接待的就是大掌柜和负责清理羊毛的另一位管事, 来自昌顺号。

    他们准备充分,中午还备了酒菜,附近也看得出来清洗过了,道路都泼了水,走上去不会有尘土飘扬。

    程丹若什么都没说,按部就班地参观。

    仓库靠近河流,通过引水来清洗大量脏污的羊毛。

    此时是收羊毛的季节, 平整后的土地上, 羊毛像一片片雪白的谷子,在阳光下清洗晾晒, 十分壮观。

    不远处,浓烟滚滚而上,是在焚烧草木灰, 提取碱来清洗羊毛。

    有工人不断检查晾晒的情况, 微微变干后就搬到透风的竹棚里, 以免被吹走。

    晾干后的羊毛, 工人会再次梳理挑拣, 区分出细毛和粗毛, 放进不同的箩筐中储存。

    她问管事“一共收多少羊毛了”

    管事谨慎地回答“五千多斤。”

    程丹若的眼皮跳了跳。就这点产量的话,亏得也太厉害了吧。

    粗羊毛的收购价是50文, 出售的粗毛线是80文, 去掉人力成本和运输成本,剩下的

    假设纯利润是每斤10文的话,也就50两银子。

    当然了, 这是毛线的价,买成衣会更贵,甚至一百斤细羊毛,利润就可能有几百两,绒毛更多,卖到几百两也有人买。

    管事见她表情不对,赶忙解释道“这是第一批收的,不止这些,胡人那边还会更多,只是眼下还在路上。”

    程丹若松口气“预估有多少”

    “这要看羊的品种,少些的大概3斤,多些的5斤,大夏牧羊少,万斤左右,胡人那边至少也有三万斤。”

    程丹若算算,就算是五万斤,粗羊毛的利润也高达500两了,加上中高端的羊毛溢价,一到两千两的纯利润肯定是有的。

    而且,这是春末换毛收的一批,平时零零碎碎的没算。

    这出息可有点夸张了。

    据她了解,国库一年的收入也就四百万两左右,勉强和九边的军需持平。而靖海侯这样的一等一勋贵,每年各地的产业出息,大约也就一万两上下。

    这还是刚起步。

    程丹若快速算过账,隐蔽地瞥了眼方嫣。

    方嫣以女红见长,算数不太行,并没有多在意,依旧在观察工坊的流程。

    但这一步没什么技术含量,她们吃过饭就回去了。

    第三天,方嫣单独去纺织作坊,传授织娘们尚功局的技法。

    程丹若没去,以示避嫌,反而逛起了太原城。

    半路,遇见一辆马车。

    “夫人留步。”车厢里传出一道女声。

    不知道为何,程丹若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些狗血桥段。

    好在对方立马自报家门“我是程四爷的妻子张氏。”

    “停车。”程丹若驱走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

    马车停了下来。

    玛瑙掀起帘,对面的车厢与他们并排,露出一张端庄的妇人面孔。

    程四太太说道“不知道夫人来了,不如去我家坐一坐,也好略尽地主之谊。”

    “下次吧。”程丹若道,“我这次来太原是私事。”

    程四太太适时问“不知道我们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

    程丹若道“我想买一些耐烧透明的玻璃,最好是用西洋办法烧出来的。”

    “我会吩咐人留意的。”程四太太说,“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有了。”程丹若说,“我还有事,夫人留步。”

    马车又重新动了起来。

    玛瑙欲言又止。

    程丹若笑了“想问什么就问。”

    玛瑙听出她鼓励的意思,便开口道“夫人真的不和两位东家打声招呼吗”

    程四太太明显是听到了风声,才过来打探消息的。

    “方典制一路过来,怎么会无人留意”程丹若微微一笑,“这次和我们报的数目,多少也有点水分。”

    但不多。

    这就够了。

    程丹若没有解释更多,只是吩咐“找家有名的酒楼,来都来了,总要尝尝这里的菜色。”

    她逛到傍晚才回到客栈,大包小包带了不少东西。

    方嫣已经回来了。

    程丹若好奇道“都教完了”

    “差不多,又不是什么难的技法。”方嫣笑道,“我把衣裳都留给了她们,以后照着编就是。”

    程丹若颔首,却问“可还有别的事要办”

    方嫣摇头“我的差事已经办完了。”说着,她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惆怅,但依旧坚持道,“该回去了。”

    程丹若并不意外,比起借差事在外敛财的太监,女官无疑更克制尽责。

    这也是她所希望的“也好。”

    于是,第五日,二人便折返大同。

    比起来时的紧张忐忑,回程的路上,方嫣明显放松了很多。

    程丹若道“若时限宽松,不如在大同多留几日,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方嫣犹豫片时,却道“不瞒您说,尚宫让我五月回去,可我想着,下次出宫不知何许时日,返程时想再回家看一看。”

    她似乎为自己假公济私而赧然,局促地笑笑“我母亲年迈,恐怕”

    “我都明白。”程丹若温言安抚,“那我也不多留你,骨肉亲伦为上。”

    方嫣松了口气。

    程丹若又道“你也不必悲观,既有第一次,说不定就有第二、第三次,司礼监的太监可是时常外差的,兴许明年还能来。”

    “哪有这样的好事”方嫣不以为然,“能有一次,我就很知足了。”

    程丹若道“事在人为么,你想想,纺织原是纺织局的差事,陛下却点了尚功局来办,说不定今后就归你们了。”

    方嫣一时心动,却依旧道“这次也巧,是石大伴帮忙说了话。”

    程丹若故作诧异“怎么会”

    “我也奇怪,宦官与我们一向不大对付。”方嫣说,“可确实如此。”

    程丹若已经套出最想知道的答案,怕她起疑,便笑道“说不定是欠了胡尚功的人情。”

    方嫣不曾深想个中猫腻,不过随口一说,听见这样的猜测,附和道“有理。”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很快就到了山阴马驿。

    程丹若下车,刚准备吩咐人安排住宿和饮食,扭头就听见柏木的声音。

    “夫人,食水都备好了。”

    程丹若一时愕然“你不是跟”谢玄英下乡了

    后半句话犹未出口,她已经反映了过来。

    柏木笑道“咱们这次去的浑源,大人一时兴起,又去乐游书院讲了一天课,想着夫人也该回了,今天便留下休整一日,果真碰见了。”

    程丹若张张嘴,又闭上。

    这话她只信一半。

    哪有这么巧,肯定是专门等她的。可方嫣就在身边,她不好多言,笑道“这还真是巧了。”

    方嫣识趣,忙与她作别,带着竹篱回屋休息。

    程丹若慢吞吞地走到客房门口,推门进去。

    谢玄英正坐在窗口看书。

    “回来了”他佯作随意地问。

    程丹若走近,视线穿过窗户,正好能看到驿站的门口“你不是看见了”

    谢玄英瞥向她。

    她悄悄弯起唇角,踱到窗边眺望远处的景色。

    后背传来微微的痒意,他的指腹划出脊椎沟的弧度。她扭头“干什么”

    “衣裳都是灰。”谢玄英认真道,“我给你擦了。”

    他装得太像,程丹若将信将疑地扭头,然而哪有什么灰尘,不过一些褶皱,真丝的料子都是这样。

    “哪有”

    “方才有。”

    她别过脸。

    “奔波一日,不累吗”他翻过一页书,“坐下歇会儿。”

    程丹若环顾房间“这就一把椅子,你不让我,我坐哪儿去”风尘仆仆,总不能坐床上去吧。

    谢玄英握住她的手腕,拉近,再拉近,直到她被拽到自己膝上。

    她道“小气。”

    “椅子冷。”他环住她的腰,不让她走。

    程丹若也确实累了,坐在他腿上,眺望着远处的夕阳,一时无话。

    谢玄英合上书,握住她的手指,拢在掌心摩挲。

    晚霞瑰丽,室内一片静谧。

    良久,程丹若徐徐吐出口的气,松弛下来“我问过了,确实是石大伴的主意。”

    谢玄英颔首,压低声音“依我看,石大伴确实是为崔阁老开的口,但怕暴露他们结盟,招来杨首辅的忌惮,故而迂回推出了尚功局。而你与洪尚宫有亲,易叫人误以为是洪尚宫为了你而求得陛下。”

    顿了顿,又道,“首辅也顾忌父亲。”

    程丹若梳理了一遍思绪。

    方嫣的到来,背后先是杨、崔在西北的博弈,杨首辅为了警告崔阁老,打算动一动长宝暖,石大伴得知此事后,推出了洪尚宫和尚功局,迷惑杨首辅的视线,同时也让杨首辅投鼠忌器。

    因为,长宝暖背后是她,而她连着靖海侯府。

    简而言之,各方妥协的产物。

    当然了,这个推理有前提宝源号背后的人确实是崔阁老。

    但程丹若认为,概率还是很高的。石大伴作为内相,无利不起早,不是阁老的分量,他瞧不上眼,若说顾忌谢玄英,放弃捞钱的机会,他也没那么大的脸面。

    而他顾忌的人也只有杨首辅,才合情合理。

    “方嫣没什么心眼,她只看到了我让她看的。”程丹若斟酌道,“我担心的是杨首辅。”

    谢玄英委婉道“他不至于和你过不去。”

    在首辅眼里,他们夫妻俩恐怕都不配被当回事。

    “不,我的意思是,考察这种事”她犹疑不定,“感觉只是开始。”

    ki一旦开始,不可能就在一个部门施行。

    谢玄英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我们也无能为力。”

    “也是。”她叹口气,放弃了深入讨论。

    数日后,回到大同府。

    方嫣休息两日,提出准备回宫述职。

    程丹若没有挽留,只是临别前,递给她一个匣子。

    里面是上好的燕窝,就是柳氏专程送来的补品。

    方嫣吓一跳“使不得。”在宫里久了,自然分辨得出是好东西,这盒燕窝即便是给妃嫔们吃也不差什么了。

    她连连道“淑人有话直说,不必如此。”

    “不必紧张,且听我说。”程丹若道,“这次,我让你扮作织娘随行,其实害你丢了几百两银子,这是予你的补偿。”

    方嫣诧异“这话从何说起”

    程丹若道“但凡外差,都有这样的事,不然你以为,太监们做什么乐意四处奔波只要你亮出身份,长宝暖的东家一定是要给你银子的,我从前去山东,王府也颇为厚待。”

    这种潜规则哪里都有,宫里亦然,方嫣是信的。

    “我是怕你为难。”程丹若道,“请一桌酒席,二三钗环,收也就收了,可给你几百两乃至上千两银子,你收不收呢收了,难免要为他们说好话,不收,又太不通人情。”

    这话说进了方嫣的心坎里。

    女官们虽然也收好处,可都是首饰布匹,大家都读过书,知道是非利害,从不敢拿大。甚至有些心性清高的,十分鄙薄宦官的贪财。

    方嫣没那么清高,却也不敢拿那么多银子,烫手。

    “这是我自家吃的燕窝。”程丹若说,“你看,上头还有侯府的徽记,这盒我也未拆封。”

    方嫣一睃,确实如此,略微安心,然则依旧推辞“您以前对我们颇多照料,都是本分,不必如此。”

    “我知道,其实宫里不缺这些。”程丹若微微叹口气,“可你母亲呢”

    方嫣愣住了。

    程丹若把匣子推过去“回去的路上捎给老人家,别让自己后悔。”

    方嫣咬住嘴唇。她回家时,将身上的积蓄留了大半给家里,但都是银子,没什么补品。

    母亲年纪大了,这辈子也没吃过燕窝

    她犹豫许久,最终道“多谢。”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