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2章 相守时

作品:《我妻薄情

    洗去一身风尘, 程丹若和谢玄英面对面吃馄饨。

    行军都是吃干粮,哪怕是主将也不例外,谢玄英啃了好几天的炒面就是把面粉炒熟, 加上肉泥酱块,就着水吃。有时候攻下寨子,倒是能吃顿热乎的,热水泡干米饭,加上一些肉脯酱料,就是一顿热饭。

    但这都比不上馄饨的柔软和熨帖。

    热乎乎的柔软的皮,鲜香弹滑的肉馅, 清水煮都好吃。

    就是馄饨皮有点散开了,他只吃了两只, 后面的就皮馅分离,活像是肉丸子煮面皮汤。

    谢玄英皱眉“散了。”

    “呃。”程丹若有点尴尬, “早上太忙,我有点手忙脚乱了,和你换。”

    她一面说, 一面去舀那几个破掉的馄饨。

    谢玄英却吃了惊, 立马盖住碗“你亲自包的”他仔细瞅她, “怎么需要你动手,安顺的人不听话吗”

    “不是,我就顺手做的。”她别过头,“不吃算了。”

    “吃。”他一勺一个, 风卷残云似的尽数吃光, 然后,坐着瞧她。

    她身穿道袍,做书生打扮, 脂粉不施,眉眼素净,有种无言的温情。谢玄英久久凝视,忽然提起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记不记得我们成亲的那天”

    程丹若咬下半只馄饨,含混道“记得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成亲的晚上,她坐在他面前吃馄饨鸡,红色的喜烛照亮她的面孔。这是谢玄英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他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坐在她身边,照顾她的一切。

    而随着时间流逝,两人形影不离,朝夕相处,这种幸福感就好像冲饮的花露,融化在日常的每一个细节,不再有冲煞人的香气。

    但分开一月,朝暮不得见,此时此刻,他又有了相似的感觉。

    “有点想你了。”谢玄英说。

    程丹若愣住,视线自他脸上挪开,转回馄饨上,可又不在馄饨上“啊。”

    她不知道“啊”什么,就莫名其妙这么说了,也不是疑问,也不是惊讶,就是一种纯粹的、无意义的回应。

    谢玄英弯起唇角“你低什么头,我又不问你想不想我。”

    她说“我没有想你。”

    “没有想我,你为什么找我”他才不信。

    “给你送点药啊人啊什么的。”程丹若清清嗓子,“这次损失不小吧”

    谢玄英点头,脸色渐渐凝重“损失近半了。”

    “你也太冒险了。”她说,“把自己陷进去怎么办”

    “我不能和三家一块儿耗,赤江入伙最晚,根基不稳,最适合下手。”谢玄英解释道,“也是打他们个出其不意,韦自行太想立功,反被他们利用。”

    程丹若琢磨了会儿,大致明白了。

    韦自行在战事上十分稳健,兵力充足,以多打少,在战略上却十分冒进,明摆着就是要收复驿道边的安顺、永宁、普安三州。

    叛军在安顺撤得最快,永宁也很快放弃,给了韦自行莫大的信心,所以他在最后一站时疏漏了。

    谢玄英却正好相反。

    他不着急收服,以瓦解敌军为重,赤江就是头一个软柿子。

    谢玄英给她倒杯热茶,说“等叛军听说夕照的举动,一定会向赤江下手,那就是我收安南的时机。”

    “等他们两败俱伤”

    “差不多。”谢玄英说,“我总觉得,他们的目的一直就是普安。”

    “你是说,他们想自立为王”程丹若思忖道“这倒是说得通了,怪不得之前一直拉人入伙,人不够啊。”

    普安临近云南,地形复杂,到处是山和寨,人烟稀少。白山、黑水二寨已经是个中最强大的两家了。

    但大夏治理贵州,其中一项举措就是大量移民,汉人的人口每年都在涨。

    要想自立为王,占住普安,苗人怎么都得有十万人口吧。

    他们没人。

    所以,叛乱初始,他们就不断派人沿途游说,希望其他苗寨的人加入。恐怕他们也清楚,如果多地响应,大夏就会调派更多的人手,十万大军难是难了点,可贵州真要是集体叛乱,朝廷也不吝决心。

    到时候一样完蛋。可如果他们的目的是边战边退,将收拢的人手全部归到麾下,割据普安州呢

    一州之地,还是又穷又难走的地方,朝廷是否会默许他们自立

    “收回安南,永宁就稳了。”谢玄英道,“之后慢慢打。”

    程丹若同意,云贵高原的地形摆在这儿,普安的人总不能到云南去搬救兵。

    “好了,不早了。”谢玄英看看天色,“你快歇息,明儿一大早走”

    程丹若白他“赶人呢”

    “这儿不安全。”谢玄英握着她的手,一根根手指摸过去,在腕骨处慢慢摸索揉捏,“你还是尽快回安顺。”

    程丹若不理他,自顾自喝茶。

    过了会儿,说他“你该睡觉了。”

    谢玄英道“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有什么好说的,睡觉去。”她拽他到床边,用力摁下。

    谢玄英顺着她的力道坐下来,却不松手“你也歇一会儿。”

    程丹若睇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歇不了,我明儿走,今晚得看看病人。”

    谢玄英犹豫了。

    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实在不忍心她冒雨外出,便道“明儿再说,歇吧。”

    程丹若这才脱鞋上床。

    雨声很近,人声很近,习惯了深宅大院的幽闭,街道的声音反而让她陌生,曲曲折折的,忽远忽近。

    谢玄英出去吩咐了两句守夜的事,没忘记把蜡烛吹灭。

    阴天的傍晚,天色已经黑得像深夜。

    床板硬得要死,程丹若仰卧五分钟就自觉放弃,趴到他身上。

    熟悉的气息瞬时包裹全身,随着胸膛的每一次起伏,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挤压的疲倦如潮水涌来。

    她强撑不睡,怕他有事要说,可没一会儿,耳畔就传来均匀的呼吸。

    他比她更早一步放松,被疲累打败了。

    程丹若抚摸着他的脸孔,反而没了睡意。去年在大同,他们分离得时间更长,但她很少想他,神思都被工作占据。

    然而,这次在安顺同样的忙碌,她却总是在零星的间隙想起他。

    兴许是他在前线,时时刻刻面临危险,兴许确实不一样了。

    她没有特别抗拒这样的变化。

    程丹若收回手,平静地合拢了眼皮。

    某寨。

    鲁郎中借夕照同知的面子,有惊无险地进入寨中。

    他正和寨主密谈。

    “官兵已连破七寨,势如破竹,你们纵然反抗,又能抵挡几时”

    寨主抚摸刀柄“如果你想说的就是这些,我可以送你上路了。”

    “何必自欺欺人。”鲁郎中淡淡道,“各寨的主要兵力至少被抽调一半,在赤江寨保护赤硕,你们能有多少人纵然各家合力,又能聚合几时马上就是秋收,你们耽误得起吗”

    寨主冷冷瞪着他。

    鲁郎中道“你们起兵,原是为杀赤留上任土司,人既死,按照规矩就该上报,由朝廷裁度下任土酋之选,赤硕忤逆犯上,缘何助纣为虐”

    寨主反问“不然呢像你们说的,捧个丫头当首领”

    “昔年贵州宣慰使身死,不是也由顺德夫人执掌没记错的话,她也是在永宁出生。”鲁郎中笑了,“你们担心赤韶管不了事,这有何难”

    夕照同知接口“我们夕照与赤江本是姻亲,韶姑娘岁数小怕什么,我们自可派人辅佐。”

    寨主也不傻,不阴不阳地说“这样一来,到时候赤江还不一定姓赤呢。”

    “当然姓赤了,别忘了,大夏是按谱系选的土司。”夕照同知哈哈大笑,“不过两家更亲密一点而已,于你又有什么妨碍”

    这倒是正理。

    赤江十六寨,一个安抚使,一个同知,一个副使,一个佥事,一个小吏,大夏的编制就五个位置。其他的都只是“寨主”,混不到官做。

    这家寨主就是如此。

    “阁下也要为寨子上下着想。”鲁郎中慢条斯理地说,“尽早弃暗投明啊。”

    寨主犹疑不定。

    夕照同知敲边鼓“佐官大人,让韶姑娘做首领,就算既往不咎了”

    “赤硕篡位,赤韶是正统,拨乱反正何罪之有”鲁郎中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寨主陷入了沉思。

    安南镇。

    黑劳走进了黑漆漆的房间,一把推开了窗户,驱散了里头的香味。

    “阿嚏。”他揉揉鼻子,问她,“你又走阴了”

    白伽脸上是淡淡的倦色“有事吗”她回避了他的问题。

    “刚和赤硕吵了一架。”黑劳说,“这小子急了,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

    白伽的语气没有波澜“你就想着吞并赤江。”

    “没法子,人少啊。”黑劳舔舔嘴唇,“家里的老的老,小的小,我们出来卖命就算了,总得给他们留条命赤江撞上来,也是我们的运道。”

    白伽问“有把握吗”

    “一半一半吧。”黑劳说,“我答应他出兵了。”

    白伽“到了人家寨子,再把人家干掉”

    “话可真难听。”黑劳拍拍她,“不过是这么回事,你的药呢”

    白伽递给他一个小瓷瓶,却说道“被赤江的人发现了,你就偷鸡不成蚀把米。”

    “所以啊,我需要一个替罪羊。”黑劳觑着她,“你藏的那个家伙”

    白伽抬起头,定定看着他,半晌,吐出两个字“不行。”

    “你留他干什么”黑劳劝道,“迟早反咬你一口。”

    白伽将一把香草丢进炭盆,淡淡的香气扑面。她面孔被藏在白烟后,仿佛地狱爬上来的恶鬼“生孩子,不然,你跟我生吗”

    黑劳想也不想,脱口就说“这怎么行”

    白伽的唇边泛起一丝冷笑“那你少管我。”

    黑劳被她看得讪讪,停顿了会儿,却还是说“不一定要找汉人,麻烦。”

    “你以为我想”白伽的脸孔忽然抽搐,狰狞恐怖,“寨子里的不行,我姑和你叔也试过,小妹还是生下来就死了,只能找外面的。”

    黑劳罕见地面露犹豫“我这不是担心”

    “放心。”白伽淡淡道,“我达成目的,就把他丢到山里喂狼。”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