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99. 请封侯 朕欲送礼

作品:《我妻薄情

    春天是最适合搞活动的季节。

    宫外流行吃樱桃、榆钱糕, 去天仙庙拜碧霞元君,宫内则吃笋鸡、包儿饭,去药王庙进香。

    这是宫里春夏之际的大活动, 无论是田太后, 还是孀居的冯皇后、高妃、季妃等人,抑或是避世不出的柴贵妃,都会选个好日子, 三三两两结伴上香。

    程丹若最忙,休沐的时候约亲眷去天仙庙, 今年就是晏大奶奶、左太太、姜太太和左悦娘,庙里碰见赵太太、孔太太,大家相约到戏楼听了半出女状元, 点评最新出的结局。

    姜元文没能拗过甲方需求, 写死了女主角。她为送出奸臣与金人勾连的证据,让男主带着证据离开,自己留下断后, 万箭穿心而死。

    男主被人追杀千里,满身是血地倒在宫门口, 惊动宫阙。

    最终, 真相得以大白。

    反派被绳之于法, 男主抱着女主角的骨灰回到家乡,结庐守墓,终身未娶。

    结尾处, 孩童们围在他身边, 读书声郎朗,一阙悲歌。

    戏曲唱遍勾栏,惹来无数热泪。

    程丹若十分满意, 隔两日和田太后提及此事,在宫里也演几出。

    田太后果然十分感兴趣,立马同意。

    于是,宫里上到妃嫔下到宫女,去药王庙上完香后,就到旁边的戏楼听曲。

    妃嫔能听全,宫人们只能断断续续听一部分,却并未妨碍她们的热情。

    按照王咏絮的说法“这两日可把大家哭坏了,眼睛都是肿的。”

    这位大才女没哭,可一口气写了十几首组诗,全是古往今来的巾帼豪杰。

    何皇后也很喜欢女状元,从头追到尾,还叫人买了话本看。

    她是祝沝自己挑的皇后,容貌秀丽,体态轻盈,擅长诗文,当初,中选的秀女也有三位,谁做皇后都可以。

    程丹若问了祝沝,他想也没想,就点了何秀女。

    于是,宫里就有了何皇后。

    很微妙。

    但她不置一词。

    何皇后和祝沝不算甜蜜,胜在稳定。她喜欢读书,进宫前就会做诗文,平日喜欢茶道,还会打马球,性格平和,行事大方。

    祝沝只要进后宫,十次里有五六次是找何皇后,剩下的才是其他妃嫔。

    但他没有特别宠爱的妃子。

    每个月去后宫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去的少,后妃也少,宫里的气氛还算和睦。

    冯皇后等人也逐渐走出了丧夫的阴影,虽然孀居,不常与人交往,可也会陪田太后说说话,上上香,抄抄佛经,简单、富贵又无聊的一生。

    等到女状元的戏全部唱完,夏天就到了。

    王咏絮忽然忙碌,主持宫里的晒书大事。

    祝沝身子弱,怕他中暑,早早搬到西苑的别墅,搭好天棚,让他在清凉的湖边度过夏季。

    夏天最重要的节日,大概就是七夕和中元。

    七夕是所有宫人的节日,大大小小的宫女早早晒水,在烈日下穿针,又齐心协力搭建彩楼,拜月乞巧。

    中元则不分男女,西苑做法事,烧法船,大家就请托彼此,烧纸给亲人,寄托哀思。

    祝沝有父母和兄姐需要悼念,因此每年的法事都办得十分盛大。

    娴嫔的生辰也在七月,他不惜重金,为生母打造了各色祭品。

    宫殿屋舍精巧绝伦,宫女太监等人高,面目栩栩如生,其中有一对纸仙鹤,是祝沝亲自做的,翅膀尤其精细,每一片羽毛都是单独折出后安插进去,大小形态都不相同。

    他亲手将纸鹤放入法船,点燃火把。

    火光在夜色中跳跃。

    “娘”程丹若听见他自言自语,“真想见见你。”

    她不言不语。

    中元过后,皇宫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香灰味儿。

    祝沝咳了两声,被太医院包围,不得不喝苦药汁子。珠儿念叨了几句,还是请来程丹若,让她看过才安心。

    “老毛病,只能静养。”

    程丹若也没什么办法,祝沝是胎里毛病,肺不好,吸入太多烟尘自然犯咳嗽。但孩子纪念母亲是人之常情,思念总要一个出口。

    她嘱咐祝沝,“这两日紧闭门窗,等风吹走积灰就好了。”

    想了想,又把自己惯用的熏药方子说了,“我平日咳嗽也常用这个,多少能舒服些。”

    珠儿认真记下,立即吩咐人准备。

    程丹若看了眼床帐,祝沝闷闷不乐地靠着,手里还在玩一个机关木马。这孩子打小就这样,生病了就不高兴,不肯吱声。

    她对病患总是多一份耐心“二郎,我从宫外叫两个说书先生进来,给你讲讲新出的小说,好不好”

    “朕不喜女状元。”祝沝喜欢白素贞,不喜欢女状元,大抵是作为皇帝,惩治贪官,官员升迁之类的剧情,就好比社畜看职场剧,毫无意趣。

    他更喜欢奇闻异事,神仙恩仇,这一点倒是和谢玄英有点像。

    “是西游记,讲玄奘大师和他的弟子去往西天取经的故事。”程丹若首次读西游还是妙龄,眨眼人生过半,平行世界的吴先生终于放弃仕途,正儿八经写小说了。

    她难得有兴致,介绍道,“大弟子是齐天大圣,石猴化身,会七十二变,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十分了不得。”

    祝沝果然好奇“咦,玄奘大师有这样的弟子吗”

    “是个好故事。”程丹若道,“你会喜欢的。”

    祝沝点头“好,就听姨母的。”

    “药也要喝。”经常生病的小朋友,吐药都很有一手,程丹若亲自端给他,监督他喝。

    祝沝慢吞吞地吞咽,脸上的不情愿更浓郁了。

    程丹若没惯着他,确认他喝完才道“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别让长辈担心,若是给太后知道,少不得又要哭上一回。”

    祝沝忙说“别同太后说。”

    田太后不像程丹若,喜欢盯着他喝药,但很会哭,对着他默默流泪。祝沝受不了这个,恳求道“少让她老人家为我操心。”

    “那就好生休养,快些好起来。”

    祝沝唉声叹气地答应了。

    他蒙头睡了觉,第二天,程丹若安排的说书先生便进了宫,绘声绘色地说起西游的故事。

    祝沝听得入神,暂时忘了养病的烦躁,沉浸在神话故事中不可自拔。

    等故事讲到最新话,浮在宫城上空的烟尘也就散去。

    他的病好了。

    八月倏忽而至。

    这也是一个特殊的月份,有中秋节。

    宫内的海棠和玉簪都开了,平日走动的礼物中,西瓜的频率越来越高。石榴也到成熟的季节,薄皮红籽,惹人喜爱。

    何皇后请示祝沝,今年要不要办个家宴,宴请田太后、冯皇后以及淑妃等长辈。

    祝沝同意,又想让程丹若和谢玄英也一起来,被何皇后劝阻。

    “宁国夫人也就罢了,谢首辅是外臣,总有不便。”她建议说,“下月重阳是程夫人五十大寿,陛下可置宴祝寿,以全人伦。”

    祝沝采纳了她的建议“五十是整寿,朕该送姨母什么好呢”

    何皇后一时犯难。

    众所周知,宁国夫人生活简朴,并不喜好奢华,连带后妃们也不好奢靡,崇尚清雅自然。

    皇帝的恩赐固然荣耀,相信她也不会拒绝,可祝沝想要的,应该是一份真心能博取对方喜爱的礼物。

    宁国夫人喜欢什么呢

    她思来想去,依旧无果,只好道“陛下何不询问谢首辅呢”

    祝沝觉得有理,过了两日,借赐月饼的机会,就向谢玄英提出了这个问题。

    “姨母照拂朕多年,却鲜少求朕什么事。”他道,“下月便是她寿辰,朕想送她一份大礼。”

    祝沝已经二十岁了,二十岁的青年已非幼童,哪怕不理朝政,对很多事也有自己的见解。

    田太后疼爱他,可这是移情,她无法接受兄长逝世的痛苦,将他当做了别人。他怜悯田太后,在田太后身上感受母爱,寻找生母的影子。

    但太后是太后,生母是生母。

    祝沝从来不会混淆这一点。

    程丹若又有不同。

    幼年在承华宫,祝沝时常感到不安,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总生病,但每当她来过,身边人都会放松很多。

    她让祝沝感觉到安全,并情不自禁地依赖。

    后来,他搬出皇宫,住到了南山桃园。

    气氛更松弛了,很多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他脸上有胎记,不想见生人,没关系,看不进书,字写得歪歪扭扭,也没有关系,淘气钻进树丛,结果被露水浸湿而发烧,一样没关系。

    所以,哪怕程丹若并不像一个“母亲”,祝沝依旧视她为养母。

    只有母亲,才能带给孩子最大的安全感。

    他现在做了皇帝,也没有改变想法。

    老师们说,君王肩负社稷,要治理天下,他想想都觉得烦。

    内阁的奏章多如小山,字迹密密麻麻,官员的职称事务繁杂透顶,他连人名都记不全,更不要说户部每年的开支,数字念过好像魔咒,让人头大如斗。

    养父母能接过这些事,他只觉得如释重负。

    至于外面人说什么专权惑上,把持朝政,祝沝素来不屑一顾。

    他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是更富贵,还是更威风每日一大早进宫,在无穷无尽的奏章中做事,吃的不过几道菜,穿的不过几件衣,夏热冬寒,过得一点都不舒服。

    祝沝曾问过程丹若,她已富贵至极,为何还要终年操劳,忍受人们的误解,这值得吗

    她说值得,因为百姓会过得更好。

    祝沝短暂地想起宫外的场景,茅草田垄,布衣耕牛,觉得他们很心软。

    于是,老师们没玩没了地念叨时,他就问,这些年,百姓是不是越过越好

    老师们没有否认。

    他就说,你们一直都说的“政在养民”,不是已经做到了吗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非要我过得不好,你们才高兴吗

    质问过后,老师们说得就少了。

    祝沝对如今的日子很满意,希望能持续得久一点,为此,十分乐意“贿赂”下养父母。

    “朕欲送姨母一份贺礼。”祝沝重复道,“不知她有何心愿”

    谢玄英抬首凝视年青的帝王,判断他话中的真心,见他神情真挚,并非作假,方才道“陛下,我们夫妇沐受天恩,富贵已极,实不必再恩赐。”

    祝沝露出失望之色“莫非姨母所求的,是朕为天子也难以办到”

    谢玄英迟疑少时,微有踟蹰。

    “姨父。”祝沝恳切道,“但说无妨。”

    “臣妻确无所求。”谢玄英道,“只是微臣偶为她不平。”

    “这话从何说起”祝沝不解,“可是有人怠慢姨母了”

    谢玄英摇头“非是怠慢,只是二十年来,微臣自侍郎到尚书,再位任首辅,得封大学士,均是嘉奖。可她自封宁国夫人后,纵然夙兴夜寐,战战兢兢,不敢懈怠,却终无再得。”

    祝沝一想,还真是如此。

    二十年打理朝政,乌发变霜雪,可她始终还是宁国夫人。

    “那朕封她”祝沝读书太少,一时想不出来,干脆问,“依姨父之见,朕封她什么好过去可有先例”

    谢玄英正色道“臣举贤不避亲,请封程丹若为侯。”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