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4章 上学记

作品:《九十年代进城记

    搬到新家以后, 地方确实是很宽敞,一家三口想怎么活动都行。

    但有一件事不太好,那就是打扫卫生。

    家务多数是闻欣和虞万支三七开, 她下班后都觉得有些不堪重负, 打心眼里认为丈夫一定更累。

    不过虞万支好像很少知道这个字怎么写, 索性说“你就放着,都我来。”

    闻欣也舍不得他一个人忙前忙后, 目光一转, 落到儿子身上。

    虞得得正在搭积木, 弄出个歪七扭八的造型来, 自己绷着一张小脸, 看上去别提多严肃。

    虞万支不想去打扰儿子的专注力,忍住想捏他脸的冲动说“你不会想让得得干吧”

    往前二十年, 这年纪是能放牛, 但在他们这儿还是需要被娇惯的时候,因此他哪里舍得。

    闻欣自然也不愿意, 没好气道“我可是亲妈。”

    又说“我是想送他晚上去上课。”

    少带孩子,能省出点时间和力气来。

    虞万支倒不是为轻松,只是觉得学习是件好事。

    他道“行啊, 上什么课”

    关于如何培养孩子, 夫妻俩是正儿八经讨论过的。

    他们的初中学历勉强不算文盲, 甚至在七十年代已经称得上受过教育, 然而时代变迁, 连大学都开始扩招,报纸上天天唱衰着学历的不值钱,做父母的期望自然也提高。

    人人都希望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因此闻欣道“像他这么大, 还是先学体育类的好。”

    小孩子哪里坐得住,倒不如找个地方跑跑跳跳的。

    虞万支觉得挺好,甚至乐观道“说不准能从他身上挖掘出天赋来。”

    专业运动员,听着也不错。

    闻欣只觉得他对孩子有太多不可思议的设想,无奈道“嗯,说不准能赶得上参加北京奥运。”

    自打去年第二次申奥开始,报纸上天天报道最新进展,举凡是中国人没有不关心的。

    虞万支掐指一算说“那他还太小,赶不及在祖国发光了。”

    说得跟真的似的,闻欣畅想道“我就指望咱们到时候能去现场看次比赛。”

    那得是多么的盛况空前啊。

    虞万支握着她的手说“会有那天的。”

    闻欣也希望有,不过把注意力移到眼前说“还是看看你儿子会喜欢什么吧。”

    少年宫可以报的有篮球和乒乓球,虞得得都试过后,给自己选的是后者。

    他小小的人儿站在球桌前,挥着手踮着脚尖还挺像模像样。

    为此虞万支特意带相机去拍过照,心想将来是个纪念。

    不过没多久,小崽子就变卦,迷上隔壁的武术课,觉得人家哈、哈、哈地喊口号有意思。

    武术嘛,本来就是童子功,虞万支觉得男孩子学一学没什么大碍,权当是锻炼身体,很快给儿子交上钱。

    于是虞得得的生活那叫一个忙碌,他很快察觉到自己失去放学后和小伙伴们玩耍的时间,对此提出抗议。

    但小孩子再有条理,三言两语也被父母糊弄住,虞得得晕头转向每天往返于少年宫和家里,消耗着精力,食量蹭蹭蹭地往上涨,个头一节一节拔高,到上小学的时候,自然而然被老师安排在最后一桌。

    零一年的九月一日,天气晴朗。

    闻欣夫妻俩起大早,对坐在餐桌的两侧发呆,一时之间不知道对儿子即将接受义务教育说点什么好。

    两个人有些呆呆的,莫名其妙都叹口气,听上去并非是伤心难过的意味,但惆怅肯定是免不了的。

    还是虞万支先说“书包再给他检查一遍吧。”

    查来查去,也没什么需要补漏的,闻欣道“等他起来自己弄。”

    到底要上小学,不能再事事依赖父母。

    虞万支对儿子充满着不放心,他是个爱操心的,又叹口气说“行,他也该起了。”

    他肩负重任,哄着把儿子从床上拽起来。

    虞得得现在已经能自己睡。

    他左手拿着机器人,右手抱着玩偶,睡姿倒是挺乖巧的,闹起床气就不是,只在床上滚来滚去。

    闻欣忍不住道“我数到三,马上起来。”

    大早上的,虞得得还有对抗权威的勇气。

    他不满地蹬着腿说“我好困”

    态度不怎么样,语气里全是撒娇,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啊。

    虞万支没好气地捏捏他的脸说“你早晚被我揍。”

    虞得得在爸爸怀里扭着,又踩着他的腿跳起来说“新书包”

    新的样样都稀罕,虞万支疑心他是为这个才积极想去上学,甩着洗干净的校服说“快去刷牙来换衣服。”

    虞得得不情不愿。

    小孩子好像对洗头和刷牙这两件事都很反感,就像驴拉磨似的需要人一直催,做父母的天天拿着小皮鞭在后面甩,催得都着急上火起来。

    虞万支语调渐高说“快点儿。”

    虞得得踩着自己的小椅子在洗手池前,上头有奥特曼的小牙刷一动一动。

    他还腾出手用水把自己的头发按按,左右照着镜子说“爸爸,有人打我”

    虞万支被他说得吓一跳,赶忙凑过去看道“哪里痛”

    虞得得吐一口牙膏沫道“脸红红。”

    他觉得有点像巴掌印,狐疑地看着爸爸。

    小崽子,也不知道想赖在谁身上。

    虞万支拉着他的手说“你比比看,不是你自己打的还有谁”

    虞得得夜里睡觉老打拳,从前父母是最大的受害者,现在到自己身上而不自知。

    他摸摸自己的脸评价说“自己打自己是傻瓜。”

    还怪顺口的,虞万支道“少到处说乱七八糟的话,当心被人揍。”

    什么“你的头,像皮球”,逮着个脾气不好的,说不能把他当球打。

    虞得得只觉得好笑,露出缺一块的门牙位置。

    虞万支不由得捏着他的嘴说“别动,我看看另一颗要掉了吗。”

    虞得得怕疼,脑袋拼命往后躲,但没能扭过爸爸的胳膊,跑去跟妈妈告状。

    闻欣吹着牛奶,看儿子一眼说“洗脸了再出来。”

    话音刚落,虞得得被爸爸按住后脑勺,揉搓得小脸通红。

    他叫着抗议,也是无济于事,只能气鼓鼓地坐下来吃早餐。

    闻欣给他剥鸡蛋,不厌其烦道“小学跟托儿所不一样,要好好听老师的话知道吗”

    虞得得一点不担心,只说“我要跟牛牛坐。”

    想到这俩发小一个班,闻欣的头已经疼起来,连虞万支都做好会被请家长的心理准备。

    他深吸口气说“给我老实点。”

    虞得得点点头,心想自己明明就很乖。

    接下里的六年里,他不过是爬树摔骨折过一次,下课撞到桌角缝过三针,踢球的时候弄破过教室玻璃,又考过五次不及格。

    总的来说,在闻欣夫妻俩的预料里。

    他们既没有得到一个天才儿童,也没有天天为儿子愁到吃不下饭。

    虞得得就这么欢快地长到十三岁,在二零零七年成为一名初中生。

    他遗传自爸爸,在同龄男孩子中算高个,就是体重有些偏瘦,好像竹竿似的。

    闻欣天天琢磨着给他吃点什么补补,只觉得肉好像长在夫妻俩身上,颇有些无奈。

    但虞得得认为自己是孔武有力,把袖子卷上去凹姿势说“妈,看我的二头肌。”

    常年没有晒太阳的肌肤有些白嫩,和袖子外的颜色有天壤之别,闻欣倒是看不见肌肉,只说“你小时候明明挺白的。”

    虞得得认为男子气概是从里到外的,大大咧咧道“白才不好看。”

    又见妈妈瞪他,改口道“我是说我。”

    平心而论,儿子的长相是结合父母的长处,五官分明之中又不像爸爸那样刚硬。

    闻欣觉得是恰到好处,说“你也不许说。”

    哪有人这样啊,虞得得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到底没敢抗议。

    但就是这样,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虞万支都得道“虞得得。”

    语含警告。

    虞得得一下子找到理,大声说“别叫我小名。”

    他都这么大了,多不好意思啊。

    虞万支平常也记得,也不犟嘴,马上说“虞琛。”

    虞得得这才满意,从桌上拿个苹果说“我出门玩去了。”

    外头艳阳高照,但孩子是关不住的。

    闻欣只问道“中午回来吃饭吗”

    虞得得本来不敢提,双手一摊嘿嘿笑,黑脸露出个大白牙来。

    闻欣指使道“跟你爸要去。”

    虞得得已经比妈妈高出半个头来,双手合十道“您比我爸大方。”

    从她妈口袋里能拿二十块,他爸就只有十块。

    虞万支听得真真的,说“我的生活费都只有十块。”

    讲得好像被亏待似的,闻欣道“你伸手就能拿钱,自己不拿的。”

    虞万支就是不要,说“我喜欢你给我发。”

    父母恩爱,虞得得已经习惯。

    他揣着二十块钱出门去,烈日下跟朋友们打球。

    初中的男孩子好像不知道疲倦为何物,在高中时才有所收敛。

    虞得得的成绩算中上,中考后踩着分数线进市重点,因为学校离家坐地铁要半小时,他选择了住宿。

    高中的宿舍条件也就那样,仿佛上世纪的遗留产品,不过据说新校区即将完工。

    但虞得得知道自己是没福气享受,报道的时候看着这一塌糊涂的环境一脸苦相。

    闻欣其实也不大满意,毕竟他们只有这么个孩子,嘴上是说着男孩子糙点没关系,实际给他的全是条件范围内最好的。

    尤其虞得得能记事起就拥有自己的大房间,这种落差一时半会真没法接受。

    这种时候,反而是虞万支硬下心肠说“你也该适应下集体生活了。”

    虞得得本质上还是听话的孩子,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其实他住宿就是叫得惨,玩得还是挺高兴的,毕竟一屋子八个人,夜里光说话就大半宿。

    但重点高中,不缺的就是用功读书的孩子,到高三的时候大家连废话都不讲一个字,晚上就顾着举手电读书。

    虞得得也不好人来疯,只能受这种正面环境的影响。

    他的成绩一直算不上拔尖,但整年这么头悬梁锥刺股下来,分数倒是出人意料。

    二零一三年的高考,是先出分后填志愿。

    虞得得对着中国地图研究,徘徊在首都和沪市两座城市说“爸,妈,你们觉得我去哪”

    闻欣当然舍不得孩子,比划着距离,心想都挺远的。

    但哪有拦着奔前程的,她道“你都去过,你自己决定。”

    虞得得现场看过08年的奥运比赛,去过10年的世博会。

    他左右摇摆不定,选择最为老土的方式说“那我抽个签好了。”

    抽是他自己,那口气反而是父母提起来。

    虞万支攥着媳妇的手,看到沪市两个字说“还算近一点。”

    虞得得自己也满意,把够得上的学校和专业全填上,心想剩下的交给命运。

    老天爷也善待他,最后录的是沪市理工大学的王牌专业。

    收到通知书的时候,闻欣是感慨万千。

    她好像能想起来儿子刚出生时候的样子,忍不住热泪盈眶。

    虞万支也是百感交集,拍拍孩子的肩膀说“长大啦。”

    虞得得已经是能考驾照的成年人,咳嗽一声,小心翼翼道“那我能跟同学骑车去西藏吗”

    他正是天高任鸟飞的年纪,想拦又能拦多久。

    闻欣也没法不同意,只说“你真会趁火打劫。”

    虞得得纠正道“是锦上添花。”

    一本正经的模样。

    闻欣没好气拍他一下,倒是虞万支道“你骑车,我跟你妈豪华游。”

    闻欣心想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茬,扭过头说“你开玩笑吧”

    虞万支为此准备很久,说“趁咱们还走得动。”

    他已经快五十,行动上没有那么矫健,体力大不如前,但跟同龄人相比,还是充满活力。

    闻欣想想也是,说“行,那就去。”

    虞得得心想什么就去,茫然道“那我呢”

    虞万支塞给他银行卡说“希望你路上都有at。”

    有钱没烦恼,虞得得笑嘻嘻道“那预祝咱们一家三口旅途顺利。”

    虽说是兵分两路,但不妨碍快乐。

    闻欣心想也得举个杯,头回给他倒酒说“你也喝。”

    虞得得背着大人肯定是尝过的,这会一脸天真道“哇塞,是酒欸。”

    打量父母是傻子吗虞万支没忍住抬手拍在他后背说“少作怪。”

    虞得得咳得撕心裂肺,装可怜说“妈,我爸打我。”

    毕竟养儿十九载,闻欣道“我跟你爸是一派的。”

    虞得得一点都不意外,叹息摇头说“等我结婚,我也有人支持。”

    无缘无故说这种话,闻欣看他一眼说“有喜欢的小姑娘了”

    虞得得神秘莫测笑笑说“回头讲。”

    真是儿子大啦,虞万支夜里硬着头皮给他讲防护措施。

    虞得得听得也是浑身起鸡皮疙瘩,摆摆手说“我们还是很纯洁的同学关系”

    现在纯洁,以后可不好说。

    虞万支严肃道“对女孩子要尊重,避孕一定要做好。”

    虞得得还很纯情,黑脸一红说“爸,我是那种人吗”

    虞万支心想大家都是男人,但还是愿意给孩子一点信任的,只是再三警告后才回房间。

    闻欣等好一会,问道“你跟儿子讲没有”

    虞万支点点头,把对话复述一遍,望着天花板说“一眨眼他就能娶媳妇了。”

    再过几年,或许他们就拥有第三代。

    闻欣思绪退回二十几年前结婚的那天,看一眼旁边的人说“下辈子我还嫁给你。”

    虞万支险些没绕过弯来,但还是承诺说“我会早点去找你的。”

    这样他们就有更多的时间厮守到白头。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