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第 23 章

作品:《偷风不偷月

    抵达缦庄, 汽车减速驶入北门,在宅院前停下,项明章和楚识琛下了车。

    四周光线不太明亮, 楚识琛驻足分辨,稀薄的月色下树影婆娑,望不到边际。

    他以为缦庄是类似于静浦的公馆, 毕竟项明章的母亲一个人住,没想到是这般幽深广袤的一处庄园。

    项明章叫他“跟我来。”

    楚识琛跟随项明章踏入宅院里, 中式建筑的方正结构,偏现代的新式风格, 沿开放式回廊走到客厅外, 门开着。

    里面灯火通明,楚识琛抬手整理头发和衣襟, 慢一步进去。

    白咏缇坐在沙发上看书, 抬起头,见来的不止项明章一个人, 不禁感到惊讶。

    项明章风轻云淡地说“妈, 他是楚识琛, 你有没有印象”

    白咏缇记得楚家有一儿一女, 不过上次见面是许多年前了, 楚识琛还小,她道“印象中还是学生, 现在长大成人了。”

    楚识琛恭谨地问候道“伯母, 深夜叨扰,实在不好意思。”

    白咏缇摆了摆手, 她早就闻见项明章身上的酒气, 想起项明章上次来, 提过楚识琛在项樾上班,便猜到九成“是明章让你加班吧。”

    项明章说“我请他来吃饭,抵加班费。”

    楚识琛是客人,去小餐厅显得怠慢,白咏缇安排他们到宽敞的会客室,一整面落地窗外是石山园景,在夜色下别有一番风味。

    很快,五道菜上齐,北菇焖萝卜,茉莉什锦绣球,上汤南瓜苗,中间是甜丝丝的梅子鸭和醇香的花雕醉鲍。

    总嫌全素不够味,今天破例多了两道荤的,项明章姑且满意,但不妨碍继续挑刺“只有菜,没有汤”

    青姐放下一只小蒸笼,说“有,解酒汤。”

    楚识琛不紧不慢地擦着手,心中洞悉出千丝万缕。

    这桌佳肴一道比一道精细,没有个钟头根本做不完,提前烹调,说明知道项明章会来。

    备着解酒汤,也知道项明章会喝酒。

    他们来的途中没有联系过,却这样了解,只能是习惯使然。大约每年的这一天,项明章为项行昭庆生后都会来陪母亲。

    蒸笼里铺着一片荷叶,上面是三只竹笙素饺,白咏缇说“小楚,吃点面食。”

    “谢谢伯母。”楚识琛听话地夹了一只,咬下一口,“清甜鲜香,很美味。”

    白咏缇问“你不嫌素吗”

    楚识琛说“我喜欢素一点。”

    他并非奉承,平时一直隐藏真正的饮食习惯,不求口腹满足,这一餐是他至今吃到最合胃口的东西。

    没多久,餐桌上只余碗筷触碰的声响,项明章避而不谈寿宴有关的事情,也不提项家的亲朋。白咏缇既不嘘寒问暖,对项明章的生活和工作也全无关心。

    楚识琛心底纳罕,要是换成楚太太,一定叽叽喳喳聊上许多。

    吃完饭,项明章去盥洗室了,青姐带楚识琛到里面的套间休息片刻。

    起居室中,高及天花板的书柜占据了一整面墙,楚识琛扫过,书籍品类纷杂,其中有几套佛经颇为瞩目。

    对面的墙边有一只长形条架,摆着一尊观音像,楚识琛踱近,明白了白咏缇的淡然疏离是从何而来。

    不知不觉望得久了,怕冒犯神明,他双手合十向观音颔首行礼。

    恰好白咏缇进来撞见,好奇地问“小楚,你信佛”

    楚识琛垂下双臂“曾经有长辈希望我信,但我做不到。”

    白咏

    缇不意外,说“年轻人不经风霜,不受苦难,自然不会信。”

    楚识琛笑了笑,他经过的风霜、见过的苦难,岂是和平年代的人能懂的

    他道“也许吧,我敬之但不求之,学之却不信之。”

    白咏缇说“看来你有自己的见解”

    楚识琛一瞬间目光深远,旧日的艰苦景象浮现在脑海中,倘若求佛有用,他用不屈信念、几世财富、乃至生命争取的东西算什么千千万万人抛洒的热血又算什么

    “谈不上见解,浅薄的个人意见罢了。”楚识琛道,“如果庇佑存在,人怎么会受苦如果不存在,又何必奉若神明”

    白咏缇仿佛被戳中痛处,说“正是无路可走,所以抓住一点信仰寻求安慰。”

    楚识琛绕回自己的观点“摆在这儿不等于抓得住,观音又叫观自在菩萨,不如学其意,得身心自在,才是解脱。”

    白咏缇轻声“哪有那么容易解脱。”

    楚识琛从进门就有一种感觉,白咏缇样貌年轻,状态却死气沉沉。

    他实在不明白,项明章争强好胜,享受并擅长掌控权力,为什么母亲会寡居在远郊,消极避世。

    本不该与长辈争辩,楚识琛最后望一眼观音“玉净瓶的雨露不会撒遍大地,普世凡人,终究要靠自己的。”

    白咏缇愁忡无言,似乎在琢磨这句话。

    项明章洗了把脸过来,白咏缇回神,忘记要从书柜拿佛经,空着手离开了。

    项明章问“你们在谈什么”

    “是我放肆了。”楚识琛玩笑地说,“我问伯母,能不能让你给我加薪水。”

    项明章轻嗤,长腿一屈在沙发坐下,竭力克制的酒劲儿蠢蠢欲动,太阳穴有些胀,他半躺闭上了眼睛。

    今夜的闹剧在眼前翻涌,项行昭的惊愕哭闹,项琨的怒气,项環的疾言厉色,大伯母和姑父的软钉子,堂兄弟的指摘

    一个个装得孝感动天,怕老爷子受刺激,实则联手触他的逆鳞,逼他发作,闹得在董事面前理亏。

    项明章头痛,抬头压住额角的青筋。

    楚识琛仍立着,已近凌晨,他准备告辞了“项先生,早点睡吧。”

    项明章说“如果一觉醒来在没人认识的地方就好了。”

    楚识琛愣道“没人认识”

    “嗯。”项明章说,“这儿待烦了,干脆换到另一个世界。”

    楚识琛恍惚地说“也许真有人从另一个世界来。”

    项明章哼笑“是你醉了还是我醉了”

    楚识琛没接腔,陷在项明章的假设里,荒唐的是他亲身经历这种幻想,却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

    半晌,青姐悄悄送来一碗解酒汤。

    沙发上呼吸均匀,项明章好像睡着了。

    青姐拿勺子送到项明章唇边,尝试几次根本喂不进去,担心地说“解酒汤要喝呀,不然酒醒了,胃疼得死去活来,好受罪呦。”

    楚识琛干脆道“把他叫醒。”

    青姐讪讪地说“项先生的脾气,我不敢哪。”

    楚识琛说“我来。”

    他上前挨着项明章坐下,伸出左手轻轻托起项明章的脸,五指收拢,掐住线条凌厉的下颌,然后用力地错手一捏。

    项明章吃痛醒来,再晚两秒种,楚识琛就要硬灌了。

    他近距离望着对方,发声嘶哑“你在干什么”

    楚识琛说“张嘴。”

    项明章“你在命令

    我”

    楚识琛“我在照顾你。”

    项明章反客为主“温柔一点。”

    楚识琛松开手,不伺候了,露出大少爷的性子“饮酒伤身,不自爱;长了手让人喂,不自立;过分要求,不自重。”

    项明章立刻接了一句“教训上司,不自觉。”

    青姐急忙调和“是我要楚先生帮忙的。项先生,趁热喝掉回卧房休息吧,我帮楚先生也收拾一间出来。”

    楚识琛拒绝了,他和项明章非亲非友,第一次登门就留宿太没家教,他是万万不肯的。

    项明章欠身喝完解酒汤,清醒了些,这是他唯一一次带外人来缦庄,已经是过界,于是叫司机送楚识琛离开。

    回到楚家,一二楼的卧房都黑着,一片安静。

    楚识琛倦了,回房洗澡睡觉。

    大半宿过去,黎明迟迟不来,天空飘满了乌云。

    窗帘拉开房间里依旧有些昏暗,楚识琛不急着起床,拧开台灯看一本明清。

    手机振动,是钱桦打来的。

    楚识琛迅速接听“喂”

    钱桦的语气不像之前那么吊儿郎当,说“识琛,你拜托我调查的事,我可帮你好好办了。”

    楚识琛合上书,问“怎么样”

    钱桦说“嗯有点眉目。”

    有“眉目”而不是有结果,说明还有东西可查,既然需要查,那游艇的事恐怕真的存在问题。

    电话说不方便,楚识琛跟钱桦约了个地方,决定见面再谈。

    刚挂线,收到一条微信。

    打开,是项明章发来的“周一早晨的例会取消。”

    每周一要去老项樾开会,寿宴上董事们都在场,闹得那么难看,这是要冷处理了。

    楚识琛回复好的,我会通知那边。

    按下发送,楚识琛没退出对话页面,思忖片刻编辑了第二条昨晚谢谢款待。

    几乎同时,项明章又发来一句昨晚多谢照顾。

    对仗的两行字结束了聊天内容,项明章揣起手机,从宅院侧门穿过,沿途的照明灯准时关掉了,自然光下的庄园更加葱郁静谧。

    酒后睡眠昏沉,项明章趁清晨凉爽走一走。

    越往南,园林越茂盛,马场、花房、藏车库,全部掩映其中,南区的主建筑群只露出一片屋顶,周围的香樟树密不透风。

    项明章中途改道,想看看之前派人送来的黄秋翠怎么样了。

    天阴,无风,淡淡的晨雾挥散不去,项明章散步到湖边,游鱼在碧水中摆尾,养得挺精神。

    护林部的老张执勤经过,停下打招呼“项先生,早。”

    项明章问“今天不休息”

    “习惯了,每天早晨转一圈。”老张指向远处,“对了项先生,湖岸东边停船的小屋拆除了,空了一块地,还盖新的吗”

    项明章道“不盖了,西边一间够用。”

    老张建议“那空地不如栽树,挨着湖,水土肥沃。”

    项明章点点头“你们看着办吧。”

    老张请示“那就种香樟”

    项明章略一沉吟,手机相册里,楚识琛在南京的纪念照忘了删除,他垂眸望着湖面,说“不,种水杉。”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