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8章 第 98 章

作品:《偷风不偷月

    项明章目送车身驶远, 抬手摸上肩头,被项行昭挨过的位置洇湿一块,他用力按了按, 说“我们走吧。”

    离开餐厅,楚识琛一路凝望着窗外, 场地的事情解决了,李桁知道项明章帮忙一定会向楚识绘确认,到时再透露派对的消息。

    新西兰那边有楚太太的亲戚朋友, 会安排妥当, 楚识琛将各种事情捋了一遍,问“对了, 你跟伯母说了吗”

    项明章摩挲着方向盘“没有。”

    楚识琛感觉到雷厉风行的项明章在拖延, 而拖延意味着逃避, 他好奇地说“缦庄的马场养了几匹马”

    项明章哼笑一声, 听懂楚识琛是愿意陪他去的意思,路口拐弯改道, 他同样含蓄地回答“忘了,带你去看看。”

    一小时后抵达缦庄北区, 天不早了, 他们来得突然, 所幸白咏缇还没有睡下。

    深居避世, 苦衷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楚识琛向白咏缇问候过, 讨了一杯白水,懂分寸地留在客厅等候。

    项明章随白咏缇进了书房, 关上门, 他参观似的晃荡到墙边, 书柜是若干方格,一格书一格摆件,交错有序。

    在众多珍藏的典籍中夹着一本教材,项明章抽出来,是他念大学时的专业书,不知道怎么会辗转保留至今。

    白咏缇洗过澡,披散着长发,屈身坐在矮桌边的蒲团上,问“你有事跟我说”

    既然来了,何必拖拖拉拉,项明章道“快月末了,识琛的妈妈和妹妹要去新西兰度假,想邀请你一起去。”

    白咏缇面无表情“不用了。”

    项明章说“楚家在新西兰有个农场,比缦庄漂亮,楚太太也知道了我和识琛的关系,你就当搭伴去散散心。”

    白咏缇道“我没有烦心事,不需要散心。”

    “我有。”项明章生出一股无奈,他告诉白咏缇调查游艇爆炸的事,“会发生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可能会有风险。”

    白咏缇不为所动“那你要保护好识琛和你自己,不用担心我。”

    项明章道“楚太太好心邀请,趁这个机会你见见人透透气,整天待在缦庄不闷吗”

    “那你替我向楚太太道歉,她的好意我心领了。”白咏缇温声却坚决,“我是个闷葫芦,不喜欢出去走。”

    项明章料到这个结果,像一拳砸在棉花上,只觉无力,他把那本书塞回柜子,书脊和木板撞出“咚”的一声。

    他对往事避而不谈,是不愿触碰白咏缇的伤疤,不代表他愿意看着白咏缇一直半死不活地与世隔绝。

    “那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项明章冷声问,“每天吃斋念佛,早晚抄经,你就这样过完后半辈子”

    白咏缇掖了掖耳鬓的发丝“这样挺好的。”

    “好”项明章说,“你闷在这儿自苦有什么好”

    白咏缇问“你是要逼我见人,逼我出去吗”

    “我想让你活得痛快。”项明章道,“妈,没人能控制你了。你想去哪就去哪,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想哭就哭想骂就骂,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为什么非要折磨自己”

    白咏缇反问“那你呢你为什么待在项家,还要做项行昭最孝顺的孙子”

    项明章顿了十几秒钟“我姓项,是项樾的副总裁和大股东,是项行昭最属意的接班人,为了公司家业,我为什么要走”

    白咏缇说“你要权势地位,已经够了,没人能把你我怎么样,你还要争到什么程度”

    项明章斩钉截铁“我要让项行昭付出代价。”

    “他早就像个废人了。”白咏缇难得激动起来,“明章,别因为怨恨做错了事。”

    项明章冷笑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忘了那些事,跟你一样信佛念经,规劝自己放下仇恨还是和项珑那个懦夫一样,做个远走高飞的缩头乌龟”

    白咏缇猛地站起身“我怎么样无所谓,我怕你走了歪路”

    项明章道“那就不必等到现在,项行昭在两年前中风的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白咏缇瞪大双目,面露惊惧。

    项明章垂着手,眉心微微狰狞“我不会走歪路,披着一张孝顺的假皮,忍辱多年走到今天,项樾,项家,我要做获利者,我要做主,要看着项行昭咽气才罢休”

    白咏缇喊道“明章”

    项明章眼底似有狂澜“你信佛,我不信。我项明章不用谁保佑,满天神佛的善心要是无处释放,可以等着将来有一天为项行昭超度,因为他一定会死不瞑目”

    白咏缇摇晃不定,一腔苦闷,多年郁结,堵在胸中要爆炸四溅,她抓起桌上的花瓶重重一摔

    碎裂的瓷片伴着冷水残花,零落了一地,白咏缇扬起杯盏、烛台、书报,一件件砸在地板上,她像变了个人,淡然消失,恬静无存。

    项明章杵在原地恍惚,眼前的白咏缇和曾经的“母亲”重合,那么脆弱,痛苦,歇斯底里。

    书房的门推开了,楚识琛听见动静跑来,惊立在门口。

    半屋狼藉,白咏缇跌坐在地上,长发凌乱看不见表情,项明章阴沉地站在墙边,像个无措的始作俑者。

    青姐小跑过来,冲到桌边扶白咏缇,吓得不敢张口。

    楚识琛快速镇定,近乎命令道“明章,你出来。”

    项明章回神似的动了动,一步一步走出书房,楚识琛叮嘱青姐照顾白咏缇,然后拉着项明章离开。

    一直走出庭院大门,楚识琛松了手,他想说点什么,哈出的白气在黑夜中飘散。

    项明章抹了把脸,但抹不掉狼狈的神情,他佯装无事发生,问“还要不要去马场看看”

    楚识琛配合他“好,你带我去。”

    马场离湖不远,围栏外缀着一圈地灯,依稀照着宽阔的坡道,单列式马厩和储物间并列,项明章带楚识琛走近能听见马匹的窸窣声。

    一共六匹马,项明章最喜欢的纯黑宝马叫“壹号”,因为跑得最快,尾巴上系着蓝色丝带,表示不够驯服,有攻击性。

    项明章把壹号牵出来,说“我要骑一圈。”

    楚识琛道“我陪你。”

    项明章保有一丝理智“太黑了,改天再带你骑。”

    楚识琛坚持道“不用你带,我会骑马。”

    项明章拗不过,挑了另一匹温顺健壮的白马,叫“如云”。

    楚识琛牵过如云抚摸一番,然后翻身上马,动作娴熟飒爽,他上一次是骑马是几年前,快要忘记驰骋飞奔的感觉了。

    空旷的马场只有项明章和楚识琛,长草拂动,马蹄轻快,驾驭着壹号和如云一前一后沿着外圈疾驰。

    马匹鬃毛飞扬,耳畔是呼啸的大风,项明章骑得越来越快,仿佛要把全部愤懑抛洒在马场踏碎。

    楚识琛稳稳地在后追逐,迎风喊道“你跟伯母说了没有”

    项明章没回头,声音有些模糊“她不答应。”

    楚识琛又问“所以你和伯母大吵了一架”

    项明章背影微僵,壹号的步子跟着乱了一拍,楚识琛夹紧马腹伺机追上“为什么不能好好说”

    项明章皱眉回答“是她太固执”

    说话间如云彻底超了过去,楚识琛拉扯缰绳,如云调转方向挡住了去路。

    项明章紧急喊停,迫使壹号前蹄跃起,刺耳的嘶叫陡然划破了长空。

    马蹄落地,五脏六腑震得生疼,项明章说“这样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楚识琛端坐马背“再怎么样她是你的母亲。”

    “你在教训我”项明章道,“就因为她是我妈,我希望她像个正常人一样,不要日复一日地关在这儿。”

    楚识琛呼吸着冰凉的空气,说“这里宽敞漂亮,有马,有湖,有人照顾起居,多少人一辈人都享受不到这样的条件。”

    项明章微眯着眼睛,没料到楚识琛会说这种话,回道“你以为她很享受平房还是豪宅,关一年两年,半辈子,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楚识琛反问“那你呢”

    项明章愣住,楚识琛扯着缰绳纵马到他身侧“南区是你留给自己的,空无一人,连猫都待不住。”

    “如果是坐牢,这一大片樊笼关着的只是伯母吗”

    楚识琛第一次来缦庄,第一次见白咏缇,在观音像前白咏缇说“不受苦难不会信”,那是不是说明白咏缇曾经尝过苦难

    心结难解,所以要靠一份信仰求得安慰

    白咏缇绝缘项家的一切活动,是项明章的逆鳞,而逆鳞之所以是逆鳞,是因为被扒开都会暴露出旧疤。

    外人都以为母子二人的症结是项珑,但项明章对项行昭感情莫测,每次情绪起伏都有项行昭在场,刚才在书房里,露骨恨声一句句全是项行昭的大名。

    楚识琛早有猜测,说“趋利避害是本能,伯母忘不了受过的伤害,她觉得待在这里足够安全,对不对”

    项明章抗拒地说“我不知道。”

    楚识琛戳穿他“你买下这片庄园,不,你想要这样一个地方的时候,索求的是什么你让人把树种得密不透风,是喜欢,还是心内的防御反应”

    项明章在马背上晃了一下,颠簸已停,昏黑视野反而模糊,微弱灯光晕开了楚识琛的轮廓。

    “项明章”楚识琛叫他,强迫他目光聚焦。

    项明章呼吸急促“你还要说什么”

    楚识琛冷静高声,遮盖了眼底的疼惜“伯母受伤害,痛苦的还有你,伯母自苦走不出阴影,你深藏仇恨同样得不到痛快。”

    “你和伯母一样渴求安全感,曾经无助的时候是不是想要这样一片地方躲起来”

    “缦庄,丝布为缦,裹身成了束缚,伯母心结不解,你的恨意不消,你们谁也没有解脱”

    “你根本瞧不起抛家弃子的窝囊废,所以你最恨的不是项珑,到底是谁”

    “你愤慨难当地写下那一幅破阵子,究竟是为什么”

    缰绳要把虎口磨破,项明章逼白咏缇崩溃发泄,他也被楚识琛一步步逼到了悬崖边。

    “是。”项明章眦目承认,“因为我恨老天不长眼,让项行昭捡回了一条命”

    楚识琛一阵胆寒“他伤害过伯母对吗”

    项明章怒极,隐忍二十多年,宣之于口犹如从骨头缝里放血挖肉“项行昭对我母亲不轨,我八岁就知道了。”

    楚识琛震愕不已,终于懂了项明章说的 “龌龊事”。

    “静浦的芙蓉鸟,是养给我妈解闷儿的。”项明章切齿说道,“我的前途,外祖一家的生计,许辽,桩桩件件都是项行昭威胁的手段。”

    今晚吃饭,项明章照顾项行昭的体贴模样历历在目,楚识琛松了缰绳下马,问“这么多年你一直在伪装”

    项明章俯视着他,跳下来,脚步趔趄“他用地位压人,我就接班他的位子,他用权力强迫,我就夺他的权力。他对亲儿子内疚,我就偏不让他见项珑。”

    楚识琛张开了双臂“还有呢”

    项明章独自背负惯了,麻木不知疲累,说出口才发觉百骸尽是痛楚,他摇晃着抱住楚识琛,也被楚识琛抱紧。

    身躯相贴,暖意融融,项明章却声色悲凉“他因为腌臜私心器重我,我就让他知道,我不过是一头养不熟、想他死的白眼狼。”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