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539.准备 她一点也不显累赘。

作品:《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几人都在互相打量。

    日月如梭, 大家都上了年纪,变的不仅是发色。

    陈萌已经不能很好地直坐在椅子上了,即便在皇帝面前, 他也歪靠在椅子上。施季行不但老了, 还胖了一些。

    祝缨没胖,看着却没有年轻时那么温柔爱笑了。她看得最多的还是皇帝,皇帝也好奇地看着她, 两人在此前从来没有见过面。

    皇帝的气色看起来并不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行动都带着点虚浮,看来齐王下手挺狠。

    皇帝则微有点吃惊这人看起来不像阿爹说的那样狡诈无礼呀

    即使不笑,祝缨也没有满脸横肉又或者目光游移。也许是已经知道了她是个女人的关系, 皇帝心里总是有一点点的成见,认为她要比普通的朝臣们好应付一点。现在一见,礼貌是足的, 声音也不冲。

    他也见过一些年老的妇人,打扮得比年轻姑娘还上心, 锦绣珠玉围簇着,又透着一股子老祖母的威严。其中他最熟悉的就是太皇太后了,慈祥中带着点子俯视。

    祝缨不一样, 她一点也不显累赘。

    皇帝的感觉就不错。当然这大概也与太皇太后劝说的话有一定的关系。之前, 对陈萌的提议, 皇帝是比较抗拒的。直到太皇太后却告诉他,无论是他祖父还是他父亲, 两代帝王继位,祝缨都没有辜负过天子。

    这么一想,皇帝的笑容就真诚了几分。

    皇帝就着扶人的姿势, 将祝缨领到靠近他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先嘘寒问暖“疾风劲草,相公这一路可还好”

    祝缨也客气礼貌地说“谢陛下垂问,为国尽力,不敢言辛苦,一切都好。”

    两人又客气几句,皇帝道“这里都是相公的熟人。”

    陈萌也笑道“可算又见面了。”

    施季行也寒暄过。王叔亮才说“子璋回来不易,还是先说正事吧。”

    一句话,气氛便由轻松转为严肃。

    皇帝也一脸正经地向祝缨“问策”,他问的内容在之前发往安南的公文里已经写了一遍了。但祝缨知道,这些都是必须的。

    先见皇帝,把应对之策同皇帝讲了,不需要多细,但是要皇帝听得明白。过了这一关,才能算是被正式接纳,摆酒,庆祝又做了丞相。然后是开府,把架子搭起来,再与同僚正式开始工作。

    祝缨也不假思索地说“先西后北。”

    “诶”皇帝发出惊讶的声音,不看祝缨,而是看向陈萌等人。

    施季行也看向陈萌,陈萌道“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他的语速也比以前慢了,他一开口,听的人都知道他准备说什么,还要耐着性子憋着气等他说完。

    好容易他说完了,他们再看向祝缨。

    祝缨道“那是以前,以前我没来,你们只有姚辰英一个现成的可用,当然要分个主次,齐王在北,当然要先处置他。现在我来了,姚辰英在北地又可暂时支应,我就可以先腾出手来解西陲之难,接下来应付北地就会轻松些。”

    听到“齐王”时,皇帝眼皮一跳,他最想问的还是这位三哥。王叔亮却说一句“只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把话题又给带偏了。

    皇帝扼腕。他恨齐王,身上的伤虽然好了,却也落下了病根,每当身上隐隐作痛的时候,他就恨不得齐王立时死在他的面前。但是,他不能简单地说要杀了自己的亲哥哥,这是不行的。丞相们也是被这个束缚住了手脚。

    祝缨才要搭话,陈萌却是深知皇帝心意的,他咳嗽一声,插了一句“齐王在北。姚辰英要应付的不止是胡人的铁骑,还有齐王的人心。”

    祝缨道“他能有什么人心不就是排行靠前、人不可能这么蠢么弄成这个局面,还说他不蠢

    还人心呢我在北地与胡人对峙,他倒好,给我全兜回去了

    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我不知道你们还在忌惮些什么。就算不想杀掉先帝的血脉,也要让他活着跟死了一样只要他没有那个效用,不就成了”

    这话皇帝爱听。

    施季行道“名份已定,他如今绝非正统。”

    王叔亮的脸色也不好“引敌国入境,实在糊涂。”

    定“名份”这事儿是朝廷大臣们的强项,只是有些晚了。接着又是打仗,齐王与对面胡人也不傻,很是散播了一些流言。甚至说先帝是被人谋害的,主谋就是穆家与秦王。

    祝缨道“做了锅夹生饭。”

    施季行语塞。

    陈萌道“这锅饭还得吃,怎么救回来”

    “加水、添柴,重新烧一遍。先立威。只要朝廷先有一场胜仗,百官的心也就稳了,接下来再驱动百官安抚百姓,怎么做应该不用我说了吧天下安稳,名份已定,一个齐王,又能做什么呢胡人可不是他的忠臣孝子,无利可图也就散了,到时候派一个使者过去,胡人就得把他捆着送回来。”

    其实,这个时候大量的封赏、减税也是一个收买人心的办法。奈何如果真的这样做了,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王叔亮道“西番”

    “西番,”祝缨说,“要尽早,越快一分,人心就越稳一分。刚才说的什么先西后北,又或是之前说的先北后西,都是皮毛,是术。真正的道,是取信于天下,让天下人相信朝廷廷还立得住。一旦信任,就不会生乱,宵小之辈就要收敛。

    不然呐,按下葫芦起了瓢,就不要再妄想什么中兴、盛世了。不是么不要眼里只有齐王,他算个屁。朝廷的事儿多了,不能只围着他转。”

    皇帝只要听到这些就足够了,他起道“多谢相公教我。”

    祝缨忙还礼“臣惶恐。”

    皇帝又要设宴款待,祝缨道“臣还有些随从、土兵,都不习礼仪,臣不约束,恐怕生乱。”

    皇帝又下令,召林风、祝彤等入宫,再遣使给土兵们酒食犒劳。同时又请出太皇太后、皇太后,一同饮宴,以示天下将安。

    祝缨便请先去拜见两宫“岂有让两宫娘娘出来就臣的道理”

    皇帝也同意了,祝缨又去拜见两宫。太皇太后是见过的,皇太后倒是面生,太皇太后也很老了,皇太后却还年轻,比皇帝也大不了几岁,保养得宜,好像皇帝的姐姐一样。

    在皇太后的身边,祝缨看到了一个熟面孔岳妙君

    祝缨是女人,在两宫面前便没有外臣那样的拘谨,被太皇太后叫到身边坐着,拉着她的手说“真是冤孽我呀,一宿一宿地睡不好。如今你来了,我总算可以放心啦。”

    祝缨也要谦虚地说自己会“尽心竭力”。

    岳妙君与祝缨却只是寒暄,祝缨问候她,又说还要去拜祭一下郑熹。岳妙君也感谢她千里迢迢地送了奠仪。皇帝元配早亡,还没有续弦,他的后宫们便只在一旁陪坐,眼神好奇,却都不敢插言。

    很快,宴开。皇帝明显又热络了几分,先说是为祝缨接风。

    祝缨见自己人也都进来了,心情看着了不错,也谢恩,又说自己该进烧尾宴,也会准备几道南方特色的菜请宫中品尝。太皇太后问南方的特色,祝缨便对她说“旁的还罢了,果脯蜜饯极佳,开胃消食”

    气氛变得好了起来。因祝缨在,两宫身边的侍从女官们也都陪了一席。岳妙君本是频频看向祝缨的,却在祝缨的随行官员入席之后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向一个年轻的女子刘昆。

    皇帝与两宫都不认识她,岳妙君可是认识的王叔亮捏了一把冷汗,就怕岳妙君叫破了刘昆的身份。刘昆小有紧张,不自觉地与祝彤挨近了一点儿,又忍不住笑出来。王叔亮心里狂骂还笑还笑傻了吗

    他再看祝缨,这货正与皇帝谈笑风声,比人家亲祖母还亲切她这儿不讲风土人情了,开始人情世故,讲断案。她一生断过的案子太多了,许多案子查的时候很是离奇。皇帝年轻人,好新鲜,听得正入神。

    正说笑间,忽有一个小宦官跑了过来,附在大监身边轻声说着什么。祝缨往那边看了一眼,皇帝就说“什么事不要鬼鬼祟祟的。”

    小宦官跪了下来“外面来报,冼相公,殁了。”

    说笑声停住了。

    陈萌幽幽地道“喜丧。”

    酒就吃不下去了,死了丞相,皇帝不能还高兴地请客吃饭。

    皇帝硬是收了笑,对祝缨等人说“外间事就拜托诸位啦。”

    祝缨与陈萌等人出了后宫,往前面走去,陈萌还是由有力的宦官背着,大家一同到了政事堂。

    政事堂的房子还是那个样子,里面的格局稍有调整。王叔亮、施季行先请陈萌、祝缨上坐,自己再坐。这二人的资历都比他们老,祝缨还正经当过施季行的上司。几人推让一番,最后还是陈萌坐了主座,祝缨单坐一边,另两人坐她对面。林风等都在外面候着。

    陈萌道“陛下年轻,在他面前说个节略则可,要做事,还是要细说章程的。”

    祝缨道“章程好说。你们倒给我说说,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前脚才说收天下之兵,还还说,有点起色了,中兴也未可知。后脚齐王出奔,满朝文武竟然就干看着”

    “或许有隐情。”王叔亮说。

    “弄明白也是以后的事了。一步慢、步步慢,你们都没有你们父亲的果决。我倒奇怪,你们都不是笨人,怎么会到现在还没个决断你们都有顾忌,我没有,我直说了,我要还是大理寺的评事,我真会去查查当天发生了什么。可现在我不是了,你们也不是。”

    “冼敬。”陈萌果断地甩了锅。这事儿陈萌已经休致了没责任,但他还是仗义地说了个背锅人。

    其实还有姚辰英,或者说,“党争”。不过姚辰英正在外面干正事,也不如冼敬讨人厌,陈萌故意把他略过去了。

    话到这里就变得无趣了。

    祝缨道“好么你们信里可没说这一茬啊,说说吧,你们还瞒了我什么”

    还是陈萌“就那些,党争,缺实干的人才。兼并,还没来得及收拾。你那些道理大家都知道,难做哟。你打算怎么办”

    “先召人吧。”

    “缺人,”王叔亮中肯地说,“我与施公不但要收天下之兵,也在着力选拔人才了。国家不缺清谈的之士,要的是能够到地方上实干的人。养成一个能做事的官员,非有十年之功不可。经验,只能靠积累,没有经验,他就没有办法治理地方。时间不够,还没出来。”

    他是从地方官做起的,自是知道与人打交道,必须得练。

    施季行也说“相公,可不能只带您的那些部下往西陲去,不理京师啊”

    祝缨道“对付西番我当然要用他们,光用他们也不够。我要召旧部子弟,这个我会对陛下讲明白的。”

    “你的旧部,也多半衰老啦。”陈萌提醒道。

    “三十年过去了,不老才怪。我要他们的子弟,三十年过去了,许多人都不知道我了,如何令行禁止他们不一样,他们的父兄会告诉他们,我是怎么做事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我能把事做好就行。”祝缨说。

    只要垫上这一步,现在有人用,接下来就好办了。

    陈萌等三人都不说话了,祝缨过往的信誉太好,谁不想有这样的一个上司呢

    陈萌打了个哈欠“那便这样吧,哦,冼敬的丧事”

    施季行道“鸿胪寺吧。”

    那不是我儿子管吗晦气陈萌想。

    祝缨道“我也得回去收拾一下我那府里了,开府的名单,我会开出来给大家的。”

    王叔亮眉头一跳,抢先说“好。”

    陈萌、祝缨先走,王叔亮心神不宁,对施季行道“我得去冼家看一看,毕竟是先父的学生。”

    施季行很仗义“这里有我。”

    “有劳。”

    王叔亮先去了冼府看了一眼,告知鸿胪寺已经知情,有什么事可与陈放讲。接着就匆匆去了祝府

    祝府里正在忙碌,祝缨没要朝廷给她准备的仆人,从营里抽设了一百五十人,有男有女。先把府邸搜检一遍,然后再分房子、放行李、住人。她本人就先把大厅清出一片地方,摆了张桌子开始写规划。

    外间搜检、入住的嘈杂全都影响不了她。

    在她桌子打横的地方,刘昆也坐了下来,帮她做一些文书工作主要是写奏本。祝缨口述了大意,刘昆就开始整理。相府的名单,要启用旧部子弟的说明之类。

    王叔亮在门口被拦下,祝青雪跑过来禀报。在宫中已经见到了王叔亮,知道很快必会再见的,但刘昆还是吃了一惊,笔落下,污了纸面。

    祝缨道“请进来吧。”

    刘昆道“那我”

    “你活干完了”

    “没,我去后面。”

    “后面还没收拾出来,就在这儿吧。他早晚得习惯。”祝缨说。

    刘昆深吸一口气,取过一份空白的奏本,准备誊抄“是。”

    王叔亮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刘松年的曾孙女,他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来的一个少女,放大了坐在当朝丞相的府里,写奏本这姑娘身上还带着品级,正式的官员,不是命妇。

    她蹦跶到京城来了

    王叔亮眼前一黑,指了指刘昆,瞪着祝缨。

    祝缨道“请坐。我这里忙忙乱乱的,你多担待。事情太急了,如果只是拖延着,也不用我来。要我过来,就是为了让事情不至于破罐子破摔。我就不能辜负了这份信任。本想花个两三天,把手上的事都理顺了,再找你单独谈谈的,你来了倒好,就先简单说一说吧。”

    王叔亮道“刘叔父在世的时候,虽也但如今他的子孙都还在这要是被人认出来”

    祝缨道“蛮夷之地则可,教化之邦就容不下一个有真本事的女人,是吗才女们只能郁郁不得志且还不肯自暴自弃,废物们还觉得委屈了不能踩在别人头上,它们委屈死了吧那就死吧。”

    王叔亮脸胀得通红“你总要考虑考虑她们的父母亲人。”

    “你来就是说这个那就先别说了,听我说。”

    王叔亮也是一位老人了,如今也少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说话不客气了“行,你说。”

    “缺人是吧”

    “对。”

    “为什么会缺啊”

    “党争,又”

    “不,是制度。”祝缨说,“令尊在世的时候,就有意推广科考取士。怎么样,趁我回来,干一把”

    王叔亮道“现在这形势”

    “就是现在,要干,就干一把大的。以前也有科考,却也有改进的地方,官员考核虽然也算严谨,却仍有漏洞。总是寒士缺乏进身之阶以致蹉跎,要用人的时候,又说无人可用。什么时候变法好大破大立的时候。”

    “就算选出来人,也没那么多官职。”王叔亮说,这个他也不是没考虑过。

    祝缨道“这个我有办法。对陛下也没细说的,齐王放在北边儿,也不是空放着,他的势力不得清一清吗对他还有留恋的人,不得酌情请回家去休息吗只是不能显戮,以免让天下人寒心。沈瑛一家相关,是不是得清了以此类推。”

    她还有另一个手段,不过不好对王叔亮讲,明天打算找施季行大理寺里可有许多人的旧账。“依法办之”就行。

    清掉一批,换上旧部子弟、科考取士,慢慢地把这制度给掰过来。

    王叔亮略有些激动,四下看了看,祝缨道“我的地方,尽管放心。不过现在不行,我得先会会西番。”

    王叔亮道“西番兵马钱粮,恐怕不足,您带来的兵马,恕我直言,少了些”

    祝缨道“打也不能只是硬打,难道就只靠我带来的这些人”

    “陛下因为齐王的事情,不肯令禁军精锐尽出。”

    “还精锐又三十年过去了,当年的精锐,三十年来就当看门狗了,什么时候派他们去平过民乱早不是当年了,也就陛下不明白,看不透。”祝缨说。

    王叔亮道“这个您更懂,可是补给钱粮呢您的那些兵马,日常所需尚可,一旦开拨西陲,补给到西陲与您从安南到京师沿途供给可是不一样的。”

    祝缨道“我会亲自去户部看一看的。”

    王叔亮语塞,哦,户部,又是你的地盘,是吧

    虽然三十年过去了,不过以祝缨的手段,还真是难说叻。

    两人说了很久,最后,祝缨才说“说回科考的事情,听说,你们进考场开始搜身了”

    王叔亮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是个厚道,把祝缨召回来平事,可是搜身呢,就是防她这样的人的。祝缨笑笑“搜就搜吧,我说,咱们就设男女两个考场,男的搜男的,女的搜女的,不为过吧”

    王叔亮目瞪口呆“这如何使得”

    祝缨指了指刘昆“她哪里不如人了等我说完,刘先生的学问,是她们更能传得下来,还是指望那些子孙学生知道你为难,不过呢,修书这事儿跟理政差得还是挺远的,对吧只干这个,也不耽误事儿。”

    王叔亮犹豫了,刘昆小小地叫了一声“翁翁。”

    王叔亮看着她,有心说几句,又碍于祝缨在场。祝缨道“刘先生把她送到我身边的。”

    “他”

    祝缨道“要不是天下文宗呢不忍心把凤凰的毛拨了。你可以再想一想,反正,不急,西番还没退兵呢。对了,王相公以前的手稿啦、出过的考题啦,还请整理一下,也许很快就会用到。”

    王叔亮心事重重地来,心事重重地又走了,国家大事说明白了,最初担心的事竟没个定论。

    祝缨不再继续理会他,而是说刘昆“看什么干活”

    刘昆埋头苦写,林风大步进来“姥帖子送过去了,郑家夫人说,等您过去。”

    “知道了。”

    祝缨当年的旧部有两部分,一部分是她后来自己提拔的,另一部分多少与郑侯、郑府有些关系。纵使叶、阮等世家子弟,也有不少是郑家牵线搭桥,免了许多的误会。

    祝缨第当晚就带着刘昆、林风、祝彤等人去了郑府。

    郑府已经出孝,但因先帝死了不久,还不能奏乐嬉乐。岳妙君虽是“太夫人”,妙在祝相公也是个女人,因辈份高、身份也高,岳妙君反而坐了上首招待祝缨。她的儿媳妇,此时已是大长公主,正在宫中陪太皇太后。

    郑川、郑绅都在,祝缨又与他们约定了拜祭郑熹的日子。郑绅笑道“您可算来了我们也能放心了”

    郑川咳嗽了一声,郑绅道“都是自家人,不如说明白。”

    岳妙君叹了口气,对刘昆道“你长得可真好,过来我瞧瞧。”

    那边郑川也对祝缨说明的情况,祝缨进京,也有他们家一份功劳,并非仅是岳妙君个人想推一把。郑熹死后,姚辰英暂接手郑党。郑党这群人,郑熹都时常带不动,姚辰英又远了一层。

    对面冼敬仿佛一个王八,就是不肯死。王叔亮他爹又是冼敬的老师,虽未明着结盟,多少有点香火情。陈萌虽然退了,却与施家是亲家,人家抱团了。算一算,就他们郑家衰退了。

    郑党一合计,要不,咱们趁机把祝缨给薅回来吧。

    与其让冼敬、王叔亮他们成功,为什么不引祝缨来呢

    至此,祝缨能够回归的所有原因,几乎都凑齐了。有人为公,有人为私,凑成了一股合力拽她,她便半推半就地回来了。

    郑川道“冼党指手划脚管天管地,他就差上天了。”

    那确实。

    祝缨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正好,我也需要一些人。”

    郑川道“您只管说。”

    那边岳妙君与刘昆低语,两人竟都落下泪来,郑绅发现了,惊愕地道“娘,怎么了”

    “没事儿,看着这小娘子欢喜。”

    “咦”郑绅说,“我看她眼熟,这”

    祝缨道“嗯,没错,她是刘相公的曾孙。”

    郑绅下巴都要掉了“这这”

    刘昆一身男装便服,是个官人的样子。祝缨道“嗯,在我安南,就是这样的。不过,现在她在我府里,以后公事往来,说不得你们还有交道要打哩。”

    郑川站了起来“别人知道么会有非议的。”

    祝缨道“让他们来找我。”

    “他们不敢,”郑川说,“但是会找刘家的麻烦。这样有些出格。若是在安南,这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到京城还招摇过市,不妥。我并非要她现在辞官,但是请不要这么宣扬。”

    祝缨看了看他,说“可以。”

    岳妙君道“好不容易见面了,不要说这样的话。”

    郑川道“不是的,世人也会趋炎附势,可是祝相的势还不太稳,小娘子年纪又太轻,还是谨慎些好。”

    祝缨道“行。”

    郑川又道了个歉,再请祝缨、刘昆等入席。岳妙君前番也见过祝彤,又问她路丹青怎么没来之类。祝缨则与郑川等人又勾兑了一回,她要召旧部的子弟们,也得有个名单。旧部现在在哪儿,他们有多少成年的子弟,这些祝缨现在都不清楚。

    郑川等人就很容易能给她弄到这样的名单他们不止在吏部有关系,还有一些人得靠着亲友的关系网,才能明白家里有多少人口。像刘家,岳妙君就认得出刘昆,施季行就什么也看不出来。

    勾兑完,祝缨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岳妙君道“烧尾宴,我为你准备。”

    祝缨笑道“好,多谢。”

    次日,祝缨没有去上朝,她还在收拾府里。这一天,她早起先出城,去营里看土兵。回来上午拜会陈萌,晚上再去施府,让施季行准备好大理寺的黑名单。晚上回家,祝青雪和江珍拿出两大撂收到的拜帖。

    祝缨只得连夜将拜帖分类,只看名字与官职,分作“旧识及旧识家的亲戚”与“现在来拉关系的”两类。

    第三日,她就要上朝去了。

    大清早的,林风与祝彤带队护送,祝青叶与刘昆留在府里继续整理府中事务。

    林风很久没干这个活计了,跟在祝缨身后,吸着清晨的凉风,心里有感慨又说不出来。祝彤还是第一次见识这个场面,只见人们就着火把的光看到祝缨,便自动地让出一条道来,再看这乌泱泱的一片官员。祝彤心道这就是朝廷了

    这就是朝廷,大朝很难讨论实在的正事,说的多半都是打好草稿的场面话。今天最大的场面,就是祝缨来了。

    所有人都好奇这位“传奇”,没人能想到她还能再回到京城来。祝缨不动声色,安静听着场面上的事。什么冼敬谥号的讨论啦,什么姚辰英那里的粮草啦,什么西陲求救啦

    场面话说完,又是例行的小会。大家都不太在乎冼敬的事,决定让陈放锻炼锻炼与冼党磨牙。姚辰英的粮草,祝缨不便插言,皇帝问起,她便说“既然如此,臣再去户部瞧瞧。”

    而西陲的求救,又还是照惯例,再补一些兵丁过去,继续龟缩。直到祝缨这里修整好,再点兵点将去解困。

    皇帝似乎是觉得这样就差不多了,政事堂的忙碌却刚开始。第一个就是祝缨,她的相府属官还没配齐,还不能分担政事堂的事务。王、施二人又分别被她私下加了活计,愈发忙得不可开交。

    祝缨却从宫中脱身出来,先去冼府致奠。冼府还算体面,孝子出来还礼,往来的宾客低头避让。他们中,也有人写过骂她的文章,也有人在朝上拿她当反面教材,更有人上过奏表认识她犯了罪,得抓回来审判的。

    此时,都安静得像熟睡的婴儿。

    祝缨一笑与孝子说了几句话便出来,走出冼府才隐约听到一听“她一回来,相公就去世了,别是有妨克”

    那倒挺好的,祝缨想。

    刘昆没有跟来,祝彤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回到祝府,她便找到刘昆“先生,那些人都这么讨厌的么”

    刘昆道“一贯如此。”

    祝彤磨了磨牙,刘昆道“好了,别管他们了,把这个拿去给相公看吧。”

    “这是什么”

    “幕府的消息。”

    幕府的消息不错,今年没有减产。西关那里也顶住了西番的骚扰。刘遨开始准备明年的考试了,卷子已经出好了,今年的州县考试也已经结束。因为安南地方小,考生花在路上的时间也就少,考试比较紧凑。据刘遨说,效果比预想的要好一些。

    祝青君则又告诉了祝缨一个小小的问题,即,野渡。铁索桥方便,但是收税,于是有人又发明了新的路子,从桥下的河上放筏渡河。虽然危险得命,但是省税。过了河,再绕一段路,照样能上安南的官道。

    不过这个已经被发现了,祝青君已经派人去逮了。并且考虑,是不是对太贫苦的小贩,再减一点税。即,定一个数额,低于这个数目的,免税或者减税。

    祝缨回了个信自己考虑,不过如果是我,就把货物分散,多找几个人多跑几趟,逃个辛苦钱。

    如是数日,郑川那里送来了祝缨要的名单。

    祝缨抻了个懒腰“二十三娘,来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