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章 南墙

作品:《以你为名的夏天

    今天的南理出奇的热。

    张澍在黑t外套了件黑衬衫, 张苏瑾十分不满“你是去参加葬礼吗”

    张澍后知后觉确实不太合适,他只想着,每次他穿黑色,盛夏总会多看几眼来着。

    但今天日子特殊, 张澍又换了白t套蓝衬衫出来, 袖口随意一推,挽到小臂, 干净清爽, 只是过于休闲。

    卢铮派了车来接他们, 司机是用手语跟张苏瑾交流的,张澍略感惊讶。

    “他身边搞服务的, 几乎都是残障人士。”张苏瑾解释。

    张澍挑挑眉,倒是个不俗的发现。

    他们到酒店时, 卢家人已经先到了。

    卢铮没了父母, 但请了关系好的叔伯姑嫂来坐镇, 卢囿泽一家也在。

    十几二十号人围坐在直径数十米的圆桌旁, 个个周正气派。

    比起卢家浩浩荡荡一群人, 张苏瑾和张澍两个人略显单薄。

    张澍是第一次跟卢铮打照面, 这位未来姐夫,长得有点轻浮。

    握手的时候, 张澍暗暗使劲,很突然地掐了把虎口,毫无防备的人通常是要龇牙咧嘴的, 卢铮却面不改色, 还就着手势还扯了一把,拉进距离,拍了拍张澍的肩背, “这是阿澍啊,帅”

    一副长辈兼弟兄的姿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张澍松开手这男的,有点东西。

    一群人都站起来寒暄。

    卢囿泽坐在位置上,平静地感受这其乐融融的气氛。

    他的目光落在张澍身上。

    比起他们卢家个个盛装,张澍未免太随意了些。

    但不得不承认,在金贵雅致的包厢里,张澍并不输场面。

    不记得班里谁说过,张澍是,看起来很贵。天生带着一种懒散劲,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像是什么都有。

    如果不了解他的家境,许多人刚见他,会觉得是富贵家庭里出来的。

    他们姐弟,都是如此。明明身后空荡荡,迎面走来,像带了千军万马。

    就像眼下,张澍应该是没来过这样的场所

    的,但他目不斜视,并不观望,一点小动作小眼神都没有,跟走进教室没什么两样。

    看满身富贵懒觉察。

    “表哥,你同学,这么帅啊”

    身边表妹同他低语,卢囿泽面无表情道“嗯,他是校草。”

    “哇,那你呢”

    “我”卢囿泽忽然笑了笑,自嘲地说“他们说我是太子。”

    “哈哈哈,也对诶”

    卢囿泽睨了没心没肺的表妹一眼,“那如果是你,你选校草还是太子”

    “你是太子的话,我不是公主吗,那我当然选校草了。”

    哦,是吗。

    也许吧,从古至今,公主对太子都没什么兴趣,喜欢的不是穷书生,就是小侍卫,从话本到偶像剧,都是如此。

    卢家的饭局规矩颇多,卢铮给双方都做了介绍,再由长辈带三杯酒,祝酒词一番比一番冗长。资本家的漂亮话下,听不出究竟是真情实感还是应付场面,总之气氛始终热烈而融洽。

    张澍说不上厌烦,也称不上喜欢。

    这是姐姐未来的家庭,他不求融入,但表尊重。

    “那,铮子,你们是打算先订婚还是怎么”主位上的长辈发话。

    卢铮搂着张苏瑾肩膀,桌太大,全靠喊“怎么都成,越快越好”

    张澍是头一次见他姐神色羞赧。

    卢铮最后说“先领证,等阿澍和囿仔高考结束,我们再办婚礼”

    囿、仔

    幼崽

    张澍差点没一口酒喷桌上。

    “卢铮你再这么叫我”卢囿泽怒了。

    席上笑成一团。

    “囿泽,没大没小,不许这样叫你小叔,”卢囿泽的父亲卢琮笑呵呵举起酒杯,“你决定的事,谁能说什么,那就先祝贺你了,其它要准备的,都交给你嫂子”

    一群人聊着婚俗。

    再富贵的家庭,聊到最后,无非儿女事。

    学习成绩是免不去的话题。

    “阿澍可是附中的状元”卢铮夸赞道。

    这一夸,尴尬了,同班同学卢囿泽该怎么自处

    张苏瑾捏了捏卢铮大腿。

    “哟,这么厉害,我看小瑾你们家基因是了不得的”

    “一表人才啊,弟弟以后要不要来集团里工作”

    “你这人力管得,职业病了从高中生开始物色”

    “哈哈哈”

    “囿泽不也要出国念商学院了”

    卢囿泽的母亲道“是啊,要去宾夕法尼亚大学。”

    “这也很厉害嘛,以后再考研,考你小叔的学校”

    “咱家真是人才济济啊”

    “可不是”

    叙话半晌,又是一轮觥筹交错,张澍跟张苏瑾说了声,拣了个空档去上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中庭坐着个人卢囿泽。

    意料之外,但也并不算多惊讶。

    张澍刚进包厢那会儿,卢囿泽就已经是这副有话要聊的模样了。

    不得不说,资本家的钱属实没地花。

    这酒店,包厢里边有洗手间不奇怪,中间还隔着一高高的中庭,种着一颗不见天日的树,就挺离谱。

    树下摆着造型奇特的沙发,倒也不算什么新鲜见闻了。

    张澍在心里吐槽,但也并不多么关心。

    他走过去,在s型沙发另一边坐下。

    如此,他与卢囿泽各自占据一个凹处,像各自占领一个港湾,互不干扰,但只要扭头对视,就还在一条直线上。

    哦,这是艺术。

    “你觉得,你姐会幸福吗”卢囿泽率先开口了。

    张澍眉毛倏然紧蹙,扭头看过去,眼里是犀利的刀锋。

    卢囿泽也转过头来,“我觉得应该会。”

    张澍紧绷的神情才稍稍放松。

    卢囿泽“因为她要嫁的人,是我小叔,是卢铮,是一个从小被放养,却强大到做什么事都毫不费力的人,是一个所有决定都不容置喙的人,是只要他想要,就可以排除所有障碍,让所有不服都闭嘴的人。”

    张澍安静听,不接话,不打断。

    “否则你看不到今天这样其乐融融的场面,你姐姐很幸运,因为世上没有几个卢铮。”

    张澍隐隐能感觉,他想说什么。

    卢囿泽“但是世上没有几个卢铮。”

    “但是”二字被咬得格外重。

    张澍紧了紧手机,沉道“你想说什么,不用拐弯抹角。”

    有时候真的挺烦这类谈话,非要从逻辑链最底层开始扒,讲不出点人生哲理就显得很没层次的样子。

    卢囿泽却不打算被他牵着走,还是说着一些看似无关的话“我高一看见你们打架,觉得那样不对,所以告诉了老师,是觉得老师可以让你们迷途知返,我并没有恶意,这是我接受的教育告诉我的,应该这样做。但是你们觉得用拳头解决问题稀松平常,这也是你成长的环境带给你的。我们都没有错,但却这样对立了两年多”

    “后来我改变了想法,明白每个人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所以没有过多在意你对我的敌意。”

    张澍打断他“是在意也没用吧,你是说得过我,还是打得过我”

    “”

    “确实。”

    张澍“你也不用冠冕堂皇了,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来猜猜。不过就是瞧不起,却要控制住自己,不要表现出瞧不起,显得很没有态度,很没有层次,很不高级。

    所以每次看着都是在隐忍,你对侯骏岐那副不与傻瓜论短长的模样你不如吵几句,你看他还会这么针对你吗

    谁一个小报告记两年你明明眼高于顶,却伪装众生平等的样子,才最叫人厌烦。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欲盖弥彰”

    卢囿泽脊背一紧,眼神里带着否认与辩解。

    张澍看着他,忽然懂了“这么不可置信,你觉得自己不是这样,是吗一种行为模式用久了,就会浸入骨髓。”

    “但你有一点说得对,我们都没有错,环境不一样而已。所以你想说什么,就说,我今天不骂你,也不会打你,你就畅所欲言,有屁快放。”

    卢囿泽不再与张澍对视,“聊开了发现,我们更加不同了,成长环境、家庭条件多重要显而易见。刚才我说,世上没有几个卢铮,你不是卢铮,你和盛夏中间隔着多远,你能抹平吗你天赋很强,也很努力,你可以改变未来,但是改变不了天生的差距。”

    盛夏。

    聊了半天终于出现了关键词。

    张澍笑一声,“喜欢就去追,在这跟我废话。”

    卢囿泽“还是刚才我说的,我没有恶意,我也不会追她,如果我们轨迹一致,很多事都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我不否认我喜欢盛夏,但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要跟你争,我对这个年纪的恋爱不感兴趣,也不屑做挖墙脚的事。但你和盛夏谈恋爱无异于就是撞南墙,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处,我和你说这些只是陈述事实。”

    张澍沉默片刻,才道“人做事都有目的,因为目的上不得台面就下意识否认,这就是你自己,还看不清吗你说这些不为自己难不成还是为了我

    至于,南墙,不试试怎么就知道撞不得你公子哥把风险看得太重,什么都等水到渠成,可我这种草根就是比较信奉天道酬勤自己争取,没有什么东西是竭尽全力而得不到的,如果有,那只是我不想要了。”

    “不,”卢囿泽反驳,“如果有,那只是你知道得不到,所以不想要了。”

    “是,”张澍没否认,“但对于盛夏,到目前为止,或许这一辈子,我都不会不想要。”

    卢囿泽“可是她不会轻言一辈子,她也不会等你,她要去美国念大学,你也去吗或者,要谈一场四五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异国恋吗你们毫无基础,甚至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你这么有信心能跨越吗”

    话落,卢囿泽看见张澍永远满不在乎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家也让她在备考宾大了,可她看起来很不开心。我不想承认,也很嫉妒,她犹豫的原因,是因为你。”

    “你或许是很强,两个月的时间能把人从一本线下拉到线上二十多分,可那又怎么样呢,你要去河宴上大学吧不是河清就是海晏,就这两所里挑吧

    她呢

    退一万步说,她愿意为你留在国内,这个分数估计也只能上河宴那些比较末流的学校,跟宾大有得比吗可如果报了别的,你们就是异地,你们才认识多久啊,经得起消磨吗异国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们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任何一条路,都行不通。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她配有更好的选择,可是现在这种状态下去,她会两头空。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

    他,知道的。

    他该知道的。

    沉默蔓延,卢囿泽补充“别做幼稚而自私的决定,张澍。”

    张澍忽然站起来,但没说话,半分钟过去,才说“你汇报完了么大侄子”

    卢囿泽也跟着站起,反应了半晌这个称呼,有点无语了,说了这么多,他还有心情管这个怒道“张澍”

    张澍提步离开,留下一句“行了幼崽,舅舅知道了。”

    卢囿泽

    不到两点,午宴结束,准时得如同谁都不愿意多呆一秒。

    这与其乐融融的气氛实在不搭,看着这么和乐,怎么不得你一杯我一杯你一言我一语拖拉到下午

    但是没有。

    出了酒店门口,张澍向张苏瑾交代了一声,先行离开了,也没让卢铮的司机送。

    他本想打车,但搜了搜,酒店与一方书店距离不到三公里,时间还早,散步过去。

    喝了酒人有点困,尤其后半场,他红的白的来者不拒,风一吹脑袋很重。

    天气很好,艳阳高照,香樟树叶绿得发亮,张澍走在树荫下,耳边响起她的声音

    “南理的香樟,是阿澍耍赖皮”

    “阿澍阿澍阿澍”

    怎么会有人,叫个名字就能让人心动。

    那天晚修,她站在讲台边,对着他说“张数,老师叫你。”

    张澍当时心跳都慢了。

    她不知道。

    当时的他,也没有在意。

    许多之前不怎么在意的画面开始在张澍脑海里循环播放。

    最后定格在初见。

    或许说,是第二次见面。

    于张澍而言,算初见。摔车那一次他没有注意看她,真是遗憾。

    第二次见面,高三车棚。

    没想到时隔半年,所有细节,竟清清楚楚。

    紫红色的晚霞,滚烫的晚风,沙沙作响的树叶

    夏日的一切都炙热而嘈杂。

    只有惊慌失措的女孩的脸,清爽而沉静。

    就像剧烈运动后递来的一杯青瓜汁。

    纾解了所有的烦闷。

    张澍忽然笑了声。

    这如果不算一见钟情,那怎么才算

    服了,败了。

    到达一方书店,竟然才两点半。

    张澍在书店里晃了一圈,看到了他梦里那张铺满阳光的桌子。

    梦里,他就在那张桌子上,把她吻到几乎窒息。

    张澍晃晃脑子,酒精带来一丝眩晕感,他忽然想吃糖,又迈步出了书店,到马路对面报刊亭买了根棒棒糖,顺带买了瓶水。

    就在他往嗓子里猛灌水的时候,熟悉的白色小电动出现在视野里。

    马路对面,女孩刹住车,却没下车,看了眼手表,似是想了想,竟又骑车掉头走了。

    张澍就坐在报刊亭边上的矮凳上,撕开了棒棒糖的包装。

    树荫把他遮挡在暗处,与外边的艳阳天,像是两个世界。

    张澍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和无力感。

    从酒店出来到现在,顶在喉头,似乎已经要喷薄而出。

    从未有过。

    耳边又响起昨夜聚会朋友说的话。

    “盛明丰,政绩非常扎实这个年纪,估计还能再升的再往上,就是普通人只能通过新闻联播见着的人物了”

    “这种身份的小孩,会跟我们似的,苦哈哈高考吗,我以为都走门路出国了呢”

    “我感觉也是,现在不去以后也要去的吧”

    张澍的脑子被各种画面、声音搅成了浆糊,他嘎嘣嘎嘣咬着棒棒糖,很快抽出胶棒,又买了一根,塞嘴里。

    浅浅含着,卷着一丝甜味。

    盛夏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他看清了,她穿了裙子。

    白裙子,快要和她白皙的皮肤融为一体了。

    真好看。

    张澍觉得,用世间最美好的词汇形容她,都不为过。

    她太美好了。

    脑子晕乎,他甚至有点好笑地想,她到底有没有在他的现实生活出现过,她到底是不是他青春里的一个美丽幻影

    在知道盛明丰身份的那一段时间,他就想。

    那又怎么样

    他想要得到,想拥有。

    或许有几分年少轻狂,但也是这分轻狂,让他明白,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什么人、什么东西,让他如此执念,逼出了点不知天高地厚的自负。

    他看着她进了店里,在窗边,那张铺满阳光的桌子旁坐下了。

    她反复看手机,她瘪了瘪嘴,不太高兴了。

    她拿出了一个漂亮发卡,别在了耳边。

    闪亮夺目。

    哎,他是不是该告诉她,没有什么装饰比她本身夺目

    手机震动,他点开。

    不知不觉,时间竟已到了三点半。

    茉莉花“你到哪里啦”

    他的女孩在等他。

    约会。

    不得不说,卢囿泽有几句话,刺耳,却现实。

    “你可以改变未来,但是改变不了天生的差距。”

    是啊,所以他送盛夏回去,只能隔着一个路口,草率告别。

    而卢囿泽,是她母亲认可的,可以把她送到家门口的人。

    这就是,天生的差距。

    “你们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任何一条路,都行不通这种状态下去,她会两头空。”

    张澍想望望老天爷,头顶却是茂密的香樟。

    没有谁能告诉他答案。

    占有,到底是不是自私。

    低头,他打字。

    “对不起。”

    孬种,删除。

    “不能继续了,”

    孬种,删除。

    “我要好好想一想,”

    是该好好想一想,但不能这样想一想。删除。

    他拨通了语音电话。

    他眼看着女孩立即接起了电话。

    他们同时开口

    “你是不是有”

    “盛夏,你先回去吧。”

    那边静默了一会儿,传来女孩温淡的声音“嗯”

    张澍“今天不方便和你见面了。”

    怕控制不住自己,进去说出不可挽回的话,做出不可挽回的举动。

    她似是懵了一会儿,声音轻快地说“这样啊,没关系啊,那你先忙,我也还没有到呢,那我掉头回家啦”

    “嗯。”

    傻瓜,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他,这个废物,在放鸽子啊,她怎么还能给他找让他不那么愧疚的理由

    语音挂断了。

    但是盛夏没走,张澍也没走。

    她静静坐在那,颓然地把发卡又摘了下来,服务员给她添了杯水,似乎在问要不要点单,她点了单,发呆,餐点送上来,张澍看不清是什么,但能看到,她纹丝未动。

    她找了本书来看,然后一直坐到落日余晖铺满整块落地窗,她望了眼窗外,阖上书,收拾东西离开。

    直到她的小白消失在视野中,张澍也从板凳站起,在报刊亭老板好奇的眼神中,买了今天第五根棒棒糖,转身离开。

    吹了一下午风,散了大半酒劲,想出什么了

    无果。

    还是很想得到。

    她不是他的一时兴起。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