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8章 第118章

作品:《江湖夜雨十年灯

    “哈哈哈哈, 真是盼什么来什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太初观偏殿内发出一阵得意的响亮笑声, 杨鹤影手中拿着一张小纸条, 笑的全身跟打摆子似的, “极乐宫一夜惊变,胡凤歌被弃尸乱葬岗,慕氏党羽四散分逃, 天枢长老吕逢春执掌大权哈哈哈哈, 这下可好了, 不论咱们怎么处置慕清晏都不要紧了”

    宋时俊扁扁嘴“当年我家老爷子就说了,七星长老中就数这个吕逢春最不配位。开阳瑶光天璇对聂恒城忠心耿耿,悍勇无畏;天权对慕氏忠心耿耿,死亦无悔;玉衡对魔教忠心耿耿, 谁能振兴魔教他就辅佐谁;天玑虽说功亏一篑吧,也不枉一时枭雄。只这个天枢吕逢春, 只会在暗处窥伺,趁虚而入。哼, 难怪外号老乌龟了”

    宁小枫冷冷道“这个消息倒是传的快, 不等我们自己去打听, 吕逢春自己就巴巴的送消息上门了, 打量谁不知道他的用心呢”

    蔡平春道“他这是想借刀杀人, 盼着我们赶紧处置了慕清晏,他的位子就稳了。”

    周致臻转头“短短几日生出这么大的变故,消息可靠么”

    戚云柯道“已经飞鸽传书瀚海山脉周遭的江湖同道核对了,是真的。”

    杨鹤影喜不自胜,在偏殿内走来走去“如今慕清晏是杀是刮都由我们了, 还不用担心有人报复。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咱们不可放过”

    周致臻冷声道“杨门主此言差矣,处置慕清晏是为了给平殊报仇,不论魔教势大还是势微,都不会干扰我们处置贼酋的决心。”

    杨鹤影愣了下,自从打开那个紫木匣子后,素来温文尔雅不爱与人相争的周致臻忽然不好通融起来,说什么都冷冰冰的。杨鹤影肚里大骂周致臻窝囊废,当年被蔡平殊戴了绿帽子如今才心气不顺,明面上却不敢去惹他。

    戚云柯道“周大哥说的对,我们北宸六派行事,看的是是非对错,而不是情势强弱,有没有利益。对的事,哪怕刀山火海也去做;不对的事,利益再大也不能干。”

    杨鹤影被拧着脖子灌了一碗道德鸡汤,憋紫了脸“那我们怎么处置慕清晏你是首宗宗主,你来说”

    戚云柯看看周遭,清了清嗓子“我们仔细考虑过了”

    “哪个我们啊我和宋大哥可没张过嘴啊。”杨鹤影又嚷嚷起来。

    宋时俊拽了下他的袖子,“别打岔,听下去。”

    戚云柯老脸微红,继续道“虽说父债子偿,但当年害惨众兄弟和平殊妹子的慕正扬,毕竟只是慕清晏的叔父,咱们名门正派不能随便株连,何况之前聂氏当权,慕清晏于天下武林并无恶迹是以,杀慕清晏,是有些过了。”

    “什么什么”杨鹤影急了,“难道白白放了他”

    “你听他说下去”宋时俊接着拽他袖子。

    戚云柯接着道“但是,我们北宸与魔教做了两百年的生死大敌,就算慕清晏此刻并无恶迹,但将来他要振兴魔教,必然会有作为。就这么白白放了他,上对不住列祖列宗,下对不住武林正道”

    “那究竟是要怎样啊。”这次连宋时俊也忍不住了。

    周致臻一字一句道“明日正元殿六派会审,昭告天地先祖后,废了慕清晏的丹元经络和一身修为,此后囚禁起来,严加看管。”

    宋时俊心头一寒,他想起慕清晏那飞扬英武睥睨天下的样子,竟然年轻轻就要变成一个废人,心道还不如杀了他呢。

    杨鹤影却叫起好来“好好好,这真是好主意既讲仁义,又能震慑魔教不过嘛,既然是六派会审,将来也该六派轮流监禁这慕清晏,这样才算公道”

    蔡平春斜乜了他一眼,淡淡道“杨门主这么热心,是想逼问慕清晏什么吧。慕氏积累了两百年的私家宝库,还有那无人不垂涎的九州宝卷阁内,收藏的上古典籍宏阔如瀚海,可是天下修武之人梦寐以求之物。”

    宋时俊醒神,叫起来“老杨,你真打这个主意啊”

    杨鹤影梗着脖子“魔教之物,我们名门正派取来一用又如何。没准凭借这些,咱们能实力大增,一举诛灭魔教呢”

    “呵呵,真是大公无私,道貌岸然啊。”宁小枫讥嘲而笑。

    杨鹤影跳起来“你说谁道貌岸然”

    “行了”周致臻沉声呵斥,“慕清晏关在哪里以后再说,明日先行刑”

    戚云柯点头“就这么办吧。”

    “事情就是这样。”樊兴家一面叙说外面的情形,一面偷眼看对面的蔡昭,“明日一早师父他们就要对慕教主行刑了。”

    窗扉大开,正午炽烈的阳光投进屋内,照在女孩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樊兴家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形那个面颊粉嫩穿戴精致的爱笑女孩,谈笑间就给了戚凌波一个下马威,一出手震慑宾客,还不忘记挑剔宗门大厨的手艺。

    那时的她,洒脱自在,欢悦爱娇,连裙子上挂的禁步都精致可爱。

    如今的她,容色恹恹,憔悴纤瘦,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宛如开到末路的鲜花,已是凋零不可救了。只那一双黑黢黢的大大眼睛,依旧明澈幽深。

    樊兴家怕她生出不该的念头,连忙道“现在地牢周遭重兵把守,连只蚊子也飞不进去,昭昭你可别动歪脑筋啊。魔教那边也乱成一团,没人来帮你救人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往桌上一放,“你看,这是李师伯要我配的乱魄针,足足一筒啊。李师伯说了,要是你敢妄动,就往你大穴上扎,够叫你昏睡到秋天的了。”

    女孩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沉默时间长到樊兴家以为等不到她开口了。

    这时,她忽然抬头,轻轻的哀求着“师兄,您跟李师伯说说,我想见一见他。有你们看着,我救不走人的。只是想在行刑前,见他一面。”

    樊兴家心头一酸,扭头就去求李文训,“师伯,昭昭总归是我们自家人,就让他们见一面吧。明天就要行刑了,到时慕清晏成了废人,必然恨昭昭入骨,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如今大局已定,就圆了昭昭这个心愿吧。”

    李文训默了片刻,终于同意了,不过他亲自押送着蔡昭进入太初观地牢,最后镇守在地牢门口。

    还抱剑在铁牢门口的宋郁之看见蔡昭,颇是一惊“昭昭,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蔡昭微微笑起来,笑意像秋末败落的花瓣,亦像没入尽头的夕阳,“多谢师兄这些日子一直照看他,没叫他受到折辱。师兄,让我跟他单独说两句吧。”

    宋郁之心头难过,低头应声后,领着守在外侧的四名广天门弟子出去了。

    蔡昭缓缓靠近铁栏,将身体贴了上去,两手穿过栅栏向前伸去,“慕清晏”

    铁牢深处发出一阵零散的镣铐撞击声,仿佛行动迟缓的老人在趋近;四手相握,蔡昭感觉到自己的手指都几乎被挤痛了,一阵浓重的血腥气息扑来,夹杂血肉腐烂的腥臭味。

    借着微弱的油灯光亮,蔡昭急不可待的打量来人。

    短短几日,他清瘦的似乎只剩一副骨架了,脸颊凹陷,面色惨白。脸上,脖子上,身上和手脚,无处不是那日陷阱中炸裂出来的伤痕,深处皮开肉绽,几可见到森森白骨,浅处也拖出长长的血痕。

    蔡昭将手掌贴在他的胸膛上,原本坚硬白皙的美丽肌理如今伤痕累累,裂开的血肉处已然开始溃烂,“是黑火药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是的。”慕清晏笑起来,惨白的面庞毫无在乎,“你们北宸子弟根本不会配制黑火药,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暴雨雷霆,将里头的毒针换成了利刃碎片。”

    蔡昭心痛如绞“应该是我家拿来的,当年叔祖父击毙天璇长老后,缴获过几枚暴雨雷霆,一直收在落英谷。”

    慕清晏一笑,“自来岳父岳母都是瞧不惯女婿的,我几次三番拐走你,教唆你胡作非为,这苦头我吃的不冤。”

    蔡昭摸到他锁骨下一道深深的血痕,指尖尽是黑红色的腐肉。她哽咽道“三师兄没给你送伤药么,你怎么不好好疗伤。”

    慕清晏轻哼一声“我可不敢信你师父他们送来的东西。”他语气一转,柔声道,“昭昭,害死你姑姑的不是我父亲,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蔡昭强笑,“我隐隐猜到了,应该是很像你父亲的一个人,只是没想到令尊是双生子。”

    “明天,明天”蔡昭觉得喉咙被堵住了般,“明天他们就要”

    “我知道,宋郁之已经说了。”慕清晏语气淡漠,“他们以为废了我的丹元经略就大功告成,我才不怕他们。便是我废了一身修为,一样能将搅的天下大乱”声音中满是傲然的暴戾之气。

    他托起女孩的脸庞,“我不怕,昭昭也别怕。不理那群老东西的算计,让我好好看看你”

    油灯光线落在女孩纤瘦的脸上,他皱眉,“宋郁之说的不错,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蔡昭忍着眼泪摇摇头,小手抚上他的脸庞和额头,触手滚烫,“你发烧了”

    慕清晏隔着铁栏抱住女孩,“不要紧,小时候被关在黑屋中也发过烧,没人理睬不也熬过来了,何况如今。”

    蔡昭一阵心痛,声气堵噎到不能言语。

    这时,门口传来李文训冷硬的声音,“说完了么,该走了。”

    蔡昭提声“李师伯,我再说两句。”她转回头,“有些话,其实我早就想说了。”

    “你其实一直怕黑,可是夜里睡觉,你偏偏一盏灯都不肯留,硬挺着也要在漆黑一片中入睡。哪怕整夜整夜睡不着,哪怕白日再补歇,也不肯服软。”

    “雪岭之行时,我为了防备段九修他们,晚上总要放颗夜明珠。那几夜,你睡的特别香甜,但你决计不会承认的。”

    慕清晏怔住了。

    “其实你也怕火成伯说,那间黑屋曾经着过火,差点烧死你。”女孩继续道,“可你越是怕火,就越要去碰触火源。明明可以吹灭烛火,你非要用手指碾灯芯;每次野外生火,你都要亲自打燃火石。”

    慕清晏身体微微发颤,五岁前的梦魇浮上心头。

    年幼孱弱的小小幼童被滚滚黑烟和火焰逼的不住往角落中缩,房门依旧被铁索牢牢锁住。无论他怎么叫喊,哪怕喉咙叫出血来了,都没人打开房门救他出去眼看恶毒的火舌要舔到脚边了,忽然天降一阵暴雨,浇熄了火苗。

    蔡昭含泪而笑“你就是这样,越怕什么,越要逼着自己去适应它,还在人前装的若无其事,永远无懈可击。”

    “别那么倔强了。”她温柔抚着他的脸颊,“讨厌什么就直说好了,往后的日子里,别太逼迫自己了。”

    女孩脸上的神情很特别,温柔又悲凉,慕清晏隐隐觉得不安,他想阻止却被李文训打断,眼睁睁看着女孩离开。

    走出地牢后,蔡昭向李文训拱手行礼,“师伯,明日行刑完毕,我们就要启程回去了。这趟来本是祭奠常大侠的,众位同门与尊长们都祭拜过了,唯独我没有。常大侠对蔡家,对落英谷有大恩,我想去祭拜一下。”

    女孩说的低声下气,合情合理,何况慕清晏所在的地牢被看管的严严实实。

    李文训想了想,就答应了。

    蔡昭让樊兴家将自己之前落在客栈的箱笼取来,将一个长长扁扁的匣子放到一旁,取出最底下的一个包袱,里头是她早就准备好的精致手工,有里外三进的屋舍,配有四辔的高大车马,甚至桌椅棋盘都一一齐备,俱是竹木所制。

    物件虽小,但活龙活现,那架马车的轮子甚至真的能滚动。

    樊兴家看的入神“师妹好手艺啊,这摇椅真的会晃呢,哇,还有这棋子居然取的出来。”他掌心托着几颗米粒大小的黑白棋子。

    蔡昭小心的将手工一件件装入竹篓,亲自背好,同时微笑道“这不算什么,若我外祖父在,能打出整座常家坞堡的模子来。”

    李文训看的出这是女孩费了不少心血功夫打造的,面色稍霁“昭昭有心了,不枉常昊生待落英谷的情义。你将这些东西烧下去,他会高兴的。”

    当下,他点了十六名武艺高强的外门弟子,陪伴樊兴家与蔡昭快马赶去武安山祭拜常昊生。

    到了常家坞堡的后山,蔡昭发现原本杂草丛生的坟场已被修葺一新,她四下环顾,很是称赞了一番。而后她告诉樊兴家,有些话她想单独说给常大侠听,樊兴家只好领着十六名弟子守在坟场外头。

    片刻后,樊兴家看见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知道女孩开始烧祭品了,便起身过去接她。回程途中,他发现女孩背着的那个空竹篓,似乎有些分量,奇道“昭昭在竹篓中又装了什么。”

    蔡昭低声道“我掘了几棵花树秧苗,想带回宗门种植,也算是对常大侠的念想。因为根部连着些泥土,才这么重的吧。”

    自家师妹一直都很有生活情趣,不但讲究吃穿,也讲究住行。当初在清静斋没住多久,她都让两个丫鬟精心布置了一番。樊兴家不疑有他,乐呵呵的策马回程。

    回到太初观时天色已黑,李文训见他们平安归来,没生事端,满意的点点头。

    蔡昭柔声劝道“李师伯,众位师兄弟也累了,你不用让这么多人守在我屋外的,只要牢牢看住地牢,我还能做什么呢。”

    李文训见女孩神情哀然,萎靡不振,似是认了命,再想想她的话也有道理,只要守住了慕清晏,不但可以避免蔡昭做错事,还能防备魔教来救人。

    于是他便撤了蔡昭屋外的弟子,将全部人手都派去看守地牢去了,临走前吩咐樊兴家看好蔡昭。

    奔波了大半日,樊兴家也是累的狠了,稍事洗漱后就睡在外间的躺椅上。

    睡到半夜,仿佛枕边亮起一束微弱的光,他听见有人翻动自己的包袱,在迷迷糊糊中转了个身,又看见一个十分眼熟的人坐在自己床边。

    为什么眼熟呢

    他长的跟自己好像啊,轮廓,头发,衣着,活脱就是自己坐在自己床边看自己,真是太好笑了

    咦不对

    不等樊兴家警醒,忽然一阵熟悉的怪气味传来,浓烈熏人,然后身上一麻,彻底不省人事了。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

    六派齐聚太初观正元殿,正是魔教教主慕清晏的行刑之日。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