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6章 忐忑

作品:《古代天灾逃生记

    陈寡妇新奇地左看看右瞅瞅, 在她眼里,再没有比眼前的府邸更加气派的地界了。

    入目之处皆为青砖大瓦房,房间内的地面甚至用青砖铺成, 着实太过阔气。

    “没想到我这辈子竟有机会住到如此阔气的屋子里, 总算没有白活”

    陈寡妇摸着屋子里的摆设自言自语。

    屋子里的摆件并不多, 只有一张木床和一个八仙桌并圈椅,角落里摆着大衣柜。

    陈寡妇家境贫穷,家中除却木床和箱笼之外并没有旁的摆设,桌子不过是织女镇木匠给打的小桌子, 乍然见到体面的八仙桌,她惊喜也在意料之内。

    等到饭点,木槿和陈寡妇整理好仪表, 打算自个儿去厨房里端饭吃。

    她们被张家雇佣,瞧管家的态度颇为轻视,连半个客人都算不上, 若等人送饭食未免太拿乔。

    刚出门子,见到个小丫鬟提着饭盒走来“哎呦,你们千万别随意往外走。等到饭点, 自然有人给送来吃食。”

    管家没有把木槿和陈寡妇安顿在后院,而是将她们安置在二门之外。

    这是请示过张太太的, 张太太守旧, 觉得对方是个生人,安置在后院的话, 将后院女眷们的私事传出去便不妙了。

    张太太做主将二人安排在了二门附近, 二门在前后院的交界点,往后院走动十分便利,她想出来看她们做工的话, 亦不用走出太远。

    管家听闻太太安排,立马吩咐下去。

    他打小被卖给张家,最会识人眼色,否则不会被主家赐了张姓且做到人人敬畏的大管家。

    陈寡妇穷酸半辈子,哪有被人伺候的机会,见丫鬟给她把饭盒揭开然后将碗筷端出来,显得诚惶诚恐。

    陈寡妇弓着腰想把活计抢过去“我自己来就成,莫要辛苦您了。”

    眼前的小丫鬟不过十四五岁,因为日日在后宅加上不曾挨过饿,脸蛋极为水灵,在陈寡妇眼里比自己体面许多。

    让人家伺候她,她实在惶恐。

    小丫鬟打量眼前的两个人。

    她们梳着妇人发髻,年长些的面黄肌瘦已经看不出原先的姿色,年轻的倒好看,不过照样打扮寒酸,她一个小丫鬟还有银钗环,而对方头上插戴的钗子竟用木头制成,在后宅见惯穿金戴银的富户太太们,再看衣着寒酸的木槿与陈寡妇,小丫鬟心里立马有了计较。

    说话时,她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优越感“这是我们府上的规矩,你们打乡下过来,想必是不清楚的,往后只管等我将饭食拎过来便是。”

    她端来的饭食有四个白面馒头并一盘炒青菜,虽说看不见肉,却能闻见浓烈的香味,木槿知道里头放了不少油盐。

    陈寡妇拿起筷子“果真是大户人家,给咱们炒菜竟舍得放这么多油盐,若我家那小子跟过来就好了,总能让他尝尝荤腥味。”

    从前在家做菜,往往把菜和水混着煮,能放进几粒盐就很不错,隔天才舍得放进油盐炒个菜。

    而放进去的油盐极少,保证不生病便可。

    织女镇绝大多数人家都是如此过活的,陈寡妇家境贫寒,日子只管更为艰苦。

    她吃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美食,几乎算得上狼吞虎咽,吃饱之后又挂念独自在家的儿子。

    自己吃着放足油盐的饭食,儿子却只能在家吃糠饼,能吃个米饭就能让儿子欣喜不已,想到此处,陈寡妇面无表情地吞下最后的馒头,沉默不语。

    “等将衣裳绣好,主家给了银钱,就能给孩子买几斤肉吃了,到时候麒麟肯定高兴”

    从前,陈寡妇即使买肉也是一两二两零散买,买完之后,下次再买说不准就会等到一两年后了,孩子着实没有吃过太多荤腥。

    活没开始干,陈寡妇却已经在心中计较起十两银子到手后该如何安排。

    她打算留出几钱银子买肉和盐,再花费四两多银子买粮食填饱肚子。

    至于剩下的,则存下来预备给麒麟娶媳妇。

    银钱积攒不易,她做了数年绣活才得来两个大单,还都是张员外家给的,陈寡妇心里明白下回很难遇见这样好的机会了,所以对即将到手的十两银子精打细算,总要先给麒麟攒下聘金才成。

    怀着复杂的心情,木槿和陈寡妇躺在床上沉沉睡过去。

    木床算不上宽敞,木槿和陈寡妇之间不到两尺距离,她尽力维持平躺的姿势以免在翻身时压到对方。

    一夜无事,次日吃过早饭,木槿和陈寡妇便被带到内院张太太处。

    张太太生的富态,说话时轻声细语倒不曾给人太大压力。

    毕竟是来赚人家银钱的,而且两边地位存在天然的差异,木槿虽然没有按照乔掌柜说的要给人下跪,仍旧规规矩矩躬身行了个福礼。

    “想必已经有人告诉你们我同老爷雇你来的原因,只消你好好干活,府上自不会亏待你二人。来人,将花样子拿过来。”

    张太太说罢,就有两个丫鬟捧来针线布料。

    张太太又把画册拿到手上“花样子已经画好了,只管照着它绣便是。”

    接着,她身边的婆子把画册拿给陈寡妇看。

    张太太“上头的花样子可会绣”

    除却户籍文书,陈寡妇便没有再见过其他纸张,而且画册装裱精美,陈寡妇小心翼翼捧着它,生怕给弄坏了。

    画册上画的花样子亦十分精美,绣起来颇费功夫,不过作为技术娴熟的绣娘,陈寡妇倒不惧怕,她有信心将嫁衣做好。

    “会会绣的。”

    张太太看向眼前的两个女人。

    二人衣着寒酸,不过行事规矩有礼,想必不是轻狂的性子,但愿她们能够安安分分呆在二门的屋子里把绣活干好。

    手艺好嘴又严实的绣娘不易寻找,若她们不成,张太太真不知道该找谁去了。

    她说道“你们只管安心干活,只消别出纰漏把活干完,我自然有赏。”

    木槿和陈寡妇纷纷应下。

    张太太没有让人多待,把该说的话说完,便吩咐丫鬟婆子将人带下去了。

    关起门后,陈寡妇拍着胸口对木槿说“乖乖,我头一回见识大户人家的太太,腿都在发抖。”

    “大户人家的太太规矩严,只要没有犯错,人家碍于名声也不会把咱们怎么样。”

    说起这个,陈寡妇倒来劲了“我瞧着张太太极为和气,脸圆圆的,和菩萨差不离。”

    她从前见过的妇人多为贫苦人家出身,几乎每人都饿得皮包骨头,脸只有巴掌大。

    这种没有肉的巴掌脸并不好看,即使有十分姿色,最后能剩下三分已经不易。

    里正和乔掌柜的婆娘可以时常吃到油水,倒不至于被饿到皮包骨头,但照样不胖,并没有张太太这般富态好看。

    张太太本就是圆脸,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让陈寡妇想到了供奉的菩萨。

    她往外扒了眼,见没有人注意,对木槿耳语道“张太太比张管家好相处多了,张管家都不把咱们当人看,说话时鼻子都快戳到天上去啦”

    她没见识不假,但孤身带着儿子过活这么多年,早就尝遍人情冷暖,最会看人脸色。

    当时张管家看她的眼神跟麒麟看里正家的黄狗差不离,压根没有将自己当个人。

    木槿与陈寡妇有相同的感受,张管家看她时比看陈寡妇更为轻蔑。

    心里好受吗当然不

    没有人愿意忍受别人无端的轻视,承受他人的冷待。

    可她总不能莽撞地跑到张管家跟前直愣愣告诉他对自己尊重点,这个方法理论上可行,等真说了,人家少不得会记仇。

    大户人家家大业大,交际自然广泛,虽说不至于草菅人命,但给她使点绊子让她几年内过不舒坦却是使得的。

    在等级分明的古代,与其苛求旁人的尊重,倒不如努力提升自己,爬到对方无法企及的高度,到时候回头再看,就会发现曾经扰乱心绪的事究竟有多么不值一提。

    木槿更加坚定了努力学手艺赚钱的决心。

    她们说私密话的同时,张太太也没有闲着。

    待人走了,张太太叫出藏在珠帘后的女儿“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张小姐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张家家境富裕、后宅安宁,她从小便不曾吃过苦头,性子略有些娇气。

    先前那套嫁衣在试穿时不小心被蜡烛燎了个大洞,制衣的绣娘在明州城极有名,专门给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做衣裳,寻常布庄想请都请不来。

    今年比从前更为兵荒马乱,绣娘一家没了踪影,张小姐出阁的时间却愈发迫近,张家又不乐意交给绣庄去做。

    在张员外看来,交给绣庄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套嫁衣而已。

    张太太在后宅经营多年,比张员外更了解内宅妇人。

    倘若嫁入门户低的人家还好,没有那么多讲究,张小姐却属于高嫁。

    她的夫家是明州城里数一数二的体面人家,听说公爹致仕前做到了礼部侍郎,即使手中没有实权,但在张家人看来已经是他们高攀。

    另外,张小姐未婚的夫婿已经高中,因着名次不算靠前,所以要外放到偏僻些的县里去,张小姐成婚之后可能就要随夫婿到任上去了。

    所以,伴随婚期的迫近,张家人格外忐忑不安。

    他家不过是个有几百亩地的土财主,银钱倒不缺,在官家人看来却不值一提。

    张小姐能嫁去这种人家,还要多亏她的舅父,外祖家家境颇为一般,张员外见小舅子在读书上比寻常人更有天赋,跑前跑后替他谋划、出银子请大儒。

    后来,小舅子果真考中举人。

    在官场上经营二十余载终于做了京官,虽说品级不大高,却跟对了人,往后恐怕有一番造化。

    小舅子亦不曾忘记姐夫当年的提携之恩,加上他自己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便给外甥女说了门好亲事。

    张员外感激不已,感激之外亦不乏忧虑,唯有尽最大力气给幼女准备丰厚的嫁妆,免得她到婆家被人小瞧。

    张小姐要求嫁衣尽善尽美自然也是同样的道理。

    爹娘的屋子里摆着个做工精致的屏风,听娘说,这屏风绣活精致,若从外头绣庄买恐怕要上百两银子,她有门道,直接找织女镇上的绣娘做活,只花费十几两银子便买下来了。

    张小姐喜欢陈寡妇的绣活,却又觉得对方是个乡下妇人,上不得台面,心里颇为犹豫。

    张太太打算让陈寡妇来的时候,张小姐还说“就怕她手上的泥垢沾染到衣裳上。”

    小时候,张小姐跟母亲出去见到外头的妇人身上脏兮兮,指甲中间甚至藏有泥垢,她总担心那个乡下来的绣娘如此。

    今日见到她二人,虽说衣裳破旧,然而身上脸上皆干干净净,张小姐终于打消了顾虑。

    见到女儿对绣娘没什么不满意的,张太太终于放心。

    即将出嫁的张小姐是家中幼女,她出生的时候,舅父已经高中,所以家中在明州城勉强可以算体面人家。

    五年前,舅父在官场上更进一步,张员外家同样跟着沾光,张太太拥有了偶尔和官家女眷们走动的资格。

    虽说她坐的是尾席,然而张太太已经很是知足。

    张小姐的亲事同样是五年前定下的,那时候女婿还没有高中,只有个秀才的功名,而且还是家中第五个儿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分不到多少家财。

    这桩婚事各有考量。

    高嫁的张小姐必然带去丰厚的嫁妆,让女婿有余力进行官场交际,而且还有在京城站好队颇有前途的舅父帮忙,男方不算吃亏;至于女方,同样有得赚,她未来的夫家几代为官,即使族人都致仕了,但仍有人脉能为根基浅薄的舅父所用,二来,张小姐也可以成为官太太。

    说句双赢并不为过。

    说完嫁衣的事,张小姐像个小儿般伏在母亲膝上。

    她说话里带着忐忑“娘,您说人家不会嫌弃我吧”

    她五年前便和未婚夫婿定了亲,对方是个有抱负的,说要考到功名再成亲,生生耽搁了张小姐的年华。

    等到如今,她已经十九了,在现代不过是青春刚开始的年纪,放在此时却着实不小,很多人已经生养好几个孩子了。

    女儿打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张太太哪会不明白她的心思。

    相比于男方,她们家地位上存在天然的劣势,虽说张小姐为了等未婚夫婿考功名才拖到此时,然而世俗的眼光对于女人更为苛刻,有心思坏的,肯定会拿这点攻讦她的芙姐儿。

    张太太是个聪慧人,她问女儿“官家太太和平头百姓的娘子你愿意做哪个”

    “当然是官家太太”

    “若你想做官家太太,外头人待你恭敬,女婿的官做得好,说不准还会给你挣个诰命,往后总有穿上凤冠霞帔的一日,如此富贵体面的日子可是人人能过的”

    张小姐沉浸在母亲给她编织的美梦里“若人人都能过这种日子,岂不是乱了套。”

    张太太露出笑容“那便对了。既然你要在外头受尊敬得诰命,少不得在内宅吃点苦头,世上可没有两全的法子。”

    张小姐将母亲的话听进去了,感叹“原来这便是弟弟常念叨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1

    她本不认字,后头说了门高攀的亲事,张员外怕女儿在高门大户被耻笑,所以特地让她与八岁的儿子一道读了两年书。

    几年下来,总算认识几个字,会念些诗文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