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9章 雁铮

作品:《开封府美食探案录

    谢钰明显有些懵, 一时没有任何反应。

    见他这样,马冰脸上顿时辣的。

    自己本也是头一回做这个,一鼓作气再而衰, 他一迟疑,她也怯, 下意识就往后缩手, 小小声道“不乐意就算了”

    这几个字就像按下什么机关似的,话音未落,却见谢钰眼底蓦地亮起两团小火苗,被墙头透出来的火光一映, 亮得惊人。

    他大步上前, 一把抓住了马冰缩到半路的手,然后立刻反客为主, 反手握住了。

    他缓缓吐了口气,眉眼中明晃晃透着喜色。

    真好。

    他现在好快活。

    快活得简直像要飞起来一样。

    两人低头看着握在一块儿的手,再抬头对视一眼, 脸上都热乎乎的。

    低头,再看一眼,再对视一下, 傻乎乎的笑。

    也不知道到底笑什么。

    “别挤”

    “我看不见啦”

    背后突然传来细微的摩擦和说话声,两人扭头一瞧, 就见裴府两扇大门中间开了条大缝, 里头从上到下塞了一溜儿人头。

    裴安几乎是搂着小虾趴在地上,眼精红红的。

    见马冰望过来,发出一声响亮的抽噎,“妹啊”

    呀怪臊人的。

    马冰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就想抽回手来, 结果没抽动。

    谢钰攥得更紧了。

    他似乎确实继承了一点驸马爷的厚脸皮,非但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大大方方拉着她上前行了个晚辈礼。

    “打扰了,我们这便告辞了。”

    霍玫挑了挑眉。

    呦呵,很有一套嘛

    这算什么,乍一看,简直像小两口回娘家嘛

    裴戎死死盯着两人握着的手上,粗着嗓子喊“小兔崽子,撒手”

    姑娘家的手是能随便拉的么

    裴安也搂着小虾抽噎,“撒手”

    妹啊

    孟夫人觉得没眼看,一手一个拖进去,又冲外面一对小年轻努嘴儿,“走吧走吧。”

    于是谢钰真就拉着人走了。

    天色已晚,但街边亮起的灯却越来越多,几乎将浓重的黑夜都驱散了。

    白日过去,开封人的夜生活却才刚开始。

    炉火烧得旺旺的,大锅滚得沸沸的,街头巷尾的香气,浓浓的。

    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懒得自己料理晚饭,拖家带口出门下馆子。

    便是最精打细算的妇人,也不会在此刻太过拮据。

    大首府的百姓自有一套生活的法则,男人们日间出门务工,女人们也爱找点在家的活计做。

    一来解闷儿,二来也多个进账。

    一日下来,说不得也赚几十个钱。

    而一家人出门用饭,也差不多这个数。

    若算上食材和柴米油盐,又费工夫,说不得出门吃更实惠哩

    西边的面食,江南的醋鱼,西南的辣,北面的香

    各地浓郁的方言与各色食味滚着绕着缠在一处,活像把整个大禄朝缩小了一般,直叫人不知该选什么好。

    前头的羊汤馆门口常年座着两口大深锅,底下柴火烧得旺旺的,窜起来的火苗把伙计的脸都映红了。

    秋夜已颇有寒意,他们却只穿一件单衣,赤着的臂膀被热汗涂抹得油光发亮,上面匀称的肌肉微微隆起,带动手中大勺子,在乳白色的浓汤中掀开波浪。

    东边的小伙计根据客人点单,麻溜儿切好羊杂丢入碗中,再依次推到西边案子上。

    操锅的伙计先舀一碗滚汤烫碗,然后用大勺子扣住碗中羊杂,将汤汁倒回去,再重新加滚滚的汤。

    末了,慷慨地撒一把翠绿的芫荽,看着它们在乳白色的海洋中飘飘荡荡,顺带着扯开嗓子吆喝一声

    “羊汤一碗,放芫荽”

    趁热唏哩呼噜连吃带喝,额头上逼出热汗,最是畅快。

    若仍嫌不过瘾,可以托伙计从隔壁摊子上买些热乎乎的芝麻胡饼,或斜对过的油饼,从中间快刀剖开,塞入羊肉羊杂,配着羊汤一口口啃下去,心满意足。

    一对吃饱喝足的小年轻带着薄汗走出来,瞧见迎面来的谢钰和马冰拉在一处的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有些羡慕。

    那青年飞快地瞟了心上人一眼,鼓足勇气,试探着伸出手。

    可才碰到指尖,姑娘便涨得粉面通红,一巴掌拍过来,娇嗔道“作死了你”

    青年倍感冤枉,心道怎么人家能拉手呢

    姑娘心里却也暗自欢喜,热着一张脸哼哼几声,“给人瞧见”

    多不好意思呀。

    谢钰心想,我就不怕给人瞧见

    走到半路,正碰上另一位军巡使方保带人巡逻,老远见了,那厮就开始吹口哨。

    一干兄弟们纷纷看过来,也跟着起哄,“噢”

    一个个挤眉弄眼的,你挨我挤嘿嘿直笑。

    马冰觉得自己脸上已经快能煎鸡蛋了。

    大家暗中看出来是一回事,可给人这么大庭广众下起哄,又是一回事。

    谢钰捏了捏她的手,恋恋不舍地放开,又从腰间解了钱袋丢过去,“给兄弟们吃酒,出去少浑说”

    方保知道他不差银子,也不推辞,一把捞住,闻言大笑,“哪里还用得着兄弟们说”

    你这可是大大方方招摇过市了。

    谢钰就很高兴,又有点小得意。

    后面马冰给大家笑得满面通红,到了最后,反倒放开了。

    笑吧,有什么好笑的

    过了这条街,就能远远望见开封府的衙门口了。

    马冰这才想起来问正经事,“听说今儿你去肃亲王府了还进宫了他们可曾为难你”

    说这话的时候,她对霍玫说的“担心”的认识就越深一层。

    现在分明谢钰好端端的站在这里,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同自己拉手哩,想也知道没事的。

    可不亲口问问,不亲耳听他说说,总是不放心。

    那么昨儿自己钓着那两个刺客出城的时候,他是不是更担心

    谢钰就把白天发生的事认认真真地说了。

    讲到皇帝对肃亲王的遭遇幸灾乐祸时,马冰撑不住笑了。

    见她笑,谢钰也跟着笑,顿时觉得肃亲王被气昏过去,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令尊令堂岂不怪我带坏了你”马冰歪头瞧他。

    谢钰失笑,“今儿父亲同我说话时你若在,就不会这样讲了。”

    他们爷俩说话的时候自己在那成什么啦

    马冰装着没听懂里面的弦外之音,“驸马爷确实是位妙人。”

    “可你们那么弄,对外怎么交代呢”她问道。

    尸体的事能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若有心人逼问,要求彻查,必然露馅儿。

    谢钰道“他们不敢。”

    肃亲王不信任除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而只要他自己不松口,谁也不敢保证王府的地下是否真有尸骨。

    万一被开封府拿住把柄,非要掘地三尺搜查呢

    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若就这么气死了,也忒便宜他。

    谢钰道“王府里的太医给瞧了,说是怒极攻心气血上头,虽无性命之忧,只怕也要三两日才能醒过来。”

    三两天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了。

    至于醒过来之后嘛,因之前肃亲王强行用了虎狼之药解癔症,留下头痛的病根,只怕此番要雪上加霜。

    “那田嵩如何了”

    说到之前的癔症,马冰又问起另一个。

    “已经见好,每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长,据说如今能跟人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了。”

    田嵩好转,若在半月前,田斌必然喜极而泣。

    可现在,不光他,就连其他人也不知该喜还是忧。

    人若真好了,势必要去刑部接受问话,面对森然罗列的种种罪状,田嵩绝无可能全身而退,只能数弊相权取其轻。

    可这么一来,田斌等人正就成了罪臣之后,再无崛起的可能。

    谢钰毫不怀疑,若田家现在没有禁军坐镇,只怕不等田嵩彻底清醒过来,就要莫名暴毙了。

    说完田嵩的事,开封府大门已在眼前。

    马冰停住脚步,问谢钰,“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谢钰顺势停在她对面,“还真有。”

    马冰已经决定,稍后无论他问什么,都会坦白。

    “晌午百花楼的老鸨来报案,说自家一个叫张抱月的歌姬带着丫头跑了,”谢钰意有所指道,“马姑娘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就这

    我给你的大好机会哎

    马冰有点失望,不过还是稍显夸张的“惊”道“什么竟有这种事”

    谢钰“”

    演得挺好。

    下次不要再演了。

    马冰自己也觉得尴尬,才说完,噗嗤一声就笑了。

    谢钰无奈摇头,禁不住也跟着笑了几声。

    两人肩并肩往里走,路上不断有熟悉不熟悉的衙役打招呼,倒不好再说什么私密话。

    直到站在药园门口了,马冰才最后一次问“就没有别的要问的话”

    唉,这傻子

    天冷了,前阵子活跃的蛐蛐们也都偃旗息鼓,唯有晚风拂过桂花树簌簌作响,显出几分萧条。

    月色很好,银白色的光辉茫茫洒落,竟把灯光比下去了。

    蔷薇花墙也颓势尽显,倒是墙角几丛野月季,仍开得如轰轰烈烈。

    凉风中幽幽透着冷香,沁人心脾。

    谢钰上前,轻轻拉住她的手,“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话到最后,竟有些委屈巴巴。

    马冰噗嗤一笑,歪头揶揄道“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问。”

    谢钰失笑,“我也以为。”

    他总觉得该尊重姑娘家的想法,只要对方不主动说,他就不该追着问。

    但谢显听罢,十分痛心疾首。

    “啊,你这傻子,出去可别说是我的儿子”

    男人嘛,温柔小意自然是重中之重,可该强硬的时候,也要硬起来嘛

    不然难道叫个姑娘家步步紧逼

    不硬起来,还算什么男人

    谢钰听罢,十分自省,又觉得到了今时今日,自己还不知道的话也着实有些凄惨

    马冰便摊开他的手掌,在月光下一笔一划写了个字。

    姑娘家的指尖又嫩又滑,蹭在掌心,痒痒的。

    可她笔下的字,却如此锐利,锋芒毕露。

    “铮”谢钰低声念着,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

    马冰嗯了声,抬起头来看他,眼睛亮闪闪的,“我名雁铮。”

    铮,雁铮。

    谢钰拉着她的手,“雁铮。”

    马冰点头,应下,“嗯。”

    谢钰又在心里念了几遍。

    雁铮,雁铮

    短短两个字,却如此轻而易举地拨动了心弦,叫他腔子里鼓胀着喧闹着,又酸又涩。

    多好的名字啊,他想。

    本该大大方方响彻西北,而不是困在这座名为开封的囚笼之中。

    谢钰禁不住张开胳膊,在月色下轻轻地,轻轻地抱住了把心爱的姑娘。

    “铮铮。”

    马冰犹豫了下,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抬起手,试探着搭上他的脊背。

    “会好的。”

    “嗯。”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