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第 53 章

作品:《在古代打更的日子

    王婆子面上带着焦急和忐忑, 想问却不敢问模样。

    往日里,她可是连头发丝儿都梳得齐齐整整的,如今成了干枯的稻草一样, 胡乱的团在头上。

    顾昭肯定道“慧心阿姐还活着。”

    这话一出,几人都松了口气。

    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大悲大喜之下,王婆子的眼前发黑, 人往后仰了仰, 险些昏厥了过去。

    元伯连忙将人扶住,搀扶着她到桌子旁边的凳子上坐好, 担心道。

    “阿婆, 不要紧吧。”

    王婆子摆手,深吸一口气, 缓了缓神,宽慰道。

    “没事没事,我就是太高兴了。”

    她转头看向顾昭, 发现顾昭还盯着王慧心瞧, 心里一个咯噔,忙不迭的追问。

    “顾昭啊, 你阿姐这是怎么了”

    “既然人没死, 怎么会没了脉搏呼吸,全身还冷冰冰的。”

    顾昭摘下王慧心腰间的荷包, 里头有树叶干枯的糜粉,显然护住她的元炁就是菱角叶里残留的一抹元炁。

    她沉吟片刻,实话道。

    “阿姐体内有一道邪炁,这炁古怪又刁钻,眼下正在剥阿姐的脸, 阿姐没有呼吸脉搏,也是它在遮掩阿姐的生机。”

    顾昭这话一出,众人都惊呆了。

    “剥,剥脸”王婆子老眼昏花的重复,声音里头除了震惊还有茫然,忍不住朝元伯看去。

    元伯拍了下王婆子的手,以示安慰。

    顾昭点头,声音些沉重。

    “是的,它在剥脸,甚至是身上的整个皮囊。”

    她握着王慧心的手,将元炁朝王慧心体内送去,只是那股邪炁就像是附骨之疽一般,她后来输送的元炁并不如那菱角叶中的元炁有效。

    顾昭也不气馁,运转太初七籖化炁诀,试着将附在王慧心魂魄上的邪炁化去,奈何那邪炁就像是鹅毛的飘雪,化去一部分,它便又飘来一部分。

    如此反复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稍微控制住了。

    顾昭将王慧心的手搁下,拍了拍,安慰道,“阿姐莫慌,先睡一会儿吧,明日就能好起来了。”

    说完,顾昭打了一道安神符到王慧心体内。

    随着符箓入体,那惊恐不安的魂灵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慧心是清醒的吗”元伯低声问道。

    顾昭点头,“放心,我刚刚打了道安神符过去,她的神魂太过疲惫了,眼下让她先睡一会儿。”

    元伯的手一点点捏紧,骨头咯咯作响。

    他的眼睛看向床榻上的王慧心,里头有着压抑的怒火和怜惜。

    她还醒着,只是睁不开眼,说不来话亲眼听着旁人以为自己死了,棺椁寿衣都买了,还差一点点被活埋,她该多害怕啊。

    元伯咬牙“是谁,这等邪法是谁做的”

    顾昭朝王婆子看去,问道。

    “阿婆,这两日你们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或者特别的事吗”

    王婆子回忆“没有什么特别的啊,前儿夜里我们到了靖州城的许家,夜里迟了,吃了点便饭就歇下了。”

    “许相公只懂得做官,家里万事不管的,都是他那夫人班娘子带着管家在忙前忙后”

    “唉,虽然因着慧心阿娘,我有些不喜那班娘子,但不得不说她还是可以的。”

    “慧心的被褥也是新作的,饭食也是她去了灶间帮忙,人挺热情的”

    “昨儿更没甚特别的了,我们给慧心她阿娘上了柱清香,本来说好今日要请荔先生来做法事的。”

    “今儿一早醒来,我去唤慧心,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了。”

    王婆子哽咽了一下。

    “我们也没见外人,都在许宅罢了,所以我才说着,是不是许府的人害了慧心。”

    “我算是看清了许相公,我说要告官,他威胁我,说他自己就是个官”

    王婆子神情恨恨,显然是恨死了许靖云。

    “呸我瞧他是怕真查出点什么,影响了他做官的好名声”

    “亲闺女死了掉两颗猫儿泪,一副薄棺就想将人草草埋了,哪有这样做人家爹的”

    “还说什么是慧心阿娘思念她,将她接走了,呸,可恨我老婆子那时身边没个人,慧心又是这般样子,不然我非得刮他两个大耳光不可”

    王婆子越说越气,呼吸声都重了。

    元伯默默的替她顺了顺气。

    王婆子提到了王慧心的娘,顾昭突然想起了她在大石头上偷听到的话,脑海里灵光一闪,顿时面上错愕了。

    天呐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但是只要往那样想,一切也就能说得通了。

    为什么王慧心是棺材子,但是她却没有像棺材子那样,身上有着浓郁死炁的同时还有浓浓的生机之炁,是天生的通阴人。

    因为王慧心她并不是棺材子啊

    她只不过是在棺材里出生的孩子罢了,生她的时候,她阿娘还活着

    所以没有什么死炁,相应的,也就没有什么生炁

    顾昭低头瞧王慧心,在麻衣相法中认为,鼻子是一身的栋梁,是财帛官,是运最显眼的地方。

    所以,要夺运它必定先夺鼻。

    化脸剥皮也是这般。

    顾昭抬头,语速急切。

    “阿婆,慧心阿娘送姐姐来的那个夜里,你瞧到过她的脸吗”

    王婆子有些意外顾昭会问翘娘的事,不过她还是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

    “没有,翘娘说自己形容可怖,不让我看,她朝我跪地的时候特意飘远了一些,那天很黑,我那灯笼只能照得到脚下的地方。”

    “一切都朦朦胧胧的,我没有瞧到翘娘。”

    王婆子叹了口气,伤怀道。

    “唉,翘娘多心了,老婆子我也是走夜路的,又送走了那么多的至亲,死人的脸就是青了一点,僵了一点都是我至亲的人,老婆子我不怕”

    顾昭心里又是一沉。

    王婆子瞧着,连忙追问道,“怎么了”

    顾昭沉声“我怀疑当年,阿姐的娘亲和阿姐现在是一般模样的。”

    “她说自己形容可怖,应该不是因为死人脸可怕,而是因为她的脸,甚至整个皮囊都被人给剥走了,所以才不想你瞧到她的样子。”

    顾昭沉痛“翘娘没有脸了。”

    众人悚然一惊。

    随即情不自禁的拿眼睛去瞅床榻上的王慧心。

    如此说来,慧心是差点被活埋了,但翘娘是真的被埋了

    她不是死后生了孩子,而是活着在棺椁里生下孩子到最后被剥了皮囊,生机绝了,变成鬼了才将孩子送出来的。

    王婆子颤抖着唇,脸上淌泪,好半天才囫囵的说一句,“傻孩子,傻孩子怎么不给姑姑说”

    顾昭这么一说,元伯立马反应过来了。

    只见他脸上都是意外和难以置信,咬牙道。

    “顾昭,这么说,许相公那娘子是不是她剥了慧心阿娘和慧心的脸”

    顾春来那日和老伙计在榕树下下棋,因此没有见过班笑舸,当下不解道。

    “许相公后来娶的娘子做的这话怎么说”

    老杜氏和王婆子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心惊。

    是了是了,班娘子那张脸和翘娘有六七成的相似。

    王婆子捂住心口,“是她是她剥走了翘娘的皮囊天呐,她这是什么妖精她剥了人皮披在身上吗”

    顾昭迟疑了下,“应该不是精怪,那日我没有闻到妖炁。”

    要是有妖炁,她闻到了一定会阻止王慧心离开的,问题是,那日分毫不见异样啊。

    顾昭算了算时间,这人以邪法剥人皮披在身上也有十四年了,这般久的日子,那皮囊早就和她融合成一体了。

    元伯瞧了一眼床榻上的王慧心,发现她鼻子处的面皮似蜡一般的融去。

    柳叶眉弯弯,桃花眼静静的闭着,唇中一点绛红,瞧过去可怜可爱。

    但搭上那化去的鼻头,再多的美丽也只显得可怖诡谲。

    如此诡异的一幕,元伯心里没有怕,有的只有怜惜,他想要去握握王慧心的手,却知道不可如此孟浪。

    最后,他捏紧了拳头,转身去了外头。

    顾昭“元伯大哥,你去哪里”

    元伯硬邦邦的丢下一句,“我去将那鬼东西绑回来”

    顾昭“我和你一起去。”

    王婆子有心想跟上,瞧着床榻上的王慧心,又顿住了脚步。

    老杜氏安抚的拍了拍王婆子的手,宽慰道。

    “去吧,慧心这儿有我和老头子瞧着呢。”

    王婆子感激,“哎”

    她确实要去,她得去瞧瞧,到底是什么东西这般心狠,害了她家翘娘还不够,如今又来害慧心。

    她们王家是欠了她什么吗

    顾昭一行人乘着宝船,月夜下,宝船像那掠水的鹄鸟,身姿翩跹灵巧,所过之处留下淡淡的水痕。

    到靖州城时,天光已经亮堂起来了。

    过了夜的寂静,白日的喧嚣逐渐复苏,到处都是小摊贩热闹的叫卖声。

    码头里的力工肩上搭着一条布条子,赶着太阳还没有太晒人,喝一口热水,热火朝天的喊着号子,扛着东西忙碌那三三两两的碎银。

    靖州城,春江路。

    顾昭一行人风尘仆仆的打春江市集的茶楼经过,又一路朝许宅走去。

    茶楼上,点了一盘虾饺和烧麦的潘寻龙往下瞧,正好瞧到了顾昭一行人,眼睛睁了睁,视线随着元伯走了走。

    “咦,这不是昨日的兄弟吗,旁边是许宅里出来的婆子,唔,另一个不认识。”

    潘寻龙若有所思。

    昨儿他报了官,他爹谴了人将许靖云和他娘子带到府衙里,问了他家买棺椁的事情。

    这许靖云许相公皮实,非说不干他许家的事。

    那姑娘是自个儿得了急症去了,眼下被乡亲带了回去。

    堂上眼泪沾了沾袖子,哭得有几分可怜。

    “可怜我那闺女儿,才寻回来一日人便没了,这是命里没有享富贵的福啊眼下养她的婆子要将她带回玉溪镇,我想了想也是,那毕竟是她长大的地方,跟着回去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吧。”

    真真哭的一副慈父心肠。

    没有擂鼓报官的苦主,他爹想审案子也没法,今日正准备差了衙役寻那夜香婆问话。

    要当真有冤屈,还是要上府衙来说一说的。

    就算是衙门中人犯了事,国法也断没有包庇的。

    许靖云被放了回去,潘寻龙心有不忿,今儿特意一早就来这茶楼。

    点了三盘虾饺烧麦,只想吃个畅快,好去去他心口憋闷的愁苦,不想居然瞧到了他爹要寻的婆子。

    潘寻龙手撑住杆子,当下就朝下头喊道。

    “兄弟,兄弟,哎哎,是我哎”

    顾昭抬头,瞧见一个小胖的少年郎朝这边挥手,转头问元伯。

    “是你认识的人吗”

    元伯干脆的否认,“不认识。”

    顾昭点头,不认识就不管了。

    三人继续朝许宅走去。

    “哎哎,怎么就不理我了嘞”

    茶楼上,潘寻龙探头瞧见人回头,还不待欢喜,就见他们的脚步不停歇的朝前走了。

    当下恨恨的捶了捶栏杆。

    他瞧着三人去的方向是许宅,立马将桌上的蒸笼端在怀里,跟着往下跑了。

    “掌柜的,这蒸笼我回头还你啊。”

    掌柜的抬头,就见一道小胖的身影旋风一样的跑了出去。

    “哎,潘公子莫急空了带来就成。”

    掌柜说罢拈了拈胡子。

    别看这潘公子小小年纪,他却是他们茶楼的常客哩。

    一盏好茶再搭上几盘茶点,日日雷打不动,不过今儿倒是不见他那宝贝的鸟笼子了

    许宅。

    昨儿被潘寻龙一通闹,许靖云和班笑舸去了趟府衙,不单单是人疲惫,心灵更是紧张又疲惫。

    这不,今儿便睡得迟了一些。

    班笑舸坐在梳妆台前,拿着桃木的梳子一下下的梳着那乌黑发亮的头发,她瞧着铜镜里头的人影,越瞧越欢喜。

    片刻后。

    班笑舸抬手摸了摸鼻子,桃花儿大眼里都是星星点点的喜悦。

    好像更漂亮了一些了。

    许靖云走到了后头,伸手揽了班笑舸,将头搁在她的肩头,亲昵的晃了晃。

    “这一早的,怎么就这般欢喜了”

    班笑舸笑而不语。

    许靖云的目光落在铜镜中,瞧着镜中的人影,眼睛有些恍神。

    “笑舸,你今儿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班笑舸嗔道,“哪儿不一样了”

    许靖云捧着班笑舸的脸,仔细的端倪了下,倏忽的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哈哈畅笑。

    “我的夫人还是这般美,不不,今儿更美了。”

    班笑舸伸手推搡,笑嗔不已,“讨厌,你这胡子邋遢的,扎死了人了,走开”

    许靖云故作板脸“就不就不,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怎么还不能亲香了”

    说完,两人又推推搡搡的笑闹了一会儿。

    这时,外头丫鬟香草来报,“老爷,夫人,玉溪镇的王阿婆等人来拜见。”

    她抬头看了一眼,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再多看了。

    “哦玉溪镇的王阿婆”许靖云意外。

    随即他想到昨儿没了的王慧心,顿时没多少心情笑闹了。

    整了整衣服,眉眼叹了叹,沉声道。

    “将人带到堂屋吧,我马上过去。”

    那厢,班笑舸又瞧了瞧镜子里的美人,回头道,“相公,我和你一起去吧。”

    她微微垂了垂螓首,露出天鹅似的脖颈,轻声道。

    “慧心毕竟是在咱们家里出了意外的,王婶儿要打要骂,我也该受着。”

    许靖云感动,握住班笑舸的手,“娘子”

    “娘子如此情谊,靖云何德何能”

    班笑舸回眸望去,里头似有无数的深情厚谊,“相公,能得你一声娘子,我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许靖云“娘子”

    班笑舸“相公”

    院子里。

    顾昭一行人过来,正好瞧见正房里这两人执手交握,互相对望的一幕。

    顾昭

    她可能老了,居然欣赏不来这一幕了。

    王婆子面色不善的咳了一声。

    许靖云和班笑舸连忙分开了手,许靖云瞧着王婆子有一瞬间的心虚,随即他又挺起了胸膛。

    笑话这笑舸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呢

    握个手怎么了

    王婆子冷哼了一声,“慧心昨儿才出了事,你今儿已不见半点悲伤,还敢自称是她阿爹,我们乡间的禽兽尚且爱子爱女,你嘞,你连禽兽都不如”

    许靖云脸一阵青一阵白。

    班笑舸眼睛瞪了一眼丫鬟香草,数落道,“怎地这般不知礼节,将客人带去堂屋”

    香草为难这

    人家硬闯,她有什么办法啊。

    顾昭闻言抬头看班笑舸。

    夏日的太阳又烈又艳,这样的日头晒人是晒人,但这般的日头下瞧美人,那才是真的美人。

    她面皮白皙似泛着暖光,蹙着眉头数落丫鬟,声音微微压着,不急不缓的语调,虽然不是黄莺般动人的音色,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只见美丽,不见凶恶。

    顾昭探究的多瞧了几眼,实在好奇,班笑舸这美人皮底下到底是什么人

    王婆子掐着腰,“你也别指桑骂槐了,礼节你个恶妇害了我家翘娘不够,又来害我家慧心,还和我说什么礼节”

    “今儿我就将你这恶鬼的皮剥了,在这郎朗乾坤下让大家伙儿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畅快淋漓的骂完,王婆子大力的呸了一声

    班笑舸往后退了一步。

    许靖云只当她是被王婆子吓到了,当即张开手护在前头,脸一板,沉了声。

    “婶儿,你再这般浑说,我就将你请出许家大门了。”

    他特意在请字上用了力,谁都能听得出来其中威胁的意味。

    王婆子耷拉着脸皮瞧许靖云,气得话都说囫囵了。

    “好好,是我们王家看走了眼了,寻了个你这样的人家,是非不分,心思就只在那美人的好皮肉上。”

    “一会儿我倒是要瞧瞧,剥了这鬼东西的美人皮,你还能不能这般亲香了”

    许靖云惊疑不定,“婶儿你在浑说什么”

    顾昭看着许靖云,拦住了王婆子想要继续骂人的话,直直的盯着许靖云的眼睛,不解道。

    “许大人,你就真的没有一丝半点的怀疑吗”

    “瞧着这和翘娘相似的脸,你当真没有过疑惑吗”

    许靖云摔了袖子,怒道,“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顾昭瞧着许靖云,心中喟叹。

    这人是真的没有想过啊。

    只要有美人相陪,又何须想太多,即便自己的夫人小孩去的蹊跷,他也能按捺住心里的怀疑,只当后来的班娘子是上天补偿他的又一个娘子。

    这样的人,才是真的可怕。

    因为由始至终,他爱的就只有自己,忠于的也只有自己的感官。

    深情不过是做给世人瞧的面子罢了。

    那厢,王婆子说破美人皮时,班笑舸便已经坐不住了,她心里有些忐忑,面上却还得故作镇静。

    “胡说八道什么,来人我们许家不欢迎这样的客人,赶出去,都赶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顾昭上前一把抓住班笑舸的手,凝神去瞧她的面皮。

    只见她鼻梁处一道似胶质的东西,流水一般的贴着班笑舸的鼻梁,原先有些瑕疵的鼻子顿时更挺翘精致了。

    “这是慧心阿姐的”顾昭伸手直接去扯。

    “啊我的鼻子,我的鼻子”班笑舸捂着鼻子尖叫。

    许靖云着急,“笑舸”

    元伯一把将他抻住,压在墙上,低声喝道,“你仔细瞧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就不想知道翘娘为什么会没吗”

    许靖云吓了一跳,不敢乱动了。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元伯又捡了屋里的那把尖刀,那是他昨儿落下的杀鱼刀。

    顾昭将班笑舸鼻梁处还未贴实的邪炁抓下,接着便从这一处扯出无数的黑雾。

    她轻轻嗅了一下,疑惑道。

    “这是鸟怨”

    倏忽的,顾昭想起话本里看过的一个坊间故事。

    据说,在前朝时有一个妖妃天生媚骨,容颜卓绝,她缠了一个道士,将那道长迷得神魂颠倒,服帖又顺从。

    道士法力颇深,尤通炼丹岐黄之术。

    这世间什么留不住,那必然是韶华和美人的容颜。

    妖妃瞧着自己的容颜逝去,整日闷闷不乐,神情憔悴,眼瞅着就要郁郁而亡。

    那道士心痛不已,翻遍道家典籍和名藏珍典,炸了无数的丹炉,终于实践出一张方子。

    那便是以斑鸠鸟的魂灵为引,炼那鸠鸟占巢的灵丹,以鸟怨去占别人的容颜,化为面皮贴在自己的脸上。

    长久以往,那面皮就当真如自己长的一般,服帖又美丽。

    只不过取皮时必须取鲜活之人的面皮,如此摘下来的面皮嫁接在自己的脸上,才能不僵不腐,鲜活动人。

    那些缠着王慧心神魂似羽状的大网不是别的东西,正是鸠鸟的毛羽,只等着缠食完王慧心的面皮,那大网便会重新幻化做一只斑鸠鸟,带着王慧心的面皮,寻着那鸟怨飞回来。

    顾昭心下震惊,难道当真有这个方子

    顾昭回头,“阿婆,你去屋里寻寻,瞧瞧慧心阿姐盖的那床铺盖是不是在这里。”

    王婆子精神一振,“好”

    没等片刻,王婆子就在正房的床榻地下翻出了那床铺盖,急急的捧到顾昭面前,欢喜道。

    “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一床,前日我还和你慧心阿姐说了,这班娘子是个有心人,准备的铺盖轻飘又适合夏日盖着,还是个新的。”

    顾昭拆开铺盖外头的水畔绿竹绣纹的罩单,里头的鸟毛洋洋洒洒的出来了。

    一时间,大家都愣住了。

    这鸟毛

    这时,一个小胖的身影跑了进来,他捡起地上的毛羽,震惊道。

    “天哪,这都是咕咕鸟的鸟毛,你到底杀了多少的咕咕鸟”

    潘寻龙难以置信的瞧着班笑舸,眼里头都是忌惮。

    “说你是不是也对我的咕咕鸟下毒手了,所以它才要挠你”

    班笑舸跌在地上,惊慌的摸着自己的鼻子。

    她半点不理会这小胖子,眼睛瞅到那梳妆台,顿时跌跌撞撞的爬了过去,攀着梳妆台站起来瞧了瞧。

    镜子里还是桃花眼儿的容貌,还好还好。

    班笑舸松了一口气。

    许靖云大怒,“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说笑舸是披了人皮的妖怪吗她不是还好好的模样”

    顾昭不满“许相公,你仔细瞧你家娘子,这一前一后哪里一样了,她和刚才比,可是丑了两分的。”

    许靖云不说话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今儿早上的班笑舸格外的漂亮。

    他也不例外。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在昨日被请去府衙问责了好一通,那般憋屈的情况下,今儿醒来,还有心情和笑舸笑闹。

    许靖云瞧了一眼又出现的潘寻龙,只见他搂着地上咕咕鸟的羽毛,小胖肉的脸上都是心疼。

    许靖云心里一梗。

    这混不吝惜的小子居然是潘大人口中的乖乖

    顾昭继续道,“班娘子方才剥掉的只是她偷了慧心阿姐的脸,翘娘的脸还在她面皮上贴着呢。”

    正在照镜子的班笑舸手一僵。

    许靖云也忍不住退了退,撑着木桌边缘,虚弱道,“你,你瞎说”

    顾昭“瞎说没有瞎说,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顾昭的话才落地,就见班笑舸扫了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过来。

    在一片香粉中,她转身想要跑。

    “哪里走”顾昭喝道。

    同时掌上化炁成风,五指微敛,那跑掉的班娘子身子往前躬了躬。

    就像是一只无形的炁吸住了她一般,让她无处可逃,只能惊恐的看着自己的身子不断的往后。

    只听噗的一声,班笑舸摔在了地上,扬起无数的鸟羽。

    王婆子瞧见顾昭揉手腕,忙关切的问道,“顾昭,你没事吧。”

    “没事”顾昭揉了揉手,瞧着地上的班娘子眼里有困惑,“班娘子怪沉的,难道里头是个胖娘子”

    许靖云呼吸一窒。

    难以置信的看向班笑舸。

    班笑舸体重,这事他当然知道了,往前夫妻情致起了,他想要抱一抱娘子,那老腰都要断了。

    他不是一次两次的感叹过,娘子爱吃,那肉长得结实却不打眼,可见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眼下听到顾昭这话,许靖云一下便想起了家里护家的婆子,膀大腰圆

    两腿有些打哆嗦了。

    潘寻龙自打顾昭露出隔空抓人的这一手,鸟羽也不拢了,只眼睛晶亮的瞧着顾昭。

    顾昭蹲了下来,认真的去瞧班笑舸脸上的面皮,班笑舸别过脸,哀哀的哭起来。

    “相公,你就这般让旁的小子欺负你家娘子吗”

    “说什么我是剥皮披皮的,这世间哪里有这等神异的事啊。”

    她悲悲切切的捂着脸哭了片刻,怒瞪顾昭,“你这等孟浪小儿,回头我就抓你入大牢。”

    顾昭没有理会。

    十四年了,就算是一个伤口也早已经结疤重新长肉了,更何况是这用了邪术的面皮,它早已经融入了班笑舸的皮肉中。

    倏忽的,顾昭的目光凝视在班笑舸眼尾的一个褐色小点上。

    这个小点顾昭伸手摸了摸。

    班笑舸别脸,眼睛里都是怒意,“孟浪小子”

    顾昭心里嘀咕,你我都是女的,孟浪个鬼哦

    她又摸了摸,确定这褐点真的是这班笑舸原来皮下的,这个地方的面皮是有洞的。

    她当下精神一阵,冲后头的元伯开口道。

    “元伯大哥,一会儿她要是乱动了,你帮我扽住她。”

    元伯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顾昭手中化炁成风,一下便托住了班笑舸。

    一道莹光似刀一般的出现在顾昭手中,只见她将那似刀的莹光猛的一插,径自插到班笑舸的眼尾处。

    班笑舸凄厉的惨叫了一声,声音有些粗。

    紧接就见顾昭伸手抓住眼尾处的一道什么,用力的往下扯了扯。

    班笑舸伸手要挣扎,元伯立马将她的手拽住了。

    顾昭又一次发力,众人只听一道好似丝帛裂开的声音,紧接着众人的眼睛都瞪得老大了。

    只见有什么东西被顾昭剥下来了,点点莹光逸散在半空之中,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元伯手中哪里还是什么桃花大眼儿的美娇娘啊。

    分明是个腹肚胖,面容粗糙,胡子邋遢,个子不高不矮的中年汉子罢了。

    元伯愣了愣,赶紧将这汉子扔到许靖云怀中。

    “还你,你的亲亲笑舸娘子。”

    班笑舸惊慌“相公”

    他和许靖云四目相对,从彼此眼中瞅到了彼此错愕的样子。

    班笑舸一把将自己埋到许靖云怀中,眼里涌起泪水。

    “相公莫看我笑舸今儿丑着”

    听着这耳熟的声音,许靖云恍神了。

    他这是在做梦吧,他这是在做噩梦吧

    天哪,来一道雷将他劈醒吧。

    许靖云挣扎“你出来,你先出来”

    班笑舸拿那大胡子的脸去拱许靖云,手箍得紧紧的,一边闭上眼睛,自欺欺人一般的嗔道。

    “就不就不,我就不要出来,相公嫌弃我了。”

    班笑舸今儿穿了件粉蓝的半臂纱裙,本是许靖云称赞不绝的凤彩霓裳,眼下衣裳仍然是那身衣裳,只是里头包裹的人不一样罢了。

    被这样的汉子抱着,再想着往日十几年里,美人皮下居然是这等糙汉子,而他他每日必抱着他亲亲呢呢,口里还喊过娇娇,亲亲,小乖乖。

    许靖云心里一阵反胃,似有万般汹涌在咆哮吐出来吐出来,快吐出来

    许靖云终于忍不住了,哗啦一声吐在了班笑舸的身上。

    顿时,此地一阵恶臭。

    许靖云是连苦水都吐光了。

    班笑舸松开手,眼里有些伤心的瞧着许靖云。

    “许郎,你又用这种眼神瞧我”

    “不,我不许,我不许你用这种眼神瞧我你是爱我的,你到死都是爱我的”

    班笑舸突然像是疯了一般,他眼睛四处瞧了瞧,视线落在桌上那般尖刀时,猛地扑过去抓起刀,又回过身来重重的朝地上扎去。

    顾昭“不好”

    她快步过去将许靖云往后拉了拉,那刀险险的落在许靖云两腿之间。

    许靖云吓尿了,地上一片湿濡。

    顾昭嫌弃的松开了手。

    潘寻龙松开了捂住的眼睛,惊叹。

    “哇,好险,这娘子,呸呸,这汉子好生恶毒,昨儿害了我的鸟儿不够,今儿还要嚯嚯许文书的鸟儿,啧,惨,真惨”

    顾昭错愕的朝潘寻龙看去。

    潘寻龙连忙冲顾昭挤了个笑脸。

    这是个高人,他老潘家的夙愿定然是在这个高人身上得到解答的,必须好好讨好。

    顾昭别开眼睛

    靖州城的人都怪怪的。

    班笑舸的皮下是一个汉子,这事谁都没有想过,王婆子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盯着班笑舸的模样瞧,皱着眉头似在想着什么。

    许靖云早已经三魂去了六魄了。

    他连瞅都不敢瞅班笑舸了。

    瞧着潘寻龙那看热闹的模样,他心里直呼完了。

    潘知府家的儿子知道了这事,他以后该如何在府衙里做事,人人都该知道了,他许靖云糊涂啊,宠了这么多年的爱妻居然是披了人皮的糙汉子。

    今儿还被吓尿了一时间他羞愤欲绝。

    他许靖云该是靖州城百来年都下不去的谈资笑柄了。

    班笑舸身上的纱衣撑破了,粉粉蓝蓝的格外可笑,他一击没击中,见许靖云厌恶嫌弃的表情,受不住了。

    这下半疯半癫的坐在那儿痴笑。

    王婆子多瞧了两眼,抖着手指着人,惊呼。

    “你是你是翘娘表哥吧,对对,我见过你,你是翘娘的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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