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 第 55 章

作品:《在古代打更的日子

    顾昭有些意外“你说。”

    王翘娘羞涩模样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 她的坟茔被许靖云从许家祖坟里迁了出来,此时尸身就在这金斗瓮中搁着。

    她同她地里的那个情郎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虽然彼此有意,却还是顾念着王翘娘在人间曾有过的姻缘,不曾真正的在一起。

    王翘娘眨了眨眼睛, 欢喜羞涩却又大胆模样, 瞧着顾昭的美人眸好似会说话。

    “眼下我这尸身被起了出来,我, 我想要同曲郎结亲,不想再做那许王氏翘娘了,道长能否帮忙一一”

    顾昭:“啊这事啊。”

    顾昭偷偷瞧了瞧自己的手脚, 她这般年纪轻轻模样,就要操劳别人家的姻缘了吗

    那不是媒人阿太的活计嘛

    一来还是与鬼做亲

    王翘娘失望,眼眸黯了黯“不行吗唉,是翘娘奢求了。”

    美人失望,端的似那嫦娥抱兔, 于云端怅寥素手掬月, 就是失意也是另一种美丽。

    顾昭“也,也不是不成。”

    “就是我没有忙活过,不懂其中的忌讳和流程, 心中有些忐忑罢了。”

    王翘娘眉眼舒展,“无妨,道长我嫁过人, 我知道啊,到时我和你仔细的说说。”

    顾昭

    这嫁活人和嫁死人哪里能一样哦。

    瞧着王翘娘欢喜的模样,顾昭将话吞了回去。

    “成吧, 我尽力而为,一定让你嫁的体面又风光。”

    那厢,王翘娘抬脚走到许靖云身边,许靖云瞧着琼姿花貌的王翘娘,还不待心猿意马,忽然想到方才听到的话。

    这面容也只是画的美人皮罢了。

    一时间,许靖云两股颤颤,几乎要扶着门沿才能站得住脚。

    夭寿哦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怎么活着的娘子披面皮,死去的娘子也披画皮这,这这让他以后该如何面对那等浓桃艳李的美人了

    许靖云眼睛瞅了瞅众人,扫过外头的丫鬟,又扫过目露担心瞧着这边的妾娘,眼里有些许的惊恐和怀疑。

    这些都是人吗

    她们会不会皮下也有另外的一副面孔,可能是没有脸的恶鬼,也可能是男人

    许靖云忍不住打了个颤抖。

    王翘娘目露嘲讽,幽幽叹道。

    “许郎,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样子,半点没有变过。”

    但凡真心爱她,也不至于将她草草的葬了,就为了横死之人不吉利的由头。

    葬祖坟里又怎样她王翘娘不稀罕

    “罢罢,咱们夫妻的缘分早在十四年前便断了,今日趁着道长在这,为我俩见证这份缘分的了结吧。”

    说罢,她抬了抬右手,金斗瓮嗡嗡作响,里头倏地飞出一缕头发到王翘娘手中。

    “我们之间有如这断发,从此,我王翘娘和你许靖云再无一丝瓜葛”

    王翘娘说罢,松了松手中那头发,头发掉在地上,一阵风来,瞬间化成飞灰不见踪迹了。

    “翘娘”

    许靖云瞧着地上,神情怅然若失,又抬头看王翘娘。

    “翘娘,你是不是恨我”

    恨他不曾明察,乃至于活埋了她和孩子,恨他口上没门,招惹了班弄潮心生恶念的灾祸,恨他口中说着情深,一年不到便又迎了新人,恨他寻了孩子,却又不曾好好待她

    许靖云这般一想,悚然惊觉自己是有些混蛋。

    王翘娘停住了脚步,轻声叹了一声。

    “曾经恨死了,现在早就不恨了,”

    许靖云猛地抬头,眼里有着痛苦。

    “翘娘”

    为什么为什么不恨了

    许靖云抬手摸了摸胸膛,往后踉跄了一步。

    她不恨了,她不恨了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反而这般难受

    王翘娘不再理会许靖云,她抬脚走了回去,盈盈冲顾昭福了福身。

    “接下来就麻烦道长了。”

    顾昭点头应允,“你放心。”

    “姑姑,翘娘回去了。”王翘娘又冲王婆子福了福身,撑着伞的身影没入那金斗瓮中。

    顾昭搀扶过王婆子,元伯捡了一块黑布罩上金斗瓮,一行人朝许宅外头走去。

    王婆子嘴里念叨。

    “啊,知道翘娘在下头过得不错,还有贴心人知冷知热的陪着,我这心里也就放心了顾昭啊,那许相公和班,班娘子,他们该怎么办啊。”

    王婆子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班弄潮了,他已经不人不鬼模样,到后来,她叹了一口气,索性称呼了一声班娘子。

    顾昭还说话,旁边的潘寻龙马上就接话了,道。

    “杀人偿命,自然是告官了。”

    顾昭看了过去,诧异不已。

    “你怎么还跟着我们啊。”

    潘寻龙顺杆爬溜,自来熟道。

    “嘿嘿,顾昭,方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请你们吃百味茶楼的白玉裹玲珑呢。”

    “就那笼喷香喷香的虾饺和烧麦,他家茶楼的茶也不错,芳香四溢,清凉解暑,还有还有,说书先生说的故事也精彩,一环扣一环,扣人心弦得很”

    “走吧走吧,我请你们”

    顾昭

    “瞧见没”

    潘寻龙不解“什么”

    顾昭示意他看元伯大哥手中的金斗瓮,无奈道。

    “小潘哥,就算我想跟你去,眼下也去不得啊,我要是带着这东西去酒楼,那不是顾客,那是砸场子的,掌柜的瞧见了非得把我药死不可”

    潘寻龙结巴,“是,是哦。”

    顾昭冲他摆了摆手,“所以喽,我们下次再见吧。”

    说完,顾昭一行人朝码头方向走去。

    潘寻龙有心想要跟上,想着他要是不和他老爹说一声,回头他老爹寻不到他,不知道该多着急,说不得还得掉金豆子了。

    想到这,潘寻龙停了脚步。

    半晌,他跺了跺脚,转身朝府衙跑去。

    靖州城府衙,书房。

    “爹,爹啊,我告官来了”

    潘知府正在案几旁处理府衙的公务,闻言手中的笔一顿,瞬间在上头留下一道墨渍。

    当下心疼得直拈胡须。

    “胡闹胡闹,天天就知道告官告官你知道告官是什么意思嘛,登闻鼓敲了吗”

    潘寻龙悻悻,“我是你亲儿子,亲儿子还讲究官场上这客套的事嘛”

    潘知府吹胡子瞪眼,翩翩又喜欢听自个儿家的乖乖说他是他的亲儿子。

    罢罢,这张纸重新写过就好了。

    潘知府没了脾气。

    他指了指桌上的茶点,故作板脸。

    “饿了吗要不要吃一点,我寻俞管家特意去百味茶楼里买的,白玉裹玲珑,你不是最爱吃这一口了”

    潘寻龙摆手“爹,我今儿都吃了三笼了,不饿。”

    “我来,是真的寻你告官的,命案,是大命案呢”

    潘知府“哦哪里的命案”

    潘寻龙“许靖云许文书家的。”

    听到许靖云,潘知府叹了口气,搁下手中的毛笔,语重心长道。

    “儿啊,爹和你说了,咱们为人不能小心眼,尤其是咱们这样当官有权的,有的时候你觉得只是一点点小事,为了心里舒坦就想着去计较,但对于那等平头百姓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他板下了脸,上头是难得一见的怒容,显然是真的有些气怒了。

    “咱们老潘家也是平头百姓人家过来的,你忘记咱们太太太的事了吗就因为没钱没权没势,灾年里,家里的娃娃都被人家丢大江里了。”

    “最后公道都没地方讨,只得背井离乡的离开靖州州城,咱们祖宗几代人的努力,一代为一代的垒砖头垫脚,这才有爹今日回到靖州城当知府的一日。”

    “你,你”潘知府抖着手指着潘寻龙,眼里是痛惜。

    他老潘家的孩子可以憨,可以顽皮,可以无所事事,可以没有出息,唯一不能有的就是仗势欺人

    “停停停”潘寻龙受不住了,“爹,我没胡说,我都记着呢,咱们祖宗的夙愿我也记着呢,寻龙寻龙,这事都取成我的名儿了”

    未免老爹唠叨,潘寻龙赶紧将今儿瞧见的事情说了一趟,最后总结道。

    “所以啊,昨儿那被鬼母送走,又被夜香婆养大的许文书亲亲闺女儿,王慧心她没有死”

    “但是”

    潘寻龙加重了下语气,继续道。

    “十四年前的王翘娘是真的死了,那个班笑舸班娘子,也就是班弄潮班汉子,他为了许靖云许文书,害死了自己的表妹,又剥了她的面皮,这才以班娘子的身份嫁给了许文书。”

    “他害人了,爹,是命案啊,陈年命案”

    潘知府忍不住探手,“儿啊,你是生病了吗”

    “或者是茶楼里的话本子听多了”

    潘寻龙挥手,“爹,我没毛病”

    “你派人去许宅问问就知道了,丫鬟小厮都瞧得真真的,那班娘子现在是这样子的大汉呢。”

    潘知府瞧了过去。

    潘寻龙比划了一下,“胖腹肚,比老爹你的肚子还胖,胡子也长,个子圆圆壮壮,也就面皮还白嫩一些。”

    潘知府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缩了缩自己的肚皮。

    良久问道,“此言当真”

    潘寻龙重重点头,“真真得不能再真了”

    所以啊,有这等奇异事,想来他回头问问那高人,说不得真能寻到龙君呢。

    潘寻龙默默的想着玉溪镇这个镇名。

    潘知府往后坐了坐,眼睛都恍神了。

    “嘶,美人皮下的糙汉子啊,咱们这许文书遭罪了。”

    潘寻龙撇嘴,“可别,那可是他的亲亲和香香,你瞧着吧,要不是我来告官,他肯定不会大义灭亲的。”

    潘知府瞧了过去,想着许靖云许文书早年写的告妻书,迟疑道。

    “难道这般了,他还念着夫妻情深。”

    潘寻龙无语,“爹,你想什么呢,他肯定是怕丢脸啊。”

    潘知府喟叹,“是,我想也是。”

    唉,亏他还赞过这许大人写的一手凤采鸾章。

    看走眼了,看走眼了

    潘知府吩咐衙役去许宅走一遭,既然那王慧心不打紧,这玉溪镇就不去了。

    才吩咐完,他就见潘寻龙盯着自己瞧。

    潘知府“什么事,说”

    潘寻龙“爹,我想去一趟玉溪镇。”

    潘知府“去那干嘛,樟铃溪到处都是水的,你还得坐船,不妥不妥。”

    潘寻龙“我想寻高人问一问,他连班娘子那鸠鸟占巢的剥皮邪术都能破了,说不得也瞧见过龙君,我想去问一问。”

    潘知府叹了口气,“成吧,过一两日吧,这会儿也迟了,我寻管家陪你,再找一艘宝船。”

    得到应允,潘寻龙欢喜的应了,转眼就要往外跑。

    潘知府“哎,你这是又要去哪里”

    潘寻龙“去百味茶楼听话本,茶楼那老头儿消息灵通得很,说不得今儿已经有许相公爱妻褪皮,下头惨现汉子的话本了。”

    “我得去听听够不够精彩,不够的话,我得给他说说”

    潘知府

    “这孩子。”

    许宅。

    在婆子小厮的协助下,许靖云将班笑舸丢到了房间里,拿出链子就去锁门。

    班笑舸忙回身,拍门,“相公,相公,放我出去。”

    许靖云厌恶的瞧了一眼,“那儿有衣裳,你好好的换了,别再出幺蛾子了,你,你就在屋里待着吧”

    班笑舸哀求“相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一日夫妻百日恩,相公,难道以往咱们之间的快乐都是假的吗”

    许靖云压下心底的呕意,眼里都是怒意。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班笑舸贴着门,缓缓滑落,摇头凄厉道。

    “不信,我不信”

    “你对我是有感情的你瞧,到了这般境地,你还为我准备合身衣物,准备吃食对了对了,你还没有送我见官。”

    “相公,你是爱我的”

    许靖云忍无可忍的低吼,“送你见官你是想让我许靖云这辈子再也见不得人了吗”

    “见了官后,往后百多年,我许靖云在府衙州志里留下的是什么不是当官的美名,不是凤采鸾章的好文采,是识人不清,稀里糊涂和男人睡觉的这件事。”

    “你,你这般丑陋模样,我和你连那风流韵事都算不上”

    “丑闻,是丑闻你知不知道”

    许靖云越说越伤心,他抹了下泪,正想集合下人,突然就见小厮水蓼白着脸过来了。

    “老爷,府衙来人了。”

    “说,说是要提你和夫人问案子。”

    他吞吞吐吐,闭着眼睛将话说完了。

    “是夫人十四年前害王娘子那事。”

    许靖云手中的铁链掉了下去,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

    “完了,都完了”

    那小胖还真告官了

    樟铃溪的江水一眼望不到边,宝船飘在上面,远远的瞧去就像是一叶扁舟一般。

    烈日灼灼,顾昭化炁成风,宝船似掠水的鹄鸟,身姿翩跹的在水面上留下层层水波。

    龙君驮着两个石娃娃,蜿蜒的水下游弋而过,瞧见顾昭,它远远的喊上一句顾道友。

    顾昭瞧去的时候,它们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看到水下的大鳖。

    顾昭“八郎”

    “顾道友。”大鳖头顶着一个木制妆奁,慢吞吞的应上一句。

    它的声音很慢,身下的动作可不慢,顾昭的宝船一路往前,它便顶着那妆奁跟在船身下的水浪中,丝毫不见笨拙。

    顾昭多瞧了那妆奁,上头刻着百子戏耍图,朱红的漆早已经斑驳。

    八郎眨了眨豆大的眼睛,让眼里浸润的水花掉下来。

    “顾道友去哪里了”

    顾昭将慧心的事情简单的说了说,最后道。

    “鸟怨化去,阿姐该醒了,她的财帛官被班娘子那恶人摘了去,我赶着给她送去。”

    顾昭想想王慧心醒过来,瞧着自己没有鼻子的样子该是多崩溃难过,赶紧又化了一阵风,宝船行进的速度又快了两分。

    顾昭“八郎这是去哪里”

    大鳖四肢动了动,轻松的跟上了顾昭,它将脑门上的妆奁顶了顶,示意顾昭瞧这个。

    顾昭瞧出里头附着一道水里幽魂。

    这妆奁盒子有几分眼熟,她多想了两下就想起来了。

    那日,她和家佑哥一起追着蜂门陈牧河,陈牧河一喝,妆奁盒子莫名的沉了下去,家佑哥还吓了一跳。

    顾昭凝神“可是水鬼作恶,寻活人找替了”

    顾昭的话才落,那妆奁的上盖动了动,就像是河蚌受惊,慌慌张张的将那壳闭得紧紧的。

    顾昭

    她又不凶,这么胆小作甚

    “不是不是。”八郎连连摆头,解释道。

    “这位娘子生前是坊里人,瞧过人间富贵,见过那等豪富的公子挥土如金,龙君妆点龙宫,正需要娘子这样见多识广的人才,这不,我多番打听好,特意就寻了这位娘子栖身的妆奁了。”

    顾昭点头,按捺住心里的酸溜溜。

    “也是,龙君得了好一笔的大财富,白玉翡翠,琳琅满目,摆在箱子里该蒙尘了。”

    一人一鳖说着话,八郎有些分神了。

    百子戏耍图的妆奁往旁边倾了倾,想要逃跑模样。

    顾昭瞧了一眼,“八郎,它要跑了。”

    闻言,八郎心里一惊。

    “哪里走”只见它的左鳍动了动,搅动一阵水波,又将这逃跑的妆奁拢到头上。

    八郎豆大的眼睛挤成一团,盯着头上的妆奁,不满道。

    “哎哎,说你呢,你跑啥啊。”

    “龙君大方着呢,它不会亏待你的。”

    妆奁一动不动,恍若死物。

    八郎有些不满,口中吐出一些水泡泡,无色的泡泡将朱红的妆奁裹住,它这下是跑不了了。

    听到这话,顾昭惊奇的瞧了眼大鳖。

    哎这才几天时间啊,八郎已经龙君长龙君短了分明前些日子还是哭唧唧的模样。

    啧,龙君这是驭下有方啊。

    “对了,顾道友。”

    临分别的时候,八郎抬眸,唤住了顾昭。

    顾昭“嗯怎么了”

    八郎抻了抻脖子,四肢踩着水浪,拨动得更欢快了,小模样怎么瞧怎么自得意满。

    “咳咳。”它清了清嗓子,“下回相见,私底下你唤我一声八郎可以,要是有旁的外人在,你还是唤我一声龟丞相吧。”

    说完,它顶了顶脑门上的妆奁,示意眼下就是有外人在的时候。

    顾昭错愕,随即哈哈大笑。

    她冲大鳖拱了拱手,笑道。

    “是是,丞相大人,是我方才失礼了。”

    得到想要的一句称呼,大鳖顶了顶头上的妆奁,不无得意道。

    “瞧见没,你知道什么是丞相吗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咱们龙宫里的虾兵蟹将都得喊我一声大人呢,就连以前老是欺负我的那条大鱼,有龙君在旁边看着,它也得老老实实的喊我一声大人。”

    “哈哈,畅快畅快”

    “你呀,就跟着我走吧,回头别当虾兵蟹将了,你好好的帮龙君的忙,说不得还能得个教养嬷嬷的名头呢”

    妆奁里,幽魂见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半点不理会大鳖。

    哼

    嬷嬷她哪里这般老了

    明明她死的时候不过一八年华

    这嬷嬷爱谁谁当她是不要当

    妆奁里的幽魂不说话,大鳖也不以为意。

    “顾道友,我这就去了,空了拎了好酒再来寻我”

    顾昭和大鳖挥了挥手,“再会”

    远远的地方,水浪在水天相接的地方高高的跃起,一道蜿蜒的身姿带着磅礴的气势卷起浪花,水浪间好似还有孩童欢快的笑声。

    一声尖细一声腼腆,它们都在喊着,“龙君,龙君”

    “丞相大人呢”

    “它又慢吞吞的”

    “龙君龙君,我们等等它”

    “丞相八郎快点,我们去玩喽”

    风将只言片语送来,顾昭抬头看了看太阳,阳光暖暖又明媚。

    她唇边勾起一道弧度,喃喃道。

    “真热闹啊。”

    玉溪镇,长宁街王家。

    王慧心已经醒来了,老杜氏为她拿了枕头垫靠在床头,又问道。

    “饿不饿”

    “我给你端碗粥过来吧,你秋花姑姑熬的,里头掺了鱼松和芦笋碎,可香可好吃了。”

    “谢谢顾奶奶,我还不饿,吃不下。”

    老杜氏瞧了两眼王慧心,她才刚刚醒来,脸色还有些发白,瞧过去精神头不好模样。

    仔细看,眼睛里还有几分余悸,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老杜氏拍了怕王慧心抓着衾被的手,宽慰道。

    “没事没事,你阿奶她们都去靖州城了,一定为你讨个说法”

    “嗯。”王慧心轻轻应了一声。

    她的手抖了抖,最后还是狠了狠心朝鼻子处摸了摸,原先该是隆起的鼻头,这下软哒哒又平平的。

    王慧心心里一慌,赶紧将手丢了下来。

    她是不敢再摸自己的鼻子了。

    正待王慧心神伤的时候,院子外头传来动静。

    王慧心探头看去。

    这一看,眼泪当场便下来了,哽咽的喊了一声。

    “奶奶。”

    王婆子瞧见王慧心也是心里一酸,老泪纵横。

    “慧心啊,我的乖孙女儿受苦了。”

    “快给奶奶瞧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王慧心本来又哭又笑的模样,听到这话,当即拿帕子去捂自己的鼻子,瓮瓮道。

    “奶奶别看我的鼻子,它好怪”

    王婆子忙不迭的应道,“好好,奶奶不瞧。”

    顾昭跟着走了进来。

    她从怀中将那荷包拿了出来,手中握一根青翠的柳枝,上头枝叶深绿,柔嫩却富有生机。

    众人只见顾昭将那柳枝轻轻的点了点荷包,符箓倏忽的绽开,接着便有莹莹的光亮附着在柳条上。

    顾昭将坠着莹光的柳条往王慧心的鼻尖一点,王慧心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重新在生长一般。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软哒哒又平平的鼻子,已经又有驼峰出现。

    王慧心欢喜,“这,这”

    她瞧了瞧王婆子,又瞧了瞧顾昭,视线扫过屋里的众人,眼里有泪出现。

    “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又长回来了。”

    顾昭:“阿姐放心吧,我回来的路上特意采了这一根最富生机的柳枝,杨柳在春日里发芽,是万物初长的伊始,有它相助,便是阿姐的财帛官被恶人损了一些,也是不要紧的。”

    王慧心欢喜。

    “那我不丑了吗”

    顾昭摇头,笑道,“很漂亮。”

    元伯将金斗瓮搁在了王家的堂屋,进来时正好瞧到这一幕,他将梳妆台上的铜镜拿了过来,搁在王慧心手中,温声道。

    “不丑,和以前一样。”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比以前还漂亮。”

    王慧心瞧了一眼元伯,莫名的脸上一红。

    她想起自己那时睁不开眼说不得话,耳朵里听着她那便宜老爹吩咐班娘子和管家,说自己横死不吉利,要他们不拘什么棺椁,买了就将自己先抬出去葬了。

    阿婆在旁边哭得昏天暗地,她年纪大了,又是在靖州城那等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哪里拦得住,说要告官,凭白还受了羞辱。

    就在她心里绝望的时候,是元伯大哥来了。

    他将自己带回了玉溪镇,寻了顾昭

    王慧心感激的瞧着元伯和顾昭,起身就要拜谢。

    元伯羞窘得耳朵都红了,“不,不用。”

    王慧心低着头,苍白颜色的脸上有了一抹胭脂红。

    顾昭朝两人看去,这是红鸾星动,红线牵起啊。

    金斗瓮暂时被安置在了王家的堂屋,顾昭瞧了瞧,将原来的位置挪到西南的方向,示意王婆子在角落搁一张凳子。

    王婆子将家中的官帽椅搬了过来,又拿了干净的帕子将上头的尘土扫净。

    顾昭这才将金斗瓮搁了下来,又燃了三根香火,烟雾袅袅中小声念叨。

    “王娘子,这几日暂且先住王家吧,到时了结了你的心愿,再入土为安。”

    说罢,顾昭又冲王家的灵牌燃了三根香火,将事情简单的说了说。

    王婆子惊讶的看着烟气燃得很快,约莫比平日里她上香燃烧的速度要快上一半。

    顾昭解释道“人亡成鬼,自然得要入土为安,阿婆你和慧心阿姐是她至亲之人,王娘子难免心中贪恋,只是人鬼殊途,我和她先说一说,也是让她莫要依恋人间。”

    “至于后来上的这柱香王娘子是客,堂屋摆着先人灵牌,客来借助几日,自然得要同主人家说一说了。”

    王婆子叹道,“是,是我倏忽了。”

    说完,她拈了三根香,也燃了香火。

    长宁街,顾家。

    酉时时分,倦鸟归巢,烈日收敛了灼灼之意,只树上的蝉儿还在拼命的喊着知了。

    家家户户燃了灶起了火,炊烟袅袅,偶尔有几声鸡鸣犬吠,玉溪镇宁静又闲适。

    饭桌子,顾昭拿着汤匙吹了一口热气,将不温不冷的粥吃了下去,称赞道。

    “我最喜欢姑妈了,就是一碗粥也比旁人家做得有滋有味。”

    顾秋花乐呵呵,“昭儿喜欢吃,一会儿多吃两碗。”

    “成一会儿就再添一碗”顾昭应得干脆。

    不是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她姑妈这粥做得真的好

    鲈鱼的肉剔了下来,铁锅小火细细的烘炙成鱼松,调了秘制的酱料,鱼松酥脆喷香,不见一丝的鱼腥气。

    再添上解腻的芦笋丁,粥放得温温的不烫口,夏日里吃上这一碗,肚子又舒坦又解暑。

    忙了一夜又一日的顾昭当真又添了两碗。

    老杜氏心惊“可不敢憨吃”

    顾秋花笑着拦道,“娘,不要拘着昭儿,能吃是福呢,咱们老话不都说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嘛”

    老杜氏不放心,又给顾昭泡了山楂汤饮,放凉了搁到水囊中,交代道。

    “一会儿就喝一点,知道没。”

    顾昭一一应下。

    顾秋花和老杜氏一样,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她捡了布擦着灶房里的锅锅瓢瓢,一边和顾昭老杜氏唠叨道。

    “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等剥皮的邪术,唉,可怜王娘子了。”

    顾昭“也没什么,她也算是苦尽甘来,马上要和地下的情郎成亲了。”

    说到这,顾昭忍不住嘶了一口气。

    老杜氏还不知道顾昭,当下便拿手指轻轻点了点,埋怨道。

    “你啊你,这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成亲你知道如何操办吗还是这等鬼亲”

    顾昭小声,“她漂亮嘛”

    老杜氏不解,“什么”

    顾昭大声“我说,她太漂亮了怎么能拒绝呢”

    对上老杜氏错愕的眼睛,顾昭精神振了振,拉着老杜氏的手,开口道。

    “阿奶,你是不知道她有多漂亮,我还从来没有瞧过这般美丽的女子,就连失落的表情都美得像月上的嫦娥一般,一颦一笑一嗔一怒,无一处不美”

    顾昭由衷的感叹,为王翘娘画美人皮的情郎这画工简直是鬼斧神工了。

    生前定然是一方人物

    当然,能引得那方人物心动的王翘娘,她也是不差的

    老杜氏深吸了一口气。

    她这是真的养了个孙儿了吗

    孙女儿呢她的孙女儿去了哪里了

    顾秋花瞧了过来,“真这般漂亮”

    顾昭点头,“当真”

    老杜氏不放心,“那这鬼亲,你预备如何操办”

    顾昭“不急,待我细细的问一番,再学一学那纸扎的手艺,一定为王娘子扎一队热热闹闹的送亲队伍,到时再将两人合葬,这阴亲也就成了。”

    老杜氏“你去哪里学”

    顾昭“涯石街的桑阿婆啊 ,前儿日子我还见过她为通宁镇的富商扎了一队送亲的小人。”

    “吹打唱念,丫鬟小厮,媒人婆子,八抬大轿,嫁妆箱奁就连那走在前头的大青驴也格外的威风呢”

    纸人精致不死板,纸马纸驴也是威风神勇的。

    “对了,她还扎了个两层高的宝船,我打那儿经过时偷偷瞧了一眼,里头还有小姐的香闺,搁了千张床,梨花木的梳妆台。”

    “桑阿婆手巧又怜惜女儿家爱美,还在上头搁了个铜镜和妆奁,可有趣了”

    顾昭想想那精致小巧的宝船里头五脏六腑俱全,对桑阿婆手上那功夫更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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