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6. 破局 有律必依

作品:《[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三月的夜晚, 是最舒服的。

    夜风拂面,带着一种微微水气的沁凉,柔和又舒展。

    姜沃带着曜初坐在院中海棠树下, 边赏红烛照红妆的灯下海棠,边说着朝堂事。

    其实从曜初懂事以后, 只要她感兴趣, 姜沃就从不避讳将朝堂上的盘根错节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说。

    自泰山回来更是如此。

    毕竟是曜初自己醒过来,说出哪怕是用这世间最好的锦绣与珠玉,她也绝不愿意被关起来这句话

    当公主意识到她戴着的不是明珠黄金冠,而是黄金枷锁的时候清醒伴随的往往不是欢愉, 而是看清后的触目惊心、挣扎破局的艰难。

    譬如从公主开幕府这件事上, 从东宫看到的奏疏中,曜初就惊过甚至被大大刺痛过一回平时所有声音都在告诉她, 她是大唐最尊贵的嫡出公主, 所有人都会捧着她,保护她。

    然她却连庶出皇子,乃至皇孙太子若有儿子便是郡王自能开府理所当然有的开府, 都没有。

    纵然现在曜初已经如愿如亲王例置幕府, 但她从没忘记如愿之前发生的事情。

    只要曜初想学, 姜沃自会倾尽所能教她。

    毕竟,曜初将来的路,不会比她好走。

    “以戴至德设局的人,实在选的巧妙。曜初说说看。”

    而此时, 姜沃看曜初的眼神,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期待

    十五岁的曜初,就如当年的她,才开始接触朝堂许多事还想不透。当年她第一回见王神玉, 回头还向师父抱怨那官员德不配位不干正事。

    这一路走来,师父教她,许多人教她。

    如今她又在教曜初。

    让她想起,当年在蜀地,她在袁师父坟茔之前,领略到的最重要的道理传承。

    哪怕终她一生,是愚公移山,她之后,必亦有后人移山矣。

    这次戴至德此人此事,姜沃并未告知曜初什么。可以说,现下曜初分析的就都是她自己收集来的信息,以及自己的判断。

    曜初确实也已经从自己的渠道了解过这件事了公主们的圈子,信息量绝对不同小觑,她们中往往流通着朝堂和宗室第一手的小道消息。

    此时曜初就道“戴至德这个人,除了身份很特殊,是太子詹事外,他的出身也不一般。”

    因两人正躺在海棠树下的竹躺椅上,一阵风吹过有海棠花拂落满身。姜沃边伸手摘掉曜初发间的海棠花瓣,边示意她继续说。

    曜初一一道来“戴至德,是先道国公戴胄之子。”

    “而先道国公,不仅是最早投奔祖父的功臣之一,更于贞观初年位至宰辅。”曜初说完不由看了一眼姜沃“而且,还就是跟姨母一样的宰辅。”

    先道国公戴胄,做过吏部尚书,掌过选官事。

    也做过尚书右仆射过,跟房相搭过班。

    可以说,朝中如今还在的不少朝臣,不少也是戴胄经手选出来的。这样一个人,绝对属于遗泽深厚。

    同类比一下假如姜沃有孩子,她过世以后子嗣犯错,那些经她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一辈,不管是出于真正念在旧情的心思,还是出于怕被人指点忘恩负义的面子,但凡能帮一把,多少都会伸手捞一捞。

    再不济,也要帮着说两句好话毕竟,好话又不要钱。

    于是这几日,姜沃这里实在是来了不少说情人,有的是恳切相求,有的是走走过场,反正说情者众。

    毕竟人情社会也算是官场特色。

    不过,狄仁杰那里的压力,也绝对不会比姜沃少就是了戴胄在做宰相前,还做过大理寺卿。还是二凤皇帝当年亲自点的将。

    甚至戴胄宰相过世后,先帝还罢朝三日以哀,更赠谥号忠。

    若非有这样一位父亲,戴至德也做不到东宫太子詹事。

    所以姜沃才感慨,能在无数朝臣中,准确挑出戴至德来给她设局,也算是对手瞧得起她了。

    若以游戏论,这回相当于是放大招了。

    而且这个放大招的时间选的也妙,对手很耐心地等到算是她门生的年轻朝臣接手大理寺后,甚至又耐心等到她跟周王李显扯上关系后,才将戴至德的事儿翻出来

    水就搅的更混了。

    姜沃甚至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如果她是太子,有一位宰相直接或者间接贬掉他两位东宫重臣,哪怕都是依法办事,那心里也不得不嘀咕一下,这位宰相是何意啊,是不是针对我啊。

    明谋最难解。

    对方先出招,就是逼姜沃最少吃一头亏若是选择按律行事依法办事,就必然要得罪东宫了。

    姜沃这是什么两全其美的好事。

    曜初一番分析后,倒是秀眉微蹙,很为姜沃担心“姨母,这便是针对你设的局。这样一来,你得罪的人也太多了。”

    不只东宫,更要同时得罪好几方势力

    “我记得姨母说过,人的天性就是寻找同类,并且同情同类。”用老祖宗的话说,就是唇亡齿寒兔死狐悲。

    “这一次姨母毫不容情的话,东宫其余属臣会畏惧。”哪怕口里不说,也要怀疑姜相是不是真要扶持周王,正在找借口,挨个修理东宫属臣。

    而开国时就有功的老牌勋贵旧臣之家们,也会心生不满能有这个大唐都少不了他们的一份功劳,如今就人走茶凉,一点儿优待都没有了

    最要命的是

    曜初又道“姨母,这种子孙、亲眷、家仆仗势敛财的问题,若是细查下去,保不齐许多家都有,只是多少与轻重的问题。”

    说完又蹙眉“有些世家与勋贵簪缨之族,实不将律法放在眼里自觉势大,民不敢告官不敢究。”

    “若一直如此风气,只怕大理寺这回刚处置完戴至德,下回又换汤不换药,再给姨母来一回。”

    姜沃实在欣慰,不由含笑“曜初想的很好。”

    曜初这点真的很像媚娘,哪怕年少也没有非黑即白的理想化,她看问题很实际,也很透彻。

    姜沃倚在竹椅上,仰头望着一树海棠道“曜初,没有不能破的局。”

    她取出了一枚铜钱“事情都有两面性。”

    “没错,戴至德之父戴相,在贞观初位高权重,颇有遗泽。”姜沃笑着翻过了这枚铜钱“那咱们就要想一想了,以先帝的英明,为何重用这位戴相。”

    “这几日,我寻了许多四十年前的卷宗,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姜沃对着屋子抬抬下颌“那些卷宗,我都放在屋里案上了,曜初可以去看。”

    曜初等不及地起身,直入屋内。

    只剩下她方才坐着的竹椅,尤自在轻微晃动。

    姜沃以手支颐设局人选出戴至德来,当真是好正如曜初所说,不少世家勋贵对律法不甚重视,觉得律法是用来约束寻常官员和普通百姓的,他们这些高门权贵自有特权。

    以戴至德此事,正好可以正一正律法之威。

    三月十五的大朝会。

    朝臣们都是带着吃瓜的心来上朝的,也拭目以待姜相到底会不会站在大理寺这头,严惩戴至德。

    姜沃入朝时也巧,还正好跟戴至德碰了个面,两人彼此按官位礼数见礼。

    说来,近来多有人向姜沃说情,然戴至德本人却没有来求情他是自恃道国公府的出身,又是太子詹事的身份。

    他就不信,姜相还真能铁面无私办他

    旁人怕她是宰相,是吏部尚书,可戴至德不怕谁家没出过宰相啊而且一旦将来太子登基,他也未必不是宰相

    他倒是知道,大理寺那位年轻的狄正卿,已经按照律法拟好了他的罪名,比如现在,正在朝堂上向二圣回禀。

    可那又如何

    戴至德听完,只出列请罪未约束好家人。

    之后,也不必他主动求情,自有朝臣站出来为他说话,为他开释道“戴詹事于东宫夙夜忧勤,几无闲暇。而戴氏名门,家眷亲友众多,若是有家人犯罪便牵连于他,岂非太过”

    “正所谓法无外乎人情。且戴詹事于东宫位重,只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也应宽免其罪,令其效力东宫,将功赎罪才是。”

    狄仁杰在旁听得眉目冷肃,心中怒道若如此还要律法做甚要是这一回让戴至德轻飘飘自罚三杯就过去了,那之后朝上勋贵世家,更不会将律法放在眼里了

    他刚要手持笏板继续辩驳,便见丹陛之下,姜相起身。

    朝臣们来了来了

    说来,甚至有事不关己的吃瓜朝臣,就此事偷偷下注姜相敢不敢力挺大理寺,拿东宫太子詹事戴至德开刀

    买定离手。

    如今到了开盅的时候,俱是聚精会神。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姜沃取出了奏疏。

    “臣请,为先道国公戴胄追封司空。”

    朝臣

    这是哪儿跟哪儿

    姜沃说完后,许多朝臣先是一懵,然后想了想才恍然哦,那这就是姜相对东宫的示好了。

    丹陛之上,只听皇后缓声道“姜相为何有此一请”

    姜沃便道“先道国公戴相,任大理寺卿时,为人清直刚义,以法正天下”

    “有两事可知。”

    “其一,当年赵国公长孙无忌有一回不慎忘解佩刀而面圣,有违卫禁律,时任大理寺卿的戴相便持正律法,不以赵国公为国戚而轻纵,依律论罪罚其两万贯,赵国公如数缴入国库。”

    “此乃一,其二则更见戴相风骨”

    “先帝当年因厌恶一官员伪造功绩,行止恶劣,原下令杀之警示朝堂。然将此官员下罪大理寺后,戴相却判其流放之罪。”

    “先帝曾责戴相为何如此违逆圣旨。戴相便秉公道依朝堂律法,此罪乃流放非杀之。故而不敢以圣人一言而有违律法。”

    “更上谏道律法,乃国之大信于天下臣民”

    “法,不容有失”

    “先帝闻言,甚褒奖之,又赞大理寺乃人命律法所系,非如此风骨不可为之”

    朝上一片寂静,朝臣们也渐渐反应过来姜相是在做什么

    这哪里是跟东宫示好啊,这是要羞死戴至德啊。

    是啊,许多人都只记得戴至德显赫出身,记得他那位曾位高权重的父亲,却忘记了,戴相是为何位列宰辅的。

    只听姜相还未说完。

    她声音一贯的平和,但此时却冷如珠玉坠入玉盘,令人心颤。

    “陛下,皇后。臣从旧卷得知,戴相一生廉洁奉公,仙逝时竟家宅清贫以至于祭享无所,还是先帝特赐银钱,以全丧仪。”

    “若戴相得知,其子孙挟势索财,逼勒民宅,想来必会严刑正法。”

    姜沃查览旧档后,对戴胄这位宰相前辈,是真的很佩服。

    她不由看了一眼脸色已经转为猪肝红的戴至德,心道看来子不类父才是常态。

    甭管是房相、杜相还是这位她都无缘谋面的戴相,都是风骨赫然、处心公正之人。

    但他们的子孙不过,比起房相杜相那谋反的子孙,戴至德都算个标兵了。

    当然,姜沃也没打算放过这位标兵。

    她亲切问道“方才有朝臣为戴詹事求情,不知戴詹事自己怎么看是否觉得,应当法外开恩”

    戴至德

    我还能怎么看

    你把我爹那“依律法行事,圣人都不能例外”的事迹言行数了一遍,我还能说什么

    这会子他但凡为自己求一句情,姜相绝对会把他打成有违父训的不孝子。

    若是没了一个孝字,他这辈子仕途才真正完了。

    于是戴至德满面痛苦,向帝后请命“臣有罪,请二圣重罚之。”

    而姜沃今日所请,原也不是为了一个东宫太子詹事

    她转身向帝后郑重道“臣请旨,追褒道国公,以彰其德。”

    “亦彰大唐朝廷不失法度有律可依、有律必依、执刑必严、违法必究”1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  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