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3. 摄政时代起 我会来做这个君王的……

作品:《[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咸亨二年正月十六。

    这一日的大朝会直至临近正午才散朝。

    而正式散朝前, 含元殿内的那口高大的金纹铜钟,被早就守在一旁的宦官大力敲响。

    钟声雄浑洪长,响彻殿宇。

    满殿着紫朱青碧不同色官袍的朝臣, 不约而同被这意外的钟声震了一下

    这座铜钟, 原先可只有上朝时才会敲响

    丹陛之上, 已然起身欲行的天后, 闻此钟声驻足而听。

    钟声落下后,她神色与声音一如既往的沉定道“自此后, 凡大朝会, 皆以钟声为始,亦为终。”

    一息寂静后,回过神来的群臣,在宰相们的带领下, 山呼应是。

    而在这群臣山呼而拜之际,媚娘的目光却也未再落在朝臣上, 她的目光从开着的殿门处望出去。

    虽然目不能及, 然媚娘眼前,依旧浮现出太极宫的承天门城楼。

    她初为皇后时,曾有一日与姜沃一并出宫去大慈恩寺祈福。

    回到宫里时,已然是黄昏时分。

    两人一齐登承天楼。

    此楼掌晨钟暮鼓,正是这京城中白日的起始和终结。

    那一日,媚娘取过沉重的鼓槌,亲手敲响了第一声暮鼓。

    之后递给姜沃, 她敲响了第一声。

    至今媚娘还记得, 那日巨鼓嗡鸣之声,震得整个人似乎在发麻。而后,两人站在最高的承天楼上, 见城门随鼓声次第关闭,整座长安城渐次安静了下来。

    媚娘自殿外收回了目光。

    当日鼓,今日钟。

    她们走了这样久这样远的路。

    只可惜

    只可惜今日人未在。

    帝后离开含元殿后,群臣依旧久久肃立未动太子没走谁敢走

    太子殿下依旧坐在原处未动。皇太子服制中特有的玉簪远游冠下,他的神色有些茫然,以至于面容都有些不真切似的模糊。

    半晌后,太子依旧未起身。

    殿内群臣,尤其是站在后排的,今日之事纯纯是看热闹不看门道的朝臣,有些已经不免开始探头探脑想看看前面是怎么了,怎么今天不退朝下班了呢

    再僵持下去就不好了。

    方才自帝后离殿,宰相们也都已经自座上起身恭送。此时王神玉就迈出半步,姿仪风雅,声音也依旧从容不迫道“臣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起身离殿。

    百官这才如常自宰相起开始退朝。

    如今英国公仙逝,是自老中书令杜正伦开始退朝的。

    这位与英国公年纪相仿,也已然是年迈老者,这两年屡有致仕之意。此次天后摄政诏他也是提前知道的,也未发一言

    他如何会出言反驳,许多年前,在姜沃刚到吏部当侍郎时,杜正伦就是第一个当朝提出勘察户籍抑世家隐户的同中书门下三品,并因此事被皇帝升为中书令。

    一做这些年。

    方才听到钟声响起,年迈的中书令忽然有一点平静的释然,自己应当终于可以致仕了。

    宰相们一一离开含元殿后,其余肃立的朝臣才敢动。

    许多人一动才发现,这一日因站了太久,腿脚已经麻了。

    不过也不只腿脚麻了。

    毕竟除了极少数的人提前有思想准备天后摄政之事的臣子,对其余朝臣来说,这都属于是晴天一个雷炸响,被惊的从内到外都是麻的。

    从明日起,就是不一样的朝堂了。

    太子从侧门离开含元殿后,在殿外停了良久。

    今日之事,令他都不知自己是如何下朝的,他甚至不知该不该回到东宫去。那里会有人等着求他谏他吗

    太子到底先来到了紫宸宫,欲求见父皇。

    紫宸殿后殿,皇帝下朝后,便见曜初已经在后殿等着他了,见他进门才松口气道“再晚一会儿,父皇今日喝药的时辰就要误了。”

    皇帝刚坐下来喝药,程望山便进来回禀太子求见。

    皇帝摇摇头“先不见了。”

    就先不见了吧,免得弘儿又要给那些人求情。媚娘的天后摄政事条他也知道些,一定有东宫属臣要倒霉。

    既然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一烧也好。

    而且之前他们顾忌太多,又考虑东宫的稳固,又要虑着弘儿心性多思,缚手缚脚的。此番也算是不破不立,希望弘儿经过这一回,能够幡然清醒。

    这太子之位他自幼有之,便觉天经地义,甚至是想当然,觉得自己是东宫,便该如礼法中一般,所有臣子也天经地义对他忠诚不逾。

    然而见程望山出去回绝太子,皇帝到底不忍,不由抬眼望向女儿。

    还未说话,就见曜初道“父皇,我去劝劝兄长好不好”

    皇帝欣慰颔首。

    紫宸殿的院中,遍种梧桐,传闻中凤凰非梧桐不栖。

    兄妹一人在树下对面而立。

    曜初劝惴惴不安的太子道“父皇正在饮药,今日又上了半日朝,实在劳乏无神。兄长最是仁孝,必能体谅父皇。”顿了顿“兄长不如去求求母后”

    太子是在偏殿门口与天后相遇的。

    殿门外已经备好了凤辇,天后显然是要因事出行。

    “母后。”

    太子如今日殿上那般,望向母后。

    因昨日是大祭,今日又是大朝会,天后服制较往日庄重繁复许多。

    是一身特意改制过的袆衣。朱裳、青襟、玄领纁里。

    腰间悬的纽约、佩、绶皆一如天子。

    因要出门,天后的袆衣外头还加了一件大裘,亦是玄色羔毛为缘。太子就见,一阵冬日的风拂过,纯墨色的风毛,拂过母后的面容。

    上好的羔毛,有一种流水一样的光泽感,正映出一双威严凤目。

    就在太子开口前,天后已经抬手打断“接下来,我要处置一批东宫属臣,太子闭门读书吧。”

    “这些时日,太子先不必接对朝臣了。”

    太子不免再次出声“可”

    天后并未等太子说出口,她边登轿辇边道“弘儿,你总是琢磨太多。而从前,我们也顾虑太多。”也是期许太多。

    现在。

    “你不必再多思,琢磨我与你父皇的心思。”

    天后于凤辇上落座,明白告诉眼前的太子

    “遵从。”

    “像你熟背恪守礼法一样。太子,遵从就够了。”

    凤辇离开了紫宸宫,一径前往宫门。

    太子奉命回东宫闭门读书。

    姜宅。

    七日已到,姜沃是先好好平躺伸展了一会儿,这才神采奕奕坐起来。

    崔朝进门的时候,见她如此“这是大好了”

    姜沃点头而笑“本就是风寒所致,风寒过去,就好了。”

    有她第一日吐血的急重病在前,后来六日惩罚,她那种病怏怏的没精神,都被视为转好的征兆了,起码没再吐血晕过去因未续费。

    崔朝放下心来“天后的车驾快到门口了。”

    姜沃直接起身“那我去门口。”

    崔朝闻言还是吓了一跳,立刻拦阻道“可不要出去吹风了,严公公特意先到一步,正是传天后口谕,令你不要出屋。”

    姜沃这才在屋里坐等。

    而崔朝将天后将至之事转达后,自己还得赶紧再出去在正门接驾毕竟天后没有免了他的接驾。

    崔朝接驾过后,原欲陪同天后进门,却听天后传达了陛下之意,让崔朝进宫面圣去。

    媚娘自行入院内。

    毕竟这处姜宅,她也来过不止一次了。

    曜初年幼时就长在这里,她也曾屡次出宫探望女儿。

    而这次姜沃生病的七日内,媚娘还来过两次,于是很熟门熟路直接走到姜沃这回养病的院落中。

    她推开院门,一眼便见到窗边伏着熟悉的身影。

    姜沃就伏在窗口,看到大裘朱裳的媚娘进门,她于窗后而笑“奉天后旨,于屋内接驾。”

    两人隔窗四目而望。

    而摄政的天后,露出了今日,也是摄政后的第一个笑容。

    严承财关上院门,亲自守在门外如今他亲自守门的时候可少了,毕竟他是天后多年的管事宦官,也算得上宫人里头数一数一的人物了。

    媚娘与姜沃于窗前对坐,一时谁都没有先开口。

    屋内一片安静。

    只能听到红泥小火炉上,紫砂壶里水的微微沸腾之声。

    姜沃没开口,是知道媚娘有话要问她

    许多人,包括崔朝在内,都以为她是骤然被东宫猜忌,被皇帝准归免官,半生心血付之东流而情绪大痛致病。

    也有些人,比如王神玉裴行俭狄仁杰等,还以为姜相是多年劳苦心血煎熬留下的身体亏空。

    尤其是王、裴一人,大家在吏部一起磕过保心丹其实那是姜沃给当日王老尚书准备的,如今回想,都以为她素日的康健都是强撑,说不得早有病根。这回吐血是病根、风寒、心绪三重夹击所致。

    但姜沃知道,以上这些理由,能对所有人解释她的病情,但唯独无法对媚娘解释,她为何忽然重病至此。

    因只有媚娘清楚,太子的猜忌皇帝的权衡,姜沃是早就知道的,根本不会让她惊动

    连她的退,都是她们一人商议好的,又何来心绪大痛而至呕血

    而她往日到底有没有病根,那几日又有无受过风寒,媚娘亦是最清楚。

    那么,她究竟是为什么还未走出紫宸殿,就吐了血

    她养病的这七日,媚娘一点儿没有过问的意思。

    但现在她病好了,姜沃便等着媚娘问她。

    媚娘开口了。

    然而她问的,是一个让姜沃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的问题

    “这些年来。”媚娘眼前似有往事如烟历历在目,她们相处的日子,姜沃做成的很多事情

    “这些年来,你做的每一回神梦,是不是都有代价”

    见姜沃点头,媚娘心底五味杂陈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那些事物,怎么会没有代价。

    虽有系统限制,姜沃还是想再解释两句“姐姐,我说不了很清楚,但我”

    然而媚娘再次笑了“不用说了。”

    她抬起手来扶在姜沃手腕处,寻到脉搏按住。

    媚娘对医术称不上精通,但也有了解在先帝年间,她曾预备着以后要去感业寺,就略微学了些医术。而这些年身边有病人,耳濡目染更知道些。

    起码正常脉象扶的出。

    她能感受到姜沃的脉象果然恢复了往常的规律有力,不再是前几日的极平弱,甚至是紊乱。

    “你只需要告诉我,于你寿命与身体无碍吧”

    这个能说。

    姜沃很快道“无碍。甚至还有益。”她笑道“我过四十岁生辰的那日,姐姐不是还问过,为何我少时总是睡不醒,倒是这些年精神反而变好了”

    媚娘感受到指尖脉搏的规律跳动这就够了。

    有些话她说不出,便也不用再说了。

    媚娘收回手“既如此,我便与陛下说,不要再派奉御出宫给你诊脉了。只说你将要出京去寻孙神医好生调养些时日。”

    她注视眼前熟悉至极的面容“太多年了。出去好好歇一歇,看一看这山河吧。”

    虽然已不再朝中,也不是宰相了,但姜沃还是第一个看到全部天后摄政事条的人。

    共有十一条。

    是媚娘这些年代政的政见心得,是将要推行的新策。

    因今岁眼见旱灾在前,第一条就还是劝农桑,薄赋徭。1

    下面又有许多细则,比如姜沃当日上书的备关中旱荒十一条。

    姜沃去取过纸笔,一条条看下去,时不时与媚娘商议。然后一如当年在掖庭一般,两人边说边随手记录下来。

    直到看到第七条总则“杜谗口。”1

    姜沃不由抬头一笑。

    何为谗口,那巧言惑于东宫肯定算是的。姜沃都能想象到,等来日这天后摄政十一事条,一旦形成明文诏令发下去,东宫里只怕一大片人,见此文就怕得睡不着觉。

    听姜沃这么说,媚娘摇头道“应当是今夜就开始睡不着了。”

    “太子闭门读书,他们无人可求。”

    天后竟然令太子闭门读书,这对东宫属臣来说,就是个天后要收拾人的明确标志啊。

    然而,媚娘边继续在纸页上落笔,边轻描淡写道“我是准备处置人,但并不准备几日内就处置了他们。”

    “刀一下落下去,是解脱。”

    “悬而未决才是折磨。”

    就让刀高悬一会儿吧。

    姜沃还好奇问了一句“姐姐准备让他们都去戍边效力吗”虽说大唐边境大,但这些年发落的人也着实不少了。

    媚娘摇头“我既摄政,该有些新气象才是。”

    多年来,一直发落人描边,也觉得有些招式用老没意思了。

    姜沃翻回第一页劝农桑下的备旱诸事,举起来给媚娘看“今岁也不愁没事让他们做。”

    媚娘颔首“是啊,总能寻到些好差事的。”

    两人把天后摄政十一事条从头到尾讨论了一遍后,姜沃搁下了笔。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掖庭,媚娘就曾提起的匦检制度。

    即史册上武皇首创的自荐举报制度,是由皇帝掌握的铜箱,凡天下自认有才有能为之人,都可以直接投信自荐。

    使得寒门甚至是平民,可以不依赖世家门阀的路子,直接上达天听。

    只是,还是不到时候啊。

    代政跟摄政不同,摄政跟当政又不同。

    这种大型制度改革,只怕还要媚娘掌政多年权柄稳固,甚至登基改朝以后,才能靠铁腕和魄力推行。

    于是她对媚娘笑道“这些摄政事条推行过后,姐姐的摄政应当就稳了。”

    朝臣们也能意识到,是来到了天后摄政时代。

    “有些事,可以以后慢慢再做。”她手上整理着公文,口中道“到时候我应当就回京了,陪姐姐一起做。”

    不只姜沃想起了掖庭那一晚。

    媚娘亦然。

    挡在君王面前的臣子啊。

    她始终要做这样的朝臣,直至今日到底被权衡而免官。

    媚娘接过姜沃整理好的事条。

    她开口道“我曾嘱咐你,不要做挡在君王面前的臣子。”

    媚娘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漫然笃定“但我想,你大约也没听进心里去过。”

    “也罢。”

    “毕竟日后,我会来做这个君王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  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