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5章 085 殿试

作品:《寒门之士[科举]

    第八十五章

    施允和纪文选虽说要回去, 却必须见识过柳贺在殿试中的名次才动身,两人在会馆中住了几日,每日游山玩水好不惬意, 而柳贺则继续练字读书。

    殿试将近,因柳贺夺了会元的缘故,不少士子都对他的一言一行极为关注,也在猜测柳贺此次殿试中的排名。

    大明开国至今二百年, 会元能中状元的仅黄观、商辂、吴宽及钱福四人, 连中三元的仅有黄观与商辂, 且黄观姓名被永乐帝自登科录上除去,因而在大明士人心中,大明朝唯一一位连中三元的便是商辂,他也是大明历代状元中少有的重臣之一。

    眼下柳贺是应天乡试的解元, 又是辛未会试的会元,若是再中一个状元,岂不是要继商文毅公之后创下连中三元的传奇

    “我看未必,本朝开科数载,会元能中状元者少之有少,何况上一科会元的文章就不得天子喜爱,这一科恐怕也是如此。”

    “这三元怕不是那么好得的, 若是柳泽远连中三元, 论及科第甲次, 还有谁能与他争锋”

    在大明朝为官, 进士出身的官员向来不与举人出身的官员交游, 而进士之中也分科甲前后, 隆庆二年的进士便是隆庆五年的进士的前辈, 除此之外, 进士们之间也会比较自身的科甲,一甲出身自然别有一番尊贵,若是状元,那更是尊贵中的尊贵。

    状元已是如此,何况是连中三元

    事实上,大明官场对状元还是有优待的,隆庆二年一甲三人中,状元罗万化入翰林院后便授了翰林院修撰的官职,榜眼黄凤翔和赵志皋则被授予编修之职,翰林院修撰为从六品,编修则是正七品。

    尽管外界猜测纷纷,柳贺自己却很淡然,就算即将踏入殿试的考场,他却丝毫不烦扰,他一直清楚地记得,自己刚刚读书时的目标不过是考个秀才罢了,然而一步一步地前行,进士距离他只有一小步了。

    考会试时柳贺也未想太多,考官出题,他作答,只要将他读书的所得写在题纸上、竭尽所能地完成便足够了。

    一转眼,时间便到了殿试之日。

    镇江会馆中,柳贺、荆光裕与杨维新三人俱是收拾妥当,带上笔墨等,乘着马车抵达了紫禁城,新科贡士们俱是一身崭新衣袍,在城门外等候。

    在寒风中稍候了片刻,便有礼部的官员上前,引新科贡士们进入宫城内。

    “会元郎何在请站在第一位。”

    柳贺便在众士子关注的视线中缓步上前,居于众人之首。

    “那便是会元柳泽远果然十分年轻。”

    “听闻他的文章有五篇选入了会试录,待殿试结束后,我定要拜读一二。”

    “殿试仅考一场策问,这柳泽远或许只擅经义文章,策问未必出彩。”

    众士子们低语了几句,宫城便大开了,宫城巍峨壮丽,红日自城外缓缓升起,走在石阶之上,众士子均是神色严肃,他们所在的便是这大明朝最为神秘、也最令人向往的皇宫。

    苦读数十载是为何不过是一片丹心报天子罢了。

    在官员的引导下,士子们逐渐抵达了殿试的所在地皇极殿。

    紫禁城乃是永乐帝迁都后所建,皇极殿原为奉天殿,即大众意义上的金銮殿,清时至后世名为太和殿,奉天殿在嘉靖年间发生大火,后改名为皇极殿。

    皇极殿内已有数名官员在等候,立于其中的几乎都身着绯袍,皆是朝中重臣,还在镇江府时,柳贺见过的最大的官不过是镇江知府,而在皇极殿中,随意一位官员的威势都超出镇江知府许多。

    被众官员围着的,便有柳贺会试中的座师张居正,而在张居正身侧的,面容和善且年老一些的,恐怕就是首

    辅李春芳,另一位应当是高拱,据说这位继任首辅性格颇为严厉,看面相也能分辨出一二。

    李春芳是嘉靖丁未科的状元,在朝的状元中,属他官做得最大。

    李春芳为官政绩可谓平庸,但官运极佳,在嘉万年间能官至首辅而全身而退者,他着实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嘉万朝的首辅,自杨廷和起,到后来的张璁、夏言、严嵩,再到徐阶、高拱、张居正,可谓群魔乱舞,能得善终的没有几位。

    众士子候了片刻,见得殿内众官端肃而立,之后,一身明黄龙袍的天子出现,众官员纷纷行叩头礼。

    柳贺等新科贡士则踏入丹墀内,东西向列队,面朝北站立。

    隆庆帝的长相如何柳贺看得不甚清晰,他眼下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天子登上御座后,便有执事官举起策题,内侍太监将策题交给礼部官员。

    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众位贡士到各自座位就座,之后在赞礼官的主持下行五拜三叩头礼,此时鞭炮声响起,隆庆帝及百官退朝,考试便正式开始。

    辛未年这科殿试,提调官为礼部尚书及左、右侍郎,受卷官、监试官、弥封官也大多由翰林院及九卿衙门的官员担任,场面可谓极其严肃。

    若是穿越之前,柳贺自然记不住这套繁复冗杂的程序,但自县试时起,无论考试还是面见考官都有一套流程在,柳贺已是十分熟稔了。

    从这个角度上说,他已经被这大明朝同化得很深了。

    柳贺看向考题,由于殿试只考策问一道,可以说是一题定生死。

    辛未年这道策问题很长,隆庆帝问的是和平之法,他说自己想与百姓共享和平之福,然而成效甚微,又举了周礼与汉治的例子,再夸了一通太祖朱元璋,说朱元璋制定的洪武礼制、礼仪定式等制度精详,若能“达于上下”,则可万世行之。

    然而如今世风浮躁,长厚之意薄,虚伪之习滋,他想兴教化、厚风俗,使天下之人处于和平之治中,礼让之风能够与成周相媲美,该用什么法子才能做到

    隆庆帝以这题考查诸生,题中写,“众士子综古度今,试究其说,朕将采而行焉。”

    柳贺本以为殿试会考察更实际的策问题,却没想,竟然考了礼。

    殿试这一场考到申时,一道题看似容易,但写起来并非那么轻易,因为考卷的版面足够长,考生又要“综古度今”,又要充分展现才华写出合皇帝心意的文章,难度值其实是ax的。

    柳贺先闭目沉思了片刻,不管怎么说,他得先分析一下考题,之后再思考该如何下笔。

    殿试文章的确该慎之又慎,而这道题考察的是礼,其实说的就是该如何究治教化的问题。

    此时考场中,其余士子也都在埋头苦思。

    在殿试之前,柳贺也曾认真磨炼过自己的策问,这道考题虽长,但只要将核心找到,对皇帝的想法进行肯定,再从古今礼仪教化之范例中选到实用的、能够用于明王朝实际的。

    从某种程度上说,殿试考的其实是士子的立场问题。

    就以这道题为例,如果隆庆帝真的需要兴礼教的方法,满朝文武臣工谁人说不出几十条嘉靖初的大礼议大臣们可是与皇帝们拉锯了数年,围绕的核心便是一个“礼”字。

    柳贺思索的时间够久,他身旁的黄洪宪等人都已经开始动笔了,他仍不紧不慢地思索着。

    “会元似是遇了阻碍”工部尚书朱衡笑道。

    “莫耽误了时间才好。”兵部尚书郭乾道。

    郭乾与朱衡俱是老儒,两人虽未入阁,但朱衡是嘉靖十一年的进士,满朝臣工中,官龄比他早的也不多,郭乾则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这两人和大学士高拱、张居正都不和睦,但既是

    资格老,在殿上总能说上几句话。

    过了一会儿,柳贺先在稿纸上将文章框架写下,反正时间还早,他可以慢慢构思。

    柳贺虽觉得文章要顺着皇帝心意写,但也不能事事捧着皇帝,这涉及到为官之人的节操。

    大明朝的读书人信奉的是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在礼法上,部分士人甚至是可以“为天子之师”的,虽然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毕竟除了正德这种全不管事的皇帝,谁也不想轻易把手中的权力让出。

    所谓共治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然而若为臣子,若是事事依附皇帝,便失去了为士的尊严。因而大明一朝也有那等每日屁事不干只和皇帝做对的,若是内阁大学士在某些事情上顺从皇帝,他必嚷嚷得人尽皆知,为自己搏一个清名。

    柳贺又思索了一阵,此时其余士子写得快的已经写满一页了,他仍未动笔。

    但柳贺面上却并不惊慌。

    殿试考的就是考生的心理状态,皇极殿气氛庄严,监督的官员官位都极高,考生们下笔时多少有些战战兢兢的,若是因此慌乱,原本的二甲说不准就要跌落三甲之列了。

    日头已渐渐高起,柳贺一篇文章也酝酿完毕。

    “臣柳贺对闻帝王之继天而立极也,有齐一天下之具”

    他写道,礼是化成天下之实,能定民之志,彰显其教。

    柳贺接下来又写,劝民从善不以爵禄,遏民之恶不以刑威,是因为其教不言而喻,其民不令而行。

    举了圣人及大贤之例后,他又开始劝导皇帝,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治理天下的人,贵在能够审视自身的所喜所好。

    殿上众士子皆在奋笔疾书,柳贺写到一半饿了,便交了考牌,领了午饭的供给馒头二个,汤一碗。

    对他这样的年轻士子来说,只能说是吃个半饱。

    就算如此,这伙食也是由光禄寺造办的,柳贺不由感慨,宫中的馒头还不如他在会馆里吃的呢,放到现在都已经凉了,汤也是凉的。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