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7章 237 论礼

作品:《寒门之士[科举]

    第二百三十七章

    直至今日, 育言报的影响力已非初开办时可比,张元忭、吴中行二人虽仍是翰林院中的翰林,在朝中的地位却已远非修史时可比。

    办报虽才一年多, 可二人的眼界已开拓了许多,二人办报极重求真, 报上登载之事,即便并非亲眼所见,二人也求一个多方验证。

    张元忭原想过,若实在忍不了京中浊气,便安安心心在家修一修书,写一写字,可办过报后, 二人面前仿佛另有一片天地打开了一般。

    今日张元忭正在核书吏们校验过的文稿,办报不同于写文章, 因而不需要书吏们将文章写得多么天花乱坠,办报最重要是细心和较真, 当然,文辞修养也要有一些。

    可他文稿未核到一半, 就听门外一阵喧闹之声。

    下一刻, 便有人闯了进来。

    望见来人的一瞬, 张元忭吃了一惊,他目光投向吴中行, 在这一瞬,两人皆知发生了什么,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愤怒。

    柳贺得罪了李太后的事不需隐瞒, 文章便是自育言报发出, 二人对李太后会震怒已有了心理准备。

    可他们没有料到, 李太后的报复竟来得如此之快

    为首之人身着飞鱼服,跟随其后的皆是厂位装扮,一看便是来自东厂与锦衣卫。

    两人为官已有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东厂番子与锦衣卫上门拿人。

    为首的太监一挥手,身后厂卫便粗鲁地将办报的书吏们推开,未检完的文稿被他们连撕带砸,登时变得稀烂。

    “你们在做什么此为礼部重地,你们何敢在此放肆”

    吴中行下意识便拦在木柜前,柜中储存着育言报办报至今从各地征来的文稿,皆是书吏们的宝贝,吴中行平日对此极为珍惜。

    一东厂番子却一把将吴中行推开:“东厂办事,你有几个胆子敢阻拦”

    “咱家接了圣命,这育言报办报为虚,行大逆不道之事为实,今日起,便将这妖言惑众、愚哄世人的报纸给封了”

    说罢,那木柜之中的文卷尽皆散开,几个番子将文卷拢在一处,竟将之直接点燃了

    吴中行见此目眦欲裂,火苗升腾的一瞬,他仿佛看到自己一年间的努力付之东流一般。

    他与张元忭不同,对方为人正直温和,他心中却仿佛蓄了一团火一般。

    夺情一事,若非柳贺阻拦,他定要弹劾张居正这个座师。

    可被阻归被阻,他心中始终有一股不平之气,若非被柳贺叫来办育言报,见识到这大明朝仍有许多人心系国家,他的郁气才渐渐消失了。

    但此刻,那火中烧的并非文稿,而是他的心血

    吴中行仿佛忽然来了力气,他将看着他的番子推开,一把扑到文卷之上

    “子道兄”

    他不顾此时燃着的火,将未被点燃的文卷抓住,张元忭所观,火已将他的手指灼伤了

    “把他拖走”那太监大吼一声,“你这昏官,要违背圣命不成”

    “那臣要问,查封育言报究竟是圣命,还是太后之命我大明究竟是朱家天下,还是李家天下唐高宗时武后之事欲重演不成”

    吴中行此言振聋发聩,立时将在场的厂位吓住了,他们没想到吴中行此人竟如此之愣,连这等可诛之言都敢道出。

    何况查封育言报的确不是出自圣命,而是太后下的令。

    东厂番子急急忙忙将吴中行拖住,吴中行是文官,哪经得起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拖拽,何况番子拽他时,吴中行仍抱着文稿不肯放。

    还未拖两下,吴中行便抱住一番子的腿不松,那番子一急之下直接踹了他两脚,众人只听一阵闷声,过了片刻,吴中行便不动了。

    “尔等安敢”张元忭叫了一声,“竟对翰林如此折辱子道兄子道兄”

    张元忭喊了几声,吴中行却没有回他,张元忭心中十分慌乱,东厂番子亦未料到吴中行如此不堪一击,拖拽众人的手也不敢再用力。

    张元忭心中惦记着吴中行,挣开那番子后便扑上去查看吴中行情形,吴中行尚有鼻息,张元忭心下稍安。

    “何事如此喧嚷”

    张元忭听见声音,面上立时露出惊喜之色:“大宗伯”

    他不知柳贺今日在不在礼部衙堂,发现东厂番子到时,他已紧急派人去请柳贺,可惜人还未行便被东厂番子拿下。

    不过育言报众官吏都在礼部办事,东厂来人闹得声势浩大,礼部上下自然有人能瞧见。

    柳贺一入内,就见育言报办报之处一片狼藉,吴中行闭着眼睛躺倒在地,张元忭等人都十分狼狈,他沉声问道:“是何人指使你的”

    “大宗伯,咱家奉皇命来查封这育言报,这育言报妖言惑众,离间太后与陛下,这罪天理难容。”

    那太监施施然安坐着,他知柳贺得罪了太后,这大宗伯的位置定然坐不稳,和柳贺说话的语气便少了几分敬意。

    柳贺问道:“既是奉皇命,圣旨呢”

    “此是天子口信,大宗伯莫非不信”

    “本官不信你。”柳贺道,“育言报若是有罪,当经三司会审昭告天下,你今日无缘无故闯入我礼部衙门,毁我文卷,伤我文臣,究竟谁给你这般大的胆子”

    “你说奉圣命而来,圣旨不在,说育言报有罪,罪证不见,若宫中内侍皆这般,还要我等大臣作甚”

    那太监抬起三角眼:“大宗伯,实情如何,您心中应当比谁都清楚。”

    “本官不清楚。”

    “但我礼部衙门也不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柳贺话音刚落,那东厂太监笑道:“大宗伯说笑了,我东厂办事,便是内阁也不能阻拦,遑论你礼部”

    这太监忽然叫了一声,众番子来不及反应,就见柳贺一把将这领头的太监抓住:“今日本官便带你去见天子,本官倒要看看,竟敢假冒天子口谕,你究竟有多大的胆子”

    “快将公公放下”众番子见这太监被夺,连忙上前冲至柳贺身侧。

    “我看谁敢”柳贺厉喝出声,“我乃礼部大宗伯,先帝钦定天子讲官,今日我便要治了这假冒圣旨之徒,胆敢来犯者,本官便叫他人头落地”

    众番子也不知柳贺这文官哪来的力气,竟就将这领头的太监硬生生拖拽了出去,可他们敢对张元忭及吴中行动手动脚,却不敢将柳贺如何,毕竟柳贺是堂堂正正的二品大员。

    礼部衙门中,官员们闻得消息也纷纷赶来,余有丁及何洛文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见柳贺拎着一太监走了出来:“大宗伯”

    二人视线看向育言报办报之处,其已不见原本的模样,入目之处一片狼藉。

    柳贺道:“此人假冒天子圣旨,到我礼部滥打滥砸,子道兄遭他们殴打不省人事,本官正要去见天子,各位回衙安心办事便是。”

    从柳贺的表述中,余有丁与何洛文已猜到了内情。

    天子平日对育言报极为喜爱,可以说是期期不落,他二人也因在礼部任职受了两回赏,既如此,天子又如何会下令对育言报这般施为

    何况吴中行此刻躺倒在地,还不知境况如何。

    “天下仪制只看我礼部,至洪武朝起,还未有人敢到我礼部如此放肆,礼法何在公道何在”余有丁沉声道,“大宗伯,下官与你同去”

    “下官也同去”

    余有丁与何洛文表了态,在他们身后,礼部四司的郎中、员外郎及主事等也都是跟随。

    东厂本就坏事做尽,如今竟到他们礼部来放肆

    柳贺为人如何,礼部众官员都能瞧见,便是他开罪于太后,也是为了礼法公道。

    今日受辱的是吴中行,若不能讨到说法,明日便会轮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他们寒窗苦读数十载,岂能容几个东厂番子折辱

    礼部众官员气势汹汹向着宫门去,路过其余衙门,也有官员问发生了何事,到翰林院门前时,听得厂卫火烧文卷并将吴中行殴打致伤后,众人均是愤慨难平。

    “同去”

    “进宫讨个说法去”

    “我等翰林,何时轮到他东厂番子折辱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至宫门时也有人阻拦,是那机灵的番子早一步至宫门外嘱咐,叫人将礼部众官拦下。

    “各位大人,若无天子口谕,下官不敢开这宫门。”

    那守卫一脸歉意,态度却极为执拗,仍然死死把住城门。

    “大宗伯,咱家劝你老实回去,宫中可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地方。”被柳贺揪住的太监又道。

    柳贺看向那守卫:“请向陛下通禀,礼部尚书柳贺有要事奏。”

    “大宗伯,与他一守卫在这多说什么请五城兵马司通报便是。”

    六部正堂一级的官员进宫,宫门守卫一般不会阻拦,今日他们这一众官员浩浩荡荡进了宫门前,守卫却偏要拦住,下令的人究竟是谁,结果已呼之欲出了。

    “大宗伯,不如请内阁”

    柳贺拦住余有丁话头:“既是我礼部之事,不必劳烦几位阁老。”

    说罢,他道:“今日本官便在此等候,何时天子召见,本官何时入内。”

    说罢,柳贺便在宫门前坐了下来,其余礼部及翰林院的官员则都在他身后坐下。

    “各位大人,本官实不该行如此非常之事,然本官为礼臣,争的便是一个礼字,父子君臣为礼,祖宗家法也为礼,天底下有礼之一字,因而本官便不能容人矫天子之诏。”

    宫门守卫原以为柳贺会闹嚷,这样报予天子时,他们也好将责任甩到柳贺头上,说他袭扰宫门,威胁天子。

    可他竟安然坐下,与众官员论起了礼。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