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3章 拉扯

作品:《烬欢

    陆文柏抬起头, 带着些微的打量。

    江晚吟揉了揉眼,用余光微微去瞥陆缙。

    “不用。”

    陆缙面不改色。

    几乎是一瞬间,便恢复如常, 神情淡漠“我以为你是被马蜂蛰了。”

    马蜂

    江晚吟盯着旁边的菊花丛,零星看到几只。

    “你眼睛尚未痊愈,不能见强光,不要在湖边逗留。”

    陆缙沉着脸, 像教训后辈一样,神情端正。

    陆文柏思绪立马便被吸引过去“吟妹妹的眼怎么了”

    “没什么,当初落水时不甚伤到了后脑, 短暂有过看不清的时候。”

    江晚吟解释道。

    言毕又简略解释了一番当初救了陆宛的事。

    陆文柏想了起来, 之前他听过这位江妹妹不利子嗣, 却不知是何缘由, 原来是因此。

    难怪, 国公府对她如此上心, 亲自安排了婚事, 便是连陆缙都对江晚吟照顾许多。

    “渊停兄说的对,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咱们换个地方走一走。”陆文柏略带歉意。

    江晚吟嗯了一声,便要同陆文柏离开。

    只是一抬手,才发觉手腕被陆缙攥的通红。

    她垂眸揉了揉。

    一只马蜂而已,江晚吟又不禁去想陆缙刚刚为何这么大的反应, 左思右想,却迟迟想不通。

    安平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缓缓走过来“出何事了”

    “没什么,一场误会。”陆缙负手,又看向安平, “湖边湿气重,我记得你右臂曾经伤过,你也莫要久待。”

    安平讶然,又笑道“三年前的事,难为表哥你还记得。”

    话虽如此,安平却颇为受用。

    只是当离开时,看到了江晚吟被攥红的手腕,她目光微顿,却若有所思。

    江晚吟脑中亦是浮想联翩。

    三年前,伤了右臂,什么事

    他们毕竟是一同长大的,一定有很多她不知道秘密。

    见陆缙如此关心安平,江晚吟默默别开了眼,同陆文柏一起离开了湖边。

    正巧,不远处有个凉亭,石桌上还摆着些许瓜果,江晚吟同陆文柏便去了那里暂歇。

    安平见陆缙似乎要回前院,也留了他一留“表哥,我有些口渴,不如一起到亭子里歇歇脚”

    陆缙本不想留。

    刚刚他一时冲动,已经是失态。

    但此刻看到不远处成双成对的身影,刚想拒绝,却下意识答应了。

    “好。”

    于是,他们两个人也到了一处亭子里。

    两个亭子相距不远,隔空刚好对望,四人微微颔首后,皆移开了眼神。

    江晚吟平日随随和,实则,面对不熟的人话并不多。

    陆文柏也不像是个多话的人,

    他坐在江晚吟身边,好半晌,见桌上摆了个新鲜的莲蓬,便主动替她剥起了莲子。

    “莲子清热,微苦,这几日秋老虎正盛,多吃莲子可口舌生津。”

    江晚吟却不肯“陆堂兄,不必劳烦您,我自己来便好。”

    陆缙不在,江晚吟很客气的换了称呼。

    “不妨事,你们小姑娘都娇嫩,十指纤纤的莫要被染了汁水。这些事让丫头婆子去做,又难免不尽心,还是我来吧。再说,麟哥儿还小,这些事我在家也常做。”陆文柏动作斯文,却利落。

    这麟哥儿,想必便是他的那个嫡子了。

    江晚吟也不好拒绝,转而替他倒了杯茶“表哥如此心细,想必麟哥儿一定十分亲近你。”

    “他母亲去的早,我不得不多照看些。”陆文柏幽幽地道,又搁了手,“但我毕竟是个男子,到底不能替代他母亲,有时听着他哭喊想要母亲,我这心里也不好受。”

    江晚吟虽十分同情,却心知他们不可能,故而也不好接话,只安慰道“孩子年纪毕竟还小,等长大些自然便好了。”

    陆文柏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望着那张艳若桃李的脸,眼底闪过一丝暗淡,慢慢将剥好的莲子递了过去“听闻吟妹妹是救了宛妹妹才伤的身子,子嗣对一个女子来说何等重要,吟妹妹可曾后悔过”

    悔吗

    江晚吟抿了抿唇“子嗣是虚无的,但命里有没有谁都说不准,人命却是活生生的。单问这桩事,我是不悔的。”

    “你年纪不大,看的倒是通透。”

    陆文柏又多了几分欣赏。

    江晚吟拈着莲子,咬破清甜的汁水,口中却满是苦涩。

    什么通透,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若是有的选,谁不想二者得兼呢

    她随口岔开话题,问道“不知堂嫂是怎么去的”

    “她啊。”陆文柏剥着手中的莲子一顿,“意外去的。”

    这回答极其简略,显然不是让人知道内情。

    江晚吟不过同陆文柏见了一面,也不好随意提起旁人的伤心事,又道了歉“节哀。”

    陆文柏却好似也不在意。

    另一边,隔水相对,对面的一切尽入陆缙眼底。

    间或听得一两句关于孩子的字句,他搭在石桌上的手微微叩着。

    这么快,便聊到孩子了

    两人相顾无言,安平瞥了一眼对面的江晚吟,也伸手去剥莲子。

    指甲一弯,她轻轻呼了一声痛。

    陆缙抬头“怎么了”

    安平握着指尖,别着脸“莲蓬太硬了,伤到手了。”

    “为何不叫女使”

    “刚刚落了个玉佩,她们回去找了。”安平解释道。

    陆缙稍作沉吟,便明白安平这是故意将女使支开。

    望了眼对面两个人一唱一和,他并未拆穿安平的小心思,顺着她的话道“那我帮你。”

    “不用了,表哥,你最是喜洁,莫要污了你的手。”安平假意推辞。

    “不妨事。往后你成婚了,回了西南,山高水远,道阻且长,日后相见怕是不易。”

    陆缙随口道。

    安平乍一听他这么说,心口一怔。

    瞬间又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这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她干笑了一下“那倒也是,我年岁也不小了,下个月便是我的生辰了,圣人说我若是到时还没择定,他便要帮我指婚了。”

    “舅舅的眼光一向不错。”

    陆缙手底动作不停,仍是没什么情绪。

    “那表哥你呢,你怎么想”安平敛了眉。

    “你若是不喜舅舅指的,我可帮你参详参详。”陆缙道。

    “是么,那我倒要先谢过表哥你了。”

    安平挤出了一个笑。

    虽得了他亲手剥的莲子,吃起来却只剩了苦味。

    此时。

    江晚吟原本没想看对岸的,但今日的风偏偏作弄人,将水榭的纱幔吹的高高扬起。

    一抬眼,她便看到了对面石桌上高高堆起的莲蓬。

    整整齐齐地堆在陆缙面前。

    目光忽然挪不开。

    原来他不单只会为她做吃的。

    他那样爱洁,容不得一丝脏污的人,竟甘心为安平脏了手。

    也对,他们青梅竹马,她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便是连那山珍汤,恐怕她也不是第一个尝过的人。

    江晚吟忽然觉得午后的天热的过分了,仿佛要下雨,又闷又沉,压的她心口没由来的烦闷。

    “堂哥不用再剥了。”

    她搁下了手中的莲子,拿帕子细细的擦过指尖。

    正巧,这时,假山那边热闹了起来,时不时有箭矢穿破,击进铜壶中的清越声。

    陆文柏便道“那边有投壶赌菊的,表妹可有想要的,我对投壶略通一二,可为你试一试。”

    江晚吟本是没什么兴趣,一打眼看过去,刚好看见了那小几上摆着一盆罕见的绿菊花,看起来像是传闻中的绿云。

    绿云罕见,重瓣绿云更是罕见。

    这重瓣绿云安神效果最是好,她舅舅常年行商,落下个浅眠惊厥的毛病,若是能得了这绿云入药,等舅舅来了上京,正好送给他。

    于是江晚吟便没拒绝“有劳陆堂哥了。”

    言毕,她指了指那盆唯一的重瓣绿云“我想要那个。”

    陆文柏眉毛一挑“表妹倒是好眼光,这盆绿菊是罕物,想争的人怕是不少。”

    “不过试一试罢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陆堂哥不必太在意。”江晚吟随口道。

    陆文柏也不过是说笑,头一回听江晚吟有想要的,他自然是要好好表现的,便起了身,同江晚吟一起去了假山阴处。

    的确如陆文柏所说,江晚吟眼光极好。

    一眼便挑中了那数盆菊花中最抢手的一盆。

    便是见惯了好物如安平,一眼扫过去时,眼前也不由得一亮。

    “姨母倒是舍得,不过一个投壶,竟将绿云拿出来做彩头了。”

    陆缙随着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一盆有些眼熟的绿菊花,仿佛是母亲院里摆的几盆之一。

    他见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惜。

    安平却揉了揉眉心“回京后的这些日子,我夜里总睡不好,听闻这绿云有安神的效果,表哥你投壶射覆又一向厉害,可否帮我赢一盆来。”

    “母亲那里还有,你若是想要,同她开口便是。”陆缙细致地擦了擦手。

    “这东西罕见,我怎好叫姨母割爱,既然她舍爱拿出了一盆,肥水不流外人田,表哥不妨帮帮我”安平仍是笑。

    陆缙打量了她一眼,搁下了帕子。

    “也好,先前江氏的事有赖于你,尚未谢过,这盆绿云正好算是答谢。”

    这一句,将恩与情,分的明明白白的。

    安平心里苦笑了一声。

    心想,陆缙真是残忍啊,残忍到不给她一点暧昧和混淆的机会。

    可为何,他刚刚却生生攥红了江晚吟的手腕

    那可是他的妻妹啊

    果然,他还是在意江晚吟的吗

    安平看着陆缙冷淡的脸,一时摸不清他的心思。

    四个人便这么又凑到了一起。

    当江晚吟和安平同时点了绿云时,司射一怔,谁都不敢得罪“两位娘子都想要绿云,可这绿云只剩下一盆了,这可如何是好”

    江晚吟也没想到安平竟也看得上这种对她来说并不算名贵的东西。

    再一看到她身旁的陆缙,她顿时明白了。

    安平想要的哪是什么绿云,她分明是要陆缙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送东西。

    江晚吟便很识趣地避开,对陆文柏道“文柏哥哥,我们换一盆吧。”

    “没事,本就是戏耍,不是你说的得之我幸,输了也没什么。”

    陆文柏安慰地冲她笑了笑,反倒不肯。

    江晚吟同他不相熟,也不好相劝。

    陆缙已经答应了安平,没有反悔的道理。

    见江晚吟也想要,又皱了眉。

    她若是想要,为何不来求他

    亲疏远近都不懂,果然是个养不熟的。

    两人各怀心思,擦身而过,却一句话没说,投壶便这么开始来了。

    因着赌注是绿云,且陆缙也下了场,一时间,假山处分外热闹,连不远处的长公主同顾氏都侧了目。

    这投壶比起来也简单,同射箭一样,比射中的筹码。

    一人八支箭矢,八支投完,中的筹最多者为赢家。

    一开始,陆缙同陆文柏都极有风度,互相谦让。

    前六支箭矢,两人皆一前一后投中,赢得一片喝彩。

    到了第七支,不是该礼让的时候了。

    陆文柏蹙了蹙眉,一凝神,只听嗖的一声响,箭矢从壶耳中穿了出去。

    他投了贯耳

    一支四筹

    在场顿时一片喝彩,江晚吟亦是有些刮目相看。

    “没想到,陆堂哥竟如此厉害。”

    “哪里哪里,都是渊停兄承让罢了。”

    陆文柏擦了擦汗,被江晚吟看的脸颊微微红。

    陆缙站在众人中间,神色不变,只是当听见江晚吟的声音时,略有些不悦。

    紧接着,他同时取了两支箭矢,修长的手慢条斯理的梳过尾羽,眉眼一沉,扬起一个弧度,直接贯了双耳

    两支八筹

    且是同时。

    在场的人皆愣了一瞬,一回神,顿时声音雷动。

    “不愧是国公府的世子,礼乐骑射,无一不精”

    “嗐,这算什么,这位陆二郎,箭术才叫一绝。”

    “只可惜,今日是难得一见了”

    众人窃窃私语,陆文柏脸色亦是有些白,拱手道“渊停兄深藏不露。”

    “文柏堂弟不必过誉。”

    陆缙颔首。

    眼神却掠过江晚吟。

    江晚吟怔了一下,须臾又移开,心绪复杂。

    很快,陆文柏定了定神,又开始了第八支,也是最后一支,这回,他那双壶耳,紧紧盯着,双手一用力,反投了倒耳

    一支八筹

    这一下,场面已经白热化了。

    此时,陆文柏已经有十八筹了,陆缙有十三筹。

    陆缙若是想赢,必须在最后一支投出六筹,也就是必须倒耳。

    这实在有些难。

    刚刚陆文柏那支也是险险没中。

    所有人都盯着陆缙。

    江晚吟也是。

    安平更是,上前替陆缙递了块帕子“表哥,擦擦汗。”

    江晚吟别开眼,给陆文柏也递了块帕子“文柏哥哥,你也擦擦。”

    目睹江晚吟从他身旁走过去,陆缙拂开安平“不必了,我并未出汗。”

    原本这一箭他还在想要不要承让,但当看见江晚吟递给陆文柏的帕子时,闭了闭眼,已经有了决定。

    紧接着,他眼睛一睁,目光锐利,一支箭凌厉地从他手中射了出去

    依杆而进。

    一支十筹

    比之前设想的“倒耳”竟还要厉害

    在场无不哗然,安平顿时喜笑颜开“表哥,你真厉害”

    江晚吟一惊,亦是久久没回神。

    陆文柏则有些汗颜,缓缓垂了头“吟妹妹,是我技不如人,这回你想要的绿云怕是没了。”

    “不妨事,一盆花而已,第二名也是绿云,不过不是重瓣的罢了,表哥已经很好了。”

    江晚吟冲他浅浅笑了一下。

    这一笑,粲然如冬日暖阳。

    陆缙被狠狠灼了一下。

    周围人都在恭贺他,这一刻,他却丝毫没有获胜的快感。

    只越过重重的人群,捕捉江晚吟失落的眼底。

    江晚吟的失落只有一瞬,很快便若无其事的走到陆缙面前,笑着恭贺“姐夫,你今日真厉害啊。”

    很厉害。

    可这厉害全是为旁人的。

    江晚吟想。

    陆缙被她唇角的浅笑刺的晃眼。

    他下意识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解释什么呢

    解释若不是她给陆文柏擦汗,若不是她冲着陆文柏笑,他兴许,会放过陆文柏一马

    这念头一起,陆缙莫名又生出一股怒意。

    她为什么不对他笑

    为什么不来讨好他

    是因为陆文柏长的更像裴时序吗

    她若是愿意,莫说一盆绿云,十盆百盆他都会给。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裴时序。

    陆缙垂在身侧的手一背,从喉间应了一声“文柏也不错。”

    “对,文柏哥哥也很厉害,今日他也辛苦了。”

    江晚吟依旧是笑,抱着手中的绿云,转身便要走。

    在她擦身而过的时候,陆缙不知为何,忽然极不想她走。

    一只手忽然攥住她手臂。

    “你去哪里”

    江晚吟顿时僵住。

    他们在花架旁边,盛开的花刚好挡住了陆缙攥住江晚吟的手臂。

    且大庭广众之下,刚刚他们又是对立的两方,旁人即便看见他们并肩站着,也并未多想。

    “你弄疼我了。”

    江晚吟皱眉。

    被攥住时,她第一反应不是挣开,也不是问他为什么拉住她。

    而是抱怨。

    话一出口,江晚吟又觉得这话仿佛在撒娇,像极了晚上抱着他脖颈轻轻埋怨的时候。

    那时,她一抱怨,陆缙多少会留点情,顾忌她的感受。

    但现在在白日,他又不知道她是谁。

    他不会像晚上一样哄着她的。

    江晚吟忽然觉得很委屈。

    又不知道为什么委屈。

    她抿着唇,缓慢却执意地,将手从陆缙手中抽出来。

    “我要去找陆堂哥。”

    “不准。”

    陆缙沉着脸,却不肯放。

    “为何不能”

    江晚吟也来了脾气。

    两人僵持不下,江晚吟手腕陡然用力过大,拉扯间,砰然一声,她捧着的绿云坠了地。

    极清脆的一声响,原本正沉浸在热闹中的宾客纷纷朝他们投过来目光。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