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第 31 章

作品:《谁在说小爷的坏话?

    齐铭推开门进去的时候, 面上带着几分不大明显的喜悦。

    他觉得陆书瑾天生就长了一副好骗的模样,方才在猪场的时候,眼睛里的不忍和怜悯几乎要溢出来, 答应写手谕是十拿九稳的事。

    他往屋里一看, 果然陆书瑾坐在桌前,面前的纸上已然写上了字, 他笑着走过去一瞧,笑容却顿时就僵住了。

    只间那纸上的确是写了字的,但又被墨迹划掉, 加上字体的丑陋, 整张纸变得极其脏乱,他疑惑道“陆公子,这是何意啊”

    陆书瑾站起身, 望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方才仔细想了想,虽说我确实仿会了萧少爷的字迹, 但我却不能冒名顶替他发号施令, 此非君子所为。”

    她这一句“非君子所为”,将齐铭噎得好久都说不出来话,瞪着眼睛看陆书瑾。

    但陆书瑾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的, 颇有文人风骨,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齐铭只得扯动脸皮, 尴尬地笑了笑,说“也是, 陆公子高风亮节, 实在让人钦佩,不过那些风餐露宿的工人该如何处理呢”

    陆书瑾说道“就算我仿写的手谕能够将萧家侍卫暂时调离,但萧少爷岂能不知自家侍卫的动向用不了多久便会发现这件事, 从而怪罪到我头上。我掂量着,此事并不划算,我先前与萧少爷有些小误会导致了冲突,并非不可调解,回头待他消了气我再去认个错,就又能与他重修旧好。”

    齐铭微微张了张嘴,约莫是没想到陆书瑾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愣神道“我还以为陆公子知晓萧矜是何种人。”

    陆书瑾愁苦地叹一口气,拧着眉道“你有所不知,我在云城无依无靠,自打与萧少爷攀上交情之后,学府之中无人敢欺辱我,平日里待我都和善恭敬,但与他争吵后的这几日,我不知受了多少冷眼苛待,日子还长,再这样下去我迟早要被逼出海舟学府,不得不低头。”

    “这萧矜着实可恶但他向来跋扈,应当不会轻易与你重修旧好。”

    “无妨,我多说两句好话,再不济我哭一场,总能打动他。”陆书瑾说。

    齐铭这下没掩饰住,眼中流露出些许轻视来,话间不自觉带上些嘲讽,“想不到陆公子打算得如此清楚。”

    陆书瑾抬眼看他,他便在一瞬又将神色敛去,清了清嗓子后说“我能理解陆公子的为难之处,不过萧矜并非大度之人,你这段时日赶去认错,他极有可能打你一顿出气,我奉劝你还是过些时日为好。”

    “啊这可如何是好”陆书瑾低低啧了一声,懊恼道“那早知我便不与他争执了,我先前与他同住舍房,一日三餐皆吃的萧家饭,如今我只得自己买饭,手上的银两所剩无几,怕是要挨饿一阵子了”

    齐铭听闻,将面前的人从头到脚扫去,见她身着海舟学府的院服,衣摆之下隐隐露出一双布鞋来,寒酸得很。他转转眼珠,忽而心生一计,温笑着说“陆公子莫担忧,先前你出言相救,齐某必会报答,我齐家尚有十余处猪肉店在城中,若是你不嫌弃,我可将你安排进店做些闲工,虽银钱不多,但足够你果腹之用。”

    陆书瑾等得就是这句话,在屋中的这段时间,她认真考虑过。

    齐铭一张嘴就说出了她模仿萧矜字迹代笔策论一事,此事只有萧矜身边的那几个人知道,连夫子都瞒得住,而不在海舟学府的齐铭却能知道,就表明萧矜身边是有人为齐铭做内应,为他打探消息通风报信。

    那齐铭自然就知道这几日陆书瑾与萧矜一人在学堂互不相干,没说过一句话,关系降至冰点。

    萧矜派人围住了猪场,齐铭向她求一份仿写的手谕此事本就漏洞百出。先不说那侍卫个个都没脑子,拿了手谕就信,单是萧矜的那个字体,她就敢打包票萧家侍卫拿到手谕也是一脸茫然,完全看不懂。

    且萧家侍卫一旦撤离,萧矜必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人,定然马上问罪过来再将侍卫调回,这样短的时间让那些工人清理猪场再重建,再引进新的猪苗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所以齐铭这个方法一开始就不可行。

    他若不是个实打实的蠢货,那向她讨求手谕一事,极有可能是使了个障眼法,其最根本的目的,就是给萧矜传达一个“陆书瑾已经归于我齐家阵营”的消息。

    再往前一推,齐铭这样做的,无非就是让萧矜与她彻底决裂,成为敌对。

    如此行为,陆书瑾只想出了两个目的,一是齐铭脑子有病,这个时候还想与萧矜置气,假借她站队之事来挑衅萧矜;一是她身上有可以用之处,齐铭设计让她处于孤立无援之地,再施以援手拉拢她彻底归于齐铭阵营。

    陆书瑾认为是第一个,她觉得齐铭是盯上了她仿写字迹的能力,所以想利用她。

    如此一来,事情就明了,陆书瑾一直坐在房中思考,罗列出几个方法一一推演,找出其中能够让齐铭上钩的方法。

    所以从方才齐铭进屋开始,她就一直在引导齐铭的思维。

    她起先说不会帮他仿写手谕,是害怕萧矜怪罪下来,导致她与萧矜的关系更加恶劣,没有挽回的余地,表达出要与萧矜和好的意图。

    齐铭当然是不希望如此,是以手谕一事不行,他定会再找别的方法,于是陆书瑾顺势说出自己手头拮据,吃饭都成难事,将枝头抛出。齐铭果然上当,攀着枝头往上,要给陆书瑾安排进齐家名下的猪肉店做闲工。

    此事与仿写手谕一样,都可以向萧矜传达她陆书瑾为齐家做事,但有一点不同。

    在猪肉店做闲工,能直接接触到齐家的猪肉。

    陆书瑾秉信着任何行为都有目的,任何目的都有原因,她觉得萧矜火烧猪场的行为从一开始就点明了,齐家的那些猪绝对是关键。

    陆书瑾佯装惊喜,夸赞道“齐公子,你真是个大好人啊有你在我算是做不得饿死鬼了”

    齐铭笑了笑,自腰带上摘下个玉佩递给陆书瑾,说道“你拿着这玉佩去城西荣记肉铺之中,给掌柜看,我今夜回去知会他一声,让他收下你。”

    陆书瑾喜笑颜开地收下,连连道谢,模样看起来欢心极了,半点没有做假。

    齐铭便差了马车将她送回学府,回到舍房之后天幕整个都黑了,陆书瑾洗漱之后,像往常一样看书到夜间,感觉疲了才上床睡觉。

    不过陆书瑾跟着齐铭出海舟学府一事根本就瞒不住,第一日去了学堂,蒋宿就满脸古怪地问她“你昨日,跟着齐铭出去了”

    陆书瑾一边翻开书页一边应了一声。

    “为什么”蒋宿像是很不能接受这件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我以为你应该知道萧哥很厌恶齐铭。”

    陆书瑾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少年之间的义气,她昨日的行为在蒋宿眼里等同于背叛萧矜。

    她转头,那双淡无波澜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蒋宿,没什么温度。

    蒋宿被她这幅样子吓了一跳,被盯得难受,撇开视线问,“怎么了,我说错了”

    “蒋宿。”陆书瑾用非常冷硬的语气道“海舟学府门槛极高,我身无分文单凭一支笔杆考进来,日夜苦读寒窗十年,为的是日后通过科举光耀门楣,不是为了来学府与谁结交兄弟的,你能明白吗”

    陆书瑾平日里虽不大喜欢搭理人,但每次与她说话都是能得到回应的,且态度温和笑容干净,从不曾见她冷脸发怒,眼下冷着声音说话,真把蒋宿吓到了。

    这些日子陆书瑾一直被萧矜带在左右,蒋宿已然将她当成了自己兄弟,但现在听她说了这句话,后知后觉陆书瑾进海舟学府是真的奔着科举而去的,跟他们这些混日子的纨绔终究不是一路人。

    然而面对陆书瑾这样的人,蒋宿纵是有脾气也发不出来,他愣愣道“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齐铭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当心点。”

    陆书瑾又笑笑,恍若冰雪初融“我知晓,昨日他登门道谢,我将谢礼推脱,并不与他多纠缠,多谢你关心我。”

    蒋宿见她脸上又有了笑容,心里顿时松一口气,再不敢多问了,于是陆书瑾一整日都十分清静。

    下学之后,陆书瑾回舍房换下了院服,拿着玉佩直奔城西的荣记肉铺。荣记肉铺与想象中的不同,陆书瑾以前在杨镇的时候曾远远看到过一家卖猪肉的店铺,被劈成两半的猪用铁弯钩挂在门外,血水顺着往下滴着,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道,还有一些切下来的肥肉以及不要的内脏全部堆放在一起,臭气熏天。

    但荣记肉铺却干净,店面是两开的,一进门就是侧着的柜台,里头并着红木桌子,上头摆着猪的各个部位分得仔细,用网纱罩住,还有些大块的,挂在后头。

    空中也有血腥味,但不浓郁,陆书瑾扫视一圈,才发现铺子两个角落挂着小炉子,也不知点了什么驱味儿。

    掌柜正在躺椅上睡得正香,陆书瑾在肉铺转了一圈都没能将他惊醒,她只好走到柜台旁用手敲了敲柜面,“掌柜。”

    这一声才将他唤醒,掌柜的忙直起身来看他。

    是个看起来年岁上四十的男子,身体有一种算不上强壮的胖,耷拉着眼皮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陆书瑾仔细去瞧他的脸,发现他脸色暗沉,堆积色斑,看起来萎靡不振,身上又有一股未散尽的酒气,猜测是个酗酒极凶的酒鬼。

    她笑笑,说道“我打扰掌柜的打盹了”

    那掌柜摆摆手,打了个哈欠。

    陆书瑾将玉佩拿出来搁在桌上,说道“是齐公子要我来的。”

    掌柜见状,神色当即一变,眯着眼睛笑起来,从柜台后绕出来不动声色打量她,笑说“原来是陆公子,等你许久了呢免贵姓孙,全名孙大洪,你叫我洪哥就好,昨儿就接到少东家的吩咐了,要多照料你。”

    “多谢洪哥。”陆书瑾笑着,“我平日在海舟学府就读,是以下了学才能来,见谅。”

    “海舟学府,好地方”孙大洪道“无妨,这几日云城猪肉抬价,生意大不如前,好些时候都无人,没那么忙。”

    “那我能来做什么事”陆书瑾问。

    孙大洪将她看了又看,皱眉道“这切肉上肉都是劳累活,陆小弟的手是拿笔杆的,可不能累着你,不如就记账吧,正好我们店铺上一个账房先生走了,我识的字不多,只能随手记个数量,这几日的账都没记呢,你誊抄就行。”

    这正合陆书瑾的心意,她点头道“那就多谢洪哥了。”

    孙大洪笑说没事,带她去了柜台后方,搬来一个带靠的木椅,掏出账簿和墨笔来,再拿出了几张纸摆在旁边,指着说道“这纸上便是我这几日随手记的买卖,有什么看不懂的可直接问我就是。”

    陆书瑾拿起来看了看,发现孙大洪没有说谎,他的确识字不多。

    纸上面大多都是一些简单的数字,还有些显而易见的错字,她又翻开账簿,看见上面整齐的字体,统共记录了日期,一桩买卖出多少斤两,多少银钱,字体工整干净。

    陆书瑾一边提笔写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洪哥,上一个账房先生似乎对此活计做得相当认真,是何缘由离去了呢”

    孙大洪道“辞工了,许是不满意工钱吧,账房先生都是少东家直接安排人来的,我也过问不了那些事。”

    陆书瑾应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按照纸上凌乱的字体去分辨一桩桩买卖,再誊抄在账簿上。

    她发现如今的猪肉已经飞涨到八十文一斤了,翻看前面的记录,也不过才四十文,也就是说萧矜这一举动,让猪肉翻了一倍的价钱,买卖骤减。

    “洪哥,如今猪肉涨价,来买的人少,那若是砸在手里岂不是浪费,如此一来又要降价,那还何须涨价呢”她发出疑问。

    孙大洪躺会躺椅上,晃了晃脚说“现在的猪肉主要销卖不是给那些买不起猪肉的人,不管价格降多少,那些人买得都不多,主要是往富裕人家送的,一买就买好些斤呢。”

    陆书瑾心说也是,现在涨价,赚得都是富裕人家的钱,贫困人家便是在猪肉不涨价的时候买得也少。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掌柜闲聊,将这几日的账全部誊抄完之后,天色渐晚,陆书瑾却没有赶回学府,而是去旁处的面馆里买了碗面对付晚膳,又回到肉铺帮忙。

    孙大洪要关门,一边清扫地面一边道“这肉放到明日就不新鲜咯,又浪费了。”

    “那要如何处理”陆书瑾帮忙扫地。

    “自然是记录斤两之后送还原场,现在猪肉的价格绝不能落下去,哪怕是扔了也不会降价处理。”孙大洪带着陆书瑾将肉铺清理之后,关门时掏出了绳子串的一把钥匙,上头串了三把,他用其中一个上了锁,转头对陆书瑾道“辛苦你了陆小弟,快些回去吧。”

    陆书瑾与他客套两句话,这才打算回家,正巧碰上一个拉车的拉面前招揽客人,陆书瑾就将他拦下。

    她想着这几日都得来这肉铺忙活,便于拉车的商量一下,要他这几日都于这个时间来荣记肉铺。拉车的小哥欣然应允,谈好了这笔固定生意,欢快地将她拉回海舟学府。

    陆书瑾今日在誊抄账簿的时候,发现账簿上的字体墨迹皆相差无几,这是很古怪的一件事。

    账目本就是一笔笔记上去的,墨迹和字迹会根据记录日期有轻微的不同,但那账簿上前头的字迹以及墨迹干涸程度都完全一样,这就代表那些不同日期的账目全部都是在同一时间写下的,并非是真正的账本。

    且柜台的脚边有两个抽屉,上头一个放着账簿之类的杂物,下面一个抽屉却上了锁。

    账簿是随拿随用之物,若要记账那就不可能将账本藏得极深,陆书瑾怀疑真的账本就在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

    掌柜孙大洪只有三把钥匙,一把开店铺门锁,一把开自家门锁,余下的那一把,就极有可能是开那个抽屉的锁。

    陆书瑾回到舍房时,刚点亮灯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发现中间的大屏风往萧矜那边偏了足足有一尺,是深怕她看不出来有人曾来过这里似的。

    好好的挂着锁,平白如故被人闯了屋子,陆书瑾又慌张又觉得无奈,她先将东西大致检查一遍发现什么都没丢,唯有桌子上多了一个东西。

    是一封面皮没有写字的信,她关上门点了屋中所有灯,坐在桌前将信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纸。

    展开之后,率先看见纸上神似楷书却又带着几分不羁气息的字体,撇捺之间充满肆意,却写得相当漂亮。

    只是字的内容她不大懂

    落花瘟肉,手绢常肉。日四十,月三十。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分别对应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

    旁的再没有了,她疑惑地来回看了两遍,都没能找出其中能看懂的地方,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将纸折起来随手压入叠放的书本之中。

    陆书瑾第一日想了个办法,她吃早膳的时候,问食肆的厨子买了些面粉包在帕子中,晌午回了一趟舍房,将面粉倒入小盒子中又兑了水,揉得黏黏糊糊的,盖上一层布。

    待下课回去,那团面就发好了,变得软软的,可以捏成任意形状。

    陆书瑾揪下其中一团包在帕子里,像昨日一样换了衣裳出学府前往肉铺,只不过今日她特地在酒楼前停一停,买了几两闻起来就香的上乘酒,花了她不少银子,想起来心就一抽抽的疼。

    她去店中时,孙大洪已经喝得半醉,呼噜打得震天响。

    陆书瑾将小酒坛搁在桌上,并没有叫醒他,而是搬了个凳子在店门口坐着玩。

    此时天还没黑,路边几个店铺的老板嗑着瓜子站在边上闲聊。

    “你说咱们城西的人是惹了什么太岁,怎么怪病就接一连三地出呢”面馆的老板叹道。

    “我看八成就是传染病,只不过须得接触多了才能染上,不然怎么一病病一户呢”嗑瓜子的老板娘说。

    “别提了,前头巷子里住得王家人,一家七口全给染上了,这几日皆在医馆躺着,也不知病情如何了。”

    “没用喽,跟上次李家的人一样,救不了了呗。”

    “你积点口德吧”

    陆书瑾坐着听,听了有一会儿之后又站起身出了门去,她依稀记得医馆离这里不远,往前走了约莫百来步就到了。

    医馆的门面不大,才十月份就垂着厚重的帘子,陆书瑾撩开帘子走进去,一股浓郁的药草味道就扑面而来,还有此起彼伏错落不断的咳嗽声。

    她定睛一看,就见医馆的大堂内并着不少简易的板床,上头都躺着人,身上盖着厚厚的衣裳或是被褥,层层叠叠只露个头来。

    这不过才十月,怎么就整上过冬的架势了

    台后的老郎中掀起眼皮看她一眼,问道“小伙子,来瞧什么的”

    陆书瑾走过去,并未落座,只是问道“老先生,这些人为何身上改了那么多层东西”

    老郎中还算温和,并未赶她走,而是道“病了,畏寒,有什么就盖什么。”

    陆书瑾道“什么病啊”

    老郎中喝一口茶水,拖着苍老的声音慢慢道“瞧不出来是什么病,浑身发热而生寒,皮肤红肿,脖子生疮,疮烂了,人就没了。”

    “不会传染”陆书瑾又问。

    “老夫还没染上,就表明暂时没有传染性。”老郎中道“我这小破医馆,这些日子收了有一十来个,死了大半抬去义庄,官府不管此事,小伙子若是惜命,就别瞎打听,趁早离去吧。”

    陆书瑾恍然想起先前她拿着一十两银子找到容婆,拖她央女婿的好友办事时,那捕快在城南捕房当值,当时说是无故病死了几例,怀疑是瘟疫便一直紧急排查,她问道“是不是城南也有这种情况”

    老郎中道“不晓得嘞,应当是有的吧,义庄都放不下了。”

    陆书瑾疑惑问“这么大的事,何以城中一点风声都没有”

    “烧了呗。”老郎中道“死了就烧了,剩一把灰,能有什么风声”

    陆书瑾的心凉一大截,没再继续问,转身出了医馆。

    这若真的是瘟疫,传染性强烈的话,恐怕云城将要遭受灭顶之灾。

    陆书瑾心神恍惚,回到肉铺的时候就看见孙大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倒着她买来的酒喝得正兴,一边喝一边龇牙咧嘴大赞好酒。

    “洪哥。”陆书瑾走进去,喊了一声。

    陆书瑾买的是醇厚的烈酒,再加上孙大洪本身就半醉,现在已喝得相当迷糊了,不知把陆书瑾认成了谁,口齿不清道“小吴回来了”

    陆书瑾没有纠正,随意应了一声就去了台后,翻出账簿开始誊抄,孙大洪在那头一边喝一边说话,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什么,倒酒的手都开始晃个不停。

    “小吴啊。”他突然喊了一声,长长地叹气。

    “小吴是何人啊”陆书瑾头也不抬,接话问他。

    “记账的”孙大洪答。

    “怎么了呢”陆书瑾又问。

    “死了”孙大洪道“被乱棍打死,手骨全敲碎了”

    陆书瑾笔尖猛地一顿,墨迹在纸上晕染开,她稳了稳心神,佯装镇定道“被谁打死的”

    “还能有谁”孙大洪不肯说了,重复着一句话,“还能有谁,还能有谁”

    还能有谁少东家呗。

    上一个账房先生是少东家安排来的,如今死了却说是辞工,显然是被齐铭给处理了。

    陆书瑾发觉自己的手有些颤抖,一时抄不了字,便搁下笔缓和情绪。

    这时候孙大洪摇摇晃晃站起来,扶着柜台慢慢走着,嘴里唱着不成调的曲儿,从陆书瑾的身后绕过来往躺椅上一歪,闭着眼睛哼唧。

    没一会儿,他就又打起呼噜来。

    陆书瑾先是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然后出声喊道“洪哥,洪哥”

    连喊几下,孙大洪没应声,呼噜声丝毫没有减弱,陆书瑾就从袖中拿出帕子包好的面团,面团已然不再软和,呈一种半干的状态,不用力则完全捏不动。

    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放低了呼吸声,蹲在躺椅旁,轻轻撩起孙大洪的上衣衣摆,腰间挂着的那三个钥匙就露了出来。

    孙大洪忽然一个高昂的呼噜声,将陆书瑾吓了一大跳,暗道男人为何打呼的声音这么大她竟不合时宜地想起萧矜睡着时的呼吸,绵长稳健,有一种别样的安静。

    陆书瑾抬眼见他完全没有要醒的迹象,便手上动作飞快,将钥匙往半干面块往上使劲一摁,当即拓印出形状来。

    面团被她分为三个,三把钥匙各印了一下,做完这些她赶忙拿着面团退离,小心包好之后放入袖中,再坐回自己的位置将剩下的一些账目抄完差不多天黑。她留了张字条给睡得天昏地暗的孙大洪,自个坐拉车回去了。

    面团放在窗边吹了一夜,第一日早起一看,已经硬邦邦的,上头拓印的钥匙痕迹极为清晰没有变形,这样就算是成了。

    她一早赶着天蒙蒙亮就出了学府,城中人大多早起做生意,陆书瑾寻去锁店,将面团递给老板,要他按照拓印打三把一模一样的钥匙出来。

    这不是个难活,但老板见陆书瑾细皮嫩肉长得稚嫩,狮子大开口要了她一两银子,左右还不掉价钱,又要赶回去上早课,陆书瑾只得咬牙给了,心里滴血,走时瞪了这家店铺的牌子一眼。

    好,记下了,老五卖锁。

    结果早课还是去迟了,赶到门口的时候,丁字堂的人皆盯着她看。

    陆书瑾路上走得急,停在门口是呼吸急促,白皙的脸上带着一层红润,院服都没来得及换,身上穿着深灰色的布衣袍。

    这几日萧矜与她在学堂之中一句话的交集都没有,学堂中的人早就看得一清一楚,先前还以为她会寻着萧矜和好,但知晓她去了齐家铺子打闲工之后,便都认为陆书瑾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

    这会儿见她着急忙慌地赶来,前排一个男子噘着嘴吹了一声口哨,讥讽道“大学子,你走错地方了吧”

    陆书瑾脚步一停,疑惑地看向他,“我”

    那男子刚张嘴,约莫是要狠狠嘲讽陆书瑾一番的,但他面色却猛地一变,朝陆书瑾的身后望去,立即噤声。

    丁字堂的早课没有夫子,先前聊得正热闹,但这会儿声音一下小了许多。

    陆书瑾有所察觉,转头看去,就见一袭赤红衣袍的萧矜站在门边,正伸手将挂在门上的木牌拿起来看,语气轻懒,“不是丁字堂吗这我还能走错了”

    那男子吓得一抖,赶忙站起来道“萧哥误会,我方才说的不是你”

    萧矜的目光掠过陆书瑾,直接看向那男子,凶气盘上眉梢,“你方才喊的大学子,不是我”

    陆书瑾看了他一眼,暗道萧矜莫不是早起喝醉了来的,什么时候他也配被别人喊作大学子光是他那狗爬字体拎出来,就配不上“学子”一字。

    她无心看热闹,转身离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萧矜几句冷嘲热讽,那人就吓得不行了,连连求饶,自然也没有动起手来。

    丁字堂很快又恢复了吵闹,陆书瑾摸出书,一行字看了三遍也没能往脑子里记,只记得萧矜方才眉梢轻扬的模样。

    她前往齐家猪肉店打闲工的事,萧矜不可能不知,但他为何丝毫表示都没有

    还是说萧矜压根不在意此事,所以觉得她就算是站于齐家阵营也无所谓了

    陆书瑾用手指摩挲着书面,看了半页之后放弃,抄写起戒女色来,这能让她慢慢静下心。

    一整天的时间,她抄了四页纸,直到下学才停笔。

    陆书瑾连舍房都没回直接出的学府,先去取了钥匙分别用帕子包住搁在荷包里,再去昨日的酒楼又买了一壶酒,提去肉店。

    她一进门,孙大洪就闻到了酒香,咦了一声道“昨日的酒也是你带来的”

    陆书瑾点头,笑了笑说“我昨日放下酒出去转了圈回来,就见你喝得大醉躺着睡觉,还以为你是知道的。”

    “这酒太香,我迷迷糊糊没忍住就直接喝了。”孙大洪有点不好意思道,继而又问“你不是手上没有余钱,为何会买酒”

    “这酒不是我买的,是我学堂的同窗家中开酒馆,我平日里帮他学识上的难题,他便以好酒答谢,但我从不喝酒正好又见你喜欢喝,就想着拿来给你,”陆书瑾早就想好了说辞,撒谎半点不脸红,“若是折在我手里,只能倒掉。”

    孙大洪极其爱酒,一听她说要倒掉,赶忙接过去抱在怀里,“可不能倒,这可是天大的宝贝”

    他解开就盖猛地吸了一口,露出如痴如醉的神色,也不知嘟囔句什么,抱去旁边柜子上找酒杯。

    陆书瑾估摸不好孙大洪的酒量,今日就多买了些,光是这几日的花销就去了快一十两,若事情再没有进展,陆书瑾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孙大洪抱着酒坛就不撒手了,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得并不着急,像不舍得似的细细品味,眼看着天黑下来,陆书瑾有些着急了,扬声道“洪哥你快些喝,这酒坛子我今晚带回去,明儿让我那同窗再打一坛给你喝”

    “嗳”孙大洪高兴地应了一声,连夸了陆书瑾好些句,果然开始大口喝起来。

    夜幕降临,陆书瑾点燃烛台,然后聚着烛台在店铺四处转了一圈,将灯笼点亮,瞥眼就见孙大洪已经醉死似的趴在桌上,呼噜声闷闷的。

    陆书瑾搁下烛台,朝门外看了一眼,轻步走到柜台后拿出分开包着的钥匙,开始尝试开锁。

    许是运气不大好,前头两把钥匙都不对,陆书瑾差点以为自己猜错了时,第三把钥匙果然将抽屉上挂的锁打开了,她紧张得屏住呼吸,将抽屉拉开来。

    只见里面摆着一本账簿,与她之前抄写的那本封面是一样的,她拿了烛台,再谨慎地看一眼孙大洪,才赶忙蹲下来翻开看。

    账簿里的字体与陆书瑾在另一本上看到的字体是一样的,皆是出自上一个账房先生之手,不过这本字体的墨迹和形态有着明显分别,能看出并非是一日所写,应证了陆书瑾的猜测。

    但让她大为意外的是,账本之中字体工整地记录的并非是账目,而是一些看着完全不沾边的句子。

    丁甲丙,周氏,落花,戊月。

    丁甲丙,郑氏,落花,辛月。

    丁甲丙,陈氏,手绢,丁日。

    陆书瑾满目怔然,将账本从前翻到后,发现通篇出现的字里,反反复复都是这么几个,乍一看完全不像是记账。

    但她到底不是笨的,用极快的速度就反应过来,这并非是寻常账本,上头的字全都用了黑话。难怪藏得并不隐蔽,就算是被人找到了,估计也是完全看不懂的。

    陆书瑾猛然想起昨夜桌上出现的那张纸,虽然她只看了两三遍,但她沉下心来认真一回忆,再低头望去,方才看不懂的句子已然明了。

    四月十一,周氏,瘟肉,五斤三十文,共一百五十文。

    四月十一,郑氏,瘟肉,八斤三十文,共一百四十文。

    四月十一,陈氏,常肉,四斤四十文,共一百六十文。

    陆书瑾敛着眸沉思片刻,将账本翻到最后,倒着往前看,在其中找到一行字癸乙,王氏,落花,庚月。

    意为十月初一,王氏,瘟肉,七斤三十文,共一百一十文。

    时间对上了,昨日陆书瑾听说的那一家患病的王氏,便是在萧矜火烧猪场那日在这里买的猪肉。

    她闭了闭眼,记忆飞速旋转,翻飞至那个月明风啸的夜晚,萧矜对着那燃起的大火举杯时,说的一句话“敬,云城万千百姓。”

    陆书瑾遍体身寒,强烈的情绪翻涌而上,手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她彻底明白了。

    当日萧矜烧死的那些齐家猪场的猪,根本全是瘟猪

    正常猪肉的价格是四十文一斤,但齐家将瘟猪拿出来售卖,降价至三十文。而宰杀出来的瘟肉被人吃了之后,并不如毒药那般烈性,甚至有可能吃一顿两顿并无大碍,但三顿五顿地吃瘟肉,必会染上怪病。

    症状便是发热而畏寒,皮肤红肿,脖子生疮,正如陆书瑾那日在衙门看到的尸体一样。

    萧矜一把火烧了所有瘟猪,城中猪肉价格疯涨,穷人再买不起瘟猪肉,又不敢往富贵人家里送瘟肉,所以他这个方法,在另一种程度上也是暂时阻止了城中人买瘟肉。

    陆书瑾一时觉得浑身发软,蹲不住了,整个人坐在地上,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汗珠,极力压抑着错乱的呼吸。

    齐家卖瘟猪发阴财,染病而死的人又被极快的烧掉处理,官商勾结,只手遮天,云城百姓亦被蒙在鼓中,连续数日咒骂烧了猪场导致猪肉价格疯涨的萧矜。

    她想起那日萧矜踩着齐铭对她说的话。

    “你说对了,人命在我这种人眼里,根本就一文不值。”

    他在那日其实就已经给了她暗示,像齐铭那种不学无术草菅人命的人,人命在他们眼中根本就一文不值

    陆书瑾心中涌起极大的恐惧,又夹杂着一股庆幸和喜悦。

    她终于,揭开了蒙在萧矜身上那块模糊不清的布,看清楚他的真实面目来。

    什么不学无术的纨绔,仗势欺人的恶霸,假的,全是假的

    他是带人砸了逼良为娼的肮脏青楼,挖出刘家藏官银的萧矜,亦是背负骂名,纵火烧死所有瘟猪的萧矜。

    是萧将军的嫡子,正儿八经的,将来要扛起整个萧家的继承人。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