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63 章 第六十三时间

作品:《野草疯长

    周宴礼醒的时候,江会会就蹲在旁边,手上拿着他的作业在批改。

    长发随意的侧扎马尾,松松垮垮地垂在肩上,奶白色的蕾丝发绳。这些日子以来,她身上瘦了,头发却长了不少。

    此时低着头,眉目舒展,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柔和与平静。

    全部批改完后,在上面写下分数,又画了一个大拇指。

    周宴礼坐起身,调侃她“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在别人的作业上乱涂乱画。”

    她抬起头,眼底笑意宠溺“最近不错嘛,看来学习很用功,居然考了五十三分。”

    被一个数学几乎满分的人夸五十三分是考得不错。

    周宴礼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嘲讽自己。

    他把作业本拿过来,上下翻看一遍“这道题怎么还负分了。”

    她说“字太丑了。”

    他嘁了一声“我这叫创意。”

    她笑着点点头“对,创意。”

    他放下作业本,伸手去握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别蹲太久,容易血液不循环,会脚麻的。”

    经他这一提醒,江会会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的脚的确有点发麻。

    她顺着他手上的力道站起身,在他身旁坐下。

    走廊很安静,这个点几乎都在休息,就他们两个坐在这条长椅上。

    她身上只穿着病号服,怕她冷,周宴礼脱掉外套给她穿上。

    深灰色的夹克,有点沉,搭在她的肩上。

    江会会伸手轻轻拉了拉。

    她突然觉得,爱是能够具象化的,就像这件外套。

    沉甸甸的外套,也是周宴礼对她的,沉甸甸的爱。

    “我最近总会想到第一次见到小礼的时候,好像每次看到你,你都在打架。”

    周宴礼语气无奈“还不是因为每次看到你,你都在被欺负。”

    “可现在不会了。”她坐直身子,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来,“我现在学会反抗了。”

    周宴礼笑她,像个傻子。

    江会会也和他一样笑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手臂碰着手臂,坐在一起。

    第一次见的时候,觉得面前这人又凶又狠,个子还高。

    在瘦小的江会会面前,像个巨人一样。

    那么高,那么高,得有一米九了吧。

    平江几年统计一次的平均身高,女性在一米五八,男性在一米七二。

    周宴礼在这里,俨然就是鹤立鸡群。

    这一年多来,她虽然长高了一些,可坐在他旁边,还是被衬托的像一只瘦弱的小鸡仔。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小礼说我是在二十三岁那年死去的,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现在就死了,那小礼该怎么办,小礼甚至都没被生出来,小礼也会消失吗”

    周宴礼从听到她口中的那个“死”字时,脸色就垮了下去“乱说

    什么。”

    江会会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就是打个比方。”

    他罕见这么严肃的时候“比方也不能打。”

    江会会顺从的点头,伸手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死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等待死亡,到死亡来临。

    周宴礼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被灌输着一个思想。

    他没有妈妈。

    即使家里人都在尽力规避这一事实,可外面童言无忌的小孩太多。

    一起玩耍的时候,总会谈论到家里的父母。

    彼此争抢谁的妈妈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周宴礼每次都会霸道的说“我妈妈才是全世界不对,是全宇宙最好的妈妈。”

    那群小孩总会纠正他“你没有妈妈,你妈妈早死了。”

    再然后,周宴礼一个人揍翻他们一群,让他们跪在地上朝着天边磕头,和他妈妈道歉。

    周宴礼讨厌死亡这个词。

    是它,将妈妈从自己身边带走的。

    这场雨下了很久,周宴礼来的时候还在下。

    阴雨天总能影响人的心情,医院最近总能听到哭声。

    江会会朝外看了一眼,窗外,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阳光的折射下,居然出了彩虹。

    “彩虹代表幸运。”

    她说,“周宴礼,我们都会幸运的。”

    的确如她所说,看到彩虹的她终于等来了幸运。

    手术很成功。

    麻药效果结束后,她在观察病房昏昏沉沉的醒来。

    爸爸妈妈都陪在她身边。

    她动了动胳膊,浑身绵软无力。爸爸看到了,急忙起身过去“是哪里不舒服吗”

    江会会摇头,声音干涩“没有。”

    她看见爸爸眼底的红血丝,猜想他一定是一晚上都没睡。

    妈妈倒了一杯温水过来,让她先喝点水“医生说了,手术很顺利,再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

    江会会在爸爸的搀扶下坐起身。

    病房内部很安静,只有他们三个人,周宴礼和周晋为都不在。

    家里人在时,他们都会自觉回避。

    “你班主任也给我打电话问了你的情况,他让你不用太担心高考的事情,还来得及。”

    江会会点头,或许是因为全麻的后遗症,她整个人的意识还处在昏昏沉沉的阶段“妈妈,我有点困了。”

    妈妈说“那你先睡一会儿,我和你爸爸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又扶着她躺下,妈妈替她盖好被子,然后和爸爸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离开了病房。

    那一周都是爸爸妈妈在照顾她,周晋为和周宴礼来过几次,没待很久就离开了。

    到底有长辈在,他们还是得避避嫌。

    但是每天晚上,周晋为都会给她开视频。

    他的问题不断,一个接着一个。

    “感觉怎么样”哪里难受吗”“呼吸困不困难”“还咳嗽吗”“我问过医生了,他说手术很成功,后期再做几次化疗看看效果”“食欲怎么样呢,吃得下饭吗”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江会会都回答不过来了。

    她的唇色有点白,这很正常,经历了一次大型手术,身体处在虚弱阶段,需要慢慢养回来。

    “感觉很好,一点也不难受,呼吸也很顺畅,不咳了。虽然很想你,但是食欲也很好,吃得下饭,就是吃不了很多。”

    闻言,周晋为松了口气“那就好。”

    话音刚落,他又慢慢顿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才话里明显有一句不是在回答他问题的话。

    “你刚刚说什么”

    江会会拿着手机,慢慢将自己缩回被子里,来遮掩自己有点泛红的脸颊和耳朵。

    她的唇靠近手机,小声重复“我说,我好想你,周晋为,我好想你呀。好想抱抱你。”

    手机那边只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听着,更像是走动时,衣物的摩擦声。

    江会会好奇“你在做什么”

    他呼吸微喘“过来见你。”

    听见他不太稳的呼吸,江会会愣了愣。

    那通电话一直没挂断,二十分钟之后,周晋为推开了病房门。

    他是一路跑来的,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了,外套也滑下来一些,露出里面的白t,他喘着气。

    平日总会一丝不苟的人,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他站在门边喘气,脸有些泛红,明显是累的。

    江会会心疼地递给他一杯水“累吗。”

    他伸手接过,又随手放在一旁,空出两只手过来抱她“不累,听到你说想我,我很高兴,怎么会累。”

    两人身高差异悬殊,被他抱在怀里毫无挣扎的余地。

    更何况,江会会也没想过挣扎。

    她仰着头,也伸手去抱他。

    手臂揽过他的腰,薄外套下,他的腰劲窄有力,胸膛也是,宽厚结实。

    江会会被他这么抱着,居然渐渐陷入了沉睡。

    在周晋为身旁,她总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安全的。

    因为全世界最安全的人就在她身边,守着她,陪着她。

    醒来已经是次日,爸爸过来送早饭,那个时候周晋为坐在病床边。

    两人碰见,爸爸明显有点尴尬。

    周晋为从容起身,喊了一句叔叔。

    爸爸点头“辛苦你了,一直照顾我们会会。”

    他摇头“不辛苦。”

    爸爸听妈妈大概说过,会会好像在和这个小男生谈恋爱,这次她生病,他帮了不少忙。

    包括这个病房也是他找关系弄来的。

    江会会还在睡,为了不吵醒她,爸爸的动静放的很轻。

    他将保温桶放下,又进里面接了点热水。

    然后才和周晋为聊了会

    天“我听她妈妈说了,这些天是你一直在忙前忙后的帮忙,真是谢谢你了。”

    周晋为本身就是个冷淡性子,哪怕对方是江会会的父母,他也没办法表现的太过热情。

    性格使然。

    “不用谢。”

    爸爸其实想说,会会年纪还小,现在又正是高考的重要阶段,他不希望她被感情影响了。

    但想到对方这些天来的悉心照料,他到底没有说出口。

    可聪明如周晋为,如何没有看出来。

    他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

    爸爸也起身“我送你。”

    “不用,谢谢叔叔。”

    周晋为离开后,没多久江会会也醒了,爸爸让她把粥吃了,妈妈早上给她熬的。

    爸爸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医生说了,下周就可以出院。

    的确是一个好消息,她已经在医院待了太久,身上都快被消毒水腌入味。

    而且,她也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周宴礼是中午过来的,她刚吃完饭准备躺下。周宴礼闷声不吭地直奔浴室洗了个澡。

    再出来的时候,他身上穿着周晋为的衣服。

    是前段时间他留在医院陪江会会,特地从家里带来的几套方便换洗的衣服。

    在他身上倒挺合身。

    就是看着有些别扭。

    两人的风格气质完全不同,周晋为斯文清贵,周宴礼一股子野劲儿。

    江会会问他怎么了。

    他坐下后,一脸不爽的讲起刚才的事“来的路上碰到一个阿姨,说肚子疼,让我帮她抱抱孩子,她去上个厕所。没想到她孩子肚子也挺疼,拉了我一身。”

    江会会一愣。

    看周宴礼的眼神也不由的变了变。

    她一边安慰他,一边悄悄往旁边挪“小孩子嘛,什么也不懂,说不定”

    周宴礼注意到她这个细微的躲避动作“你这是在嫌弃我”

    “没没有,怎么会嫌弃你呢。”她一撒谎眼神就开始飘忽不定,话也说的磕绊。

    周宴礼不说话了。

    他一向离经叛道,从不被任何规矩约束,这些天他来变了不少。

    变乖了,也变懂事了。

    前几天碰到有人故意挑衅,要在以前,他的拳头早挥过去了。

    但这次,他只是掐着那人的后颈,将对方按在地上,让他和自己磕头认错。

    没打架,有进步了。

    不过这些天可能是因为江会会的手术很成功,他心里也松了很大一口气。

    情绪没那么压抑了,又变回那个需要人哄的娇气儿子。

    “既然这么嫌弃,那我就不继续待在这儿碍你的眼了。”

    他负气离开,还不忘轻轻将门带上。

    江会会虽然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可走路还是慢吞吞的。

    按照周宴礼的腿长,等她走出病房追出去时,估计他也早没影了。

    果不其然,病房外的走廊空无一人。

    江会会叹了口气,等她想先回病房时,目光下移,看到了蹲在门口等周宴礼。

    没想到他竟然蹲在这儿“你还没走吗”

    他移开视线,语气别扭“你想得倒美,是想我走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我哪有这么好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