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21 章 021

作品:《小傻子

    第二十一章

    纪升才一出现,傅斯岸就望向了舒白秋。

    不远处,安静到似乎毫不起眼的罗绒半旋过脚掌,西装下的臂侧肌肉轮廓微微一动。

    只消有细微的示意或丁点的异状,凶冷的断眉男人就会直接上前,将纪升瞬间扼住。

    但被望着的少年却并未有什么反应,即使对纪升的热切询问,他也依然沉默,目光中还流露出了些许茫然。

    见状,纪升叹了口气“白秋,你还是不记得我吗”

    他长得也不算差,面容有过修饰,眉目尚属精致,神色间隐约流露出一点悲伤。

    “我们从小可是一起长大的呀。”

    舒白秋垂低了视线,仍然没有说话。

    他身旁的傅斯岸倒是开了口。

    男人面容斯文英俊,代为回答似乎也颇为有礼。

    但他对纪升说的,却是格外直白的一句。

    “你很吵。”

    纪升皱眉,有些不满地看向傅斯岸,摇头“你这样很没礼貌。”

    苏越在一旁听得直想擦汗。

    他看得出,这位突然出现的面容精致的年轻人有点端着,说话也有些拿腔拿调,看起来像是哪家养尊处优、涉世未深的小少爷。

    但苏越其实更担心这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傅少的保镖们一脚直接踹飞出去。

    毕竟,能不能算得上真正的优雅,还是实力决定的。

    纪升冷淡地对傅斯岸说完,又转向舒白秋“你是来看装置艺术展的吗,白秋要不要和我一起”

    “我是和我大学同学一起来的,这场艺术展里,还有我学长参与布置的部分,你和我一起参观的话,他们可以给你介绍。”

    舒白秋低着头,好像一根小木头,还是完全没吭声。

    身旁的傅斯岸抬手,帮他理了下衣领,随即,男人就握住了舒白秋的手掌,将人牵在身侧,绕开纪升,直接走开了。

    舒白秋顿了一下,这时才终于有些反应,他的掌心还贴着药贴,并没有被直接碰触到。

    而也是到这时,少年才发觉,傅先生牵他走,却避开了他的手指,只握拢了他的掌心。

    走出没两步,身后传来纪升的声音,他似乎很不悦,还扬声在说。

    “这位先生,我希望你能尊重一下白秋”

    舒白秋见身旁男人垂眼下来,问。

    “你认识他吗”

    舒白秋又微微低下了视线。

    没摇头,也没点头。

    旁边跟着一起的苏越见状,突然发现,自己之前对小舒先生的印象,其实都是在他与傅少共处时留下的。

    而真正面对外人时的小舒先生,却仿佛真的像传闻中那般,闷声无反应。

    就像是个木楞的小傻子。

    但让苏越没想到的是,明明少年并无反应,傅斯岸却像是得到了答案一般,对身旁助理略

    一示意。

    几人身后,纪升又追了过来,还说“白秋,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可以吗之后我好能联系你”

    出乎苏越预料的,他并没有看到傅少的保镖直接动手,反而听到一声喝止。

    “诶那位同学”

    不知何时,一位身穿制服的博物馆工作人员赶了过来,皱着眉教育纪升。

    “博物馆内请不要大声喧哗,你已经打扰到别的客人了”

    苏越的余光瞥见,工作人员赶来的方向,还有一个身影,正是傅斯岸的另一位助理。

    看起来,是早已做好了处理的准备。

    而还想争辩的纪升已经被工作人员带去了一旁,那边,还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赶了过来,似乎正是纪升的同学。

    “怎么了这是”

    “你们是大学生吧在学校都要遵守纪律,在外面也一样,对不对”

    那边的声音渐渐远去,而舒白秋已经被傅斯岸领着,往相反方向走出了一段距离。

    “入口在那边。”傅斯岸朝装置艺术的入口示意了一下,道,“现在过去吗”

    舒白秋迟疑了一下,很小声问“今天可以不去了吗”

    他听见傅斯岸平静的、理所应当的答复。

    “当然可以。”

    “这个展览还会持续两个月。”和马上要结束的青铜器巡展不同。

    傅斯岸道“之后你有时间,随时可以过来。”

    舒白秋很轻地点了点头,

    他又跟着傅先生,走向了博物馆的出口。

    之后一路,舒白秋都没再出声。

    而少年没说话,傅斯岸居然也没问。

    好像刚刚的纪升完全没有出现过一样。

    苏越跟着一起往外走,心下倒是稍感意外。

    他本来觉得,傅少对小舒先生的保护密不透风。

    现在却发现,这保护似乎也会给少年留出空间。

    一行人走出博物馆,因为汽车不允许开进来,他们便走去了停车场。

    但在路上,舒白秋却再一次的被人叫住了。

    “小秋”

    听到这个声音,少年身形稍顿。

    他回头,面有微诧。

    “”

    苏越原本还以为来的又是纪升那一拨人,但这次风风火火走过来的,却是一个年纪明显可以做舒白秋长辈的干练女人。

    “小秋,我还以为看错了,真的是你你周末真的要结婚了吗”

    舒白秋顿在原地,似乎完全没想到,会在一天之内遇到两位故人。

    接着,他的手臂被身旁的男人握住,人被直接拉到了傅斯岸的背后。

    傅斯岸身形高卓,轻易地整个遮住了少年的单薄身廓。

    他倒是很平静,面色无波地向来人发问“您是”

    女人抬手摘下墨镜,似乎也强行克制着深吸了一口气。

    “我是小秋的阿姨,葛虹。”

    她反问“你是”

    傅斯岸道“我是他的未婚夫。”

    女人的额角明显抽动了一下,她冷静地对傅斯岸道“小秋没有什么未婚夫,他的婚事我不同意。”

    她上前几步,似乎想要走到舒白秋面前,却被傅斯岸的保镖提前拦住。

    像是忽然被激怒,女人猛地推开保镖的手臂,带着怒意道“放开凭什么拦着我”

    “他还是个孩子,才该上大一的年纪小秋该回去上学,而不是结婚”

    她愤怒地看向傅斯岸,带着水光的视线又在喷火。

    “你们这是拐卖我要去控告你们”

    女人的怒气格外明显,让人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被拦着,她可能会上来当场一记耳光。

    但等她的目光触及一旁的舒白秋,葛虹的怒意却倏然沉落了下来。

    “小秋”

    她的声音也哑了下来,带了点鼻音。

    “小秋,对不起阿姨是不是迟到太久了”

    舒白秋完全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木然状态。

    直到几秒钟后,少年才遥遥听到了一些声响。

    是傅斯岸的助理在说话。

    “葛女士,抱歉,据我们所知,小舒先生的母亲并没有姐妹,她也不姓葛,您自述的身份我们无法相信。”

    “此外,关于您的拐卖说法,并不属实,请慎言。”

    “哪里不属实”

    葛虹强压怒火,她拢了一把披肩卷发,也竭力恢复了冷静的口吻。

    “最早从小秋堂叔手中强行收养他的人,现在已经被通缉了。上一个的顾一峰,他也会被告,我已经委托了律师。这是涉嫌人口买卖,犯罪者必须要承担法律责任”

    她指向淡然站在那里的傅斯岸“而你,你们这是违背当事人意愿,强迫成婚,一样脱不了干系”

    傅斯岸被她指着,反而笑了笑。

    “那您算什么婚姻关系之外的第二人,强行干涉阻碍自由成婚”

    男人的嗓音晏然平静,不知情的,或许还会以为他是个温润平和的好脾气。

    但一旁木楞了许久的舒白秋,却忽然有了反应。

    他对着葛虹开口,声线带着微微的涩意“抱歉这位女士,我不认识您。”

    说完,一直被傅斯岸牵着的少年,忽然反过来握住了先生的指根。

    他抬头,很轻声地对傅斯岸说“我们走吧,先生。”

    舒白秋主动抬步离开,傅斯岸同他一起,走出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微哑的呼唤。

    “小秋”

    舒白秋顿住。

    他慢慢回过了头。

    葛虹站在原地,依旧背脊笔直,姿容飒爽。

    但她从听到“我不认识您”的那句话起,一瞬间被砸裂出的惶然脆弱,已然

    再难掩饰。

    葛虹在原地紧紧地盯着背过身的少年,一动未动。

    四下起了风,上午的日光并不算冷,但那凝固的方寸之间,却显出了一阵近乎薄凉的萧索。

    舒白秋回过头,垂下视线,又很轻地拉了拉掌中的手。

    “走吧先生。”

    他们一路走回了停车场,保镖和助理们都相隔几米地缀在其后,并未跟上来。

    不算长的一路格外安静,直到上了车,一同坐上后排,舒白秋才像是忽然回神,松开了自己的手。

    “对不起”他向傅斯岸道歉,“刚刚的事,冒犯了先生,希望您不要介意。”

    少年说得并不算清晰。刚刚的事,不知指的是葛虹的出现,还是指她的指控与反对。

    但傅斯岸却完全没有追问。

    男人只道“我没介意。”

    “她也是关心你。”

    舒白秋怔怔的,似乎仍有些魂不守舍,连傅斯岸的话中含义都没问,停了两拍,才低低地说了一句。

    “谢谢您”

    他不想开口,傅斯岸也没有追问。

    傅斯岸抬手,轻轻帮人将兜帽拉好。让少年可以像把手指藏进衣袖中那样,也将自己的神情和眼睛藏在宽大的帽檐之下。

    昨天,在看到列好的婚礼来客目录时,舒白秋曾说过,不需要对什么客人特意招待。

    那时傅斯岸本以为,是没有舒白秋在意的人会来。

    不过现在看,少年其实仍会被到来的客人所影响。

    只是可能,他并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从博物馆回来,等回到月榕庄,也到了午餐时间。

    今天的午餐仍是两人一同用餐。

    吃着吃着,舒白秋的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

    舒白秋之前的饭量就不大,尽管肠胃炎早已好转,他每餐的食量还是偏少。

    傅斯岸唯一见他开胃的,还是那天的菌锅。

    但那一餐舒白秋并没有主食,牛肉和鱼片他也只是浅尝了两片就吃不动了。

    对食谱的规划,医生原本的建议是从少到多,一点点增加。

    但眼下,别说增加。

    最开始的份量,小孩都很难吃完。

    许是今天心情影响了胃口,舒白秋吃得更少。

    汤匙舀粥的速度,比小猫舔牛奶都要更慢许多拍。

    似乎察觉了傅斯岸的视线,舒白秋的动作虽慢,却一直没有停下来。

    傅斯岸又看了他一会儿,放下长筷。

    “吃不下就不吃了,没关系。”

    舒白秋微顿,抬头,看向桌对面。

    他的目光中又浮现出一点晃动的、观察似的隐隐不安。

    像是在小心探察,傅先生说的是不是反话。

    傅斯岸面色沉稳,坦然地任他看。

    “下午活动一下,晚上多吃一点。”

    “好。”

    舒白秋怔了一拍才应声,又轻声道。

    “谢谢先生。”

    下午,傅斯岸没有外出,两人又共同解决了一些婚礼上的细节问题。

    他们还试过了定制店送来的礼服,这一套比上一套更为合身,刺绣与装饰也更为惹眼。

    似乎是专为聚光灯下的众人瞩目而生。

    下午的天气不算冷,傅斯岸还和舒白秋一起去了趟湖边。

    今天没有幼鹿出现,但日光和暖,湖面波光粼粼,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光景。

    等到临近傍晚,逛完回来,少年身上那点重新聚积起的拘束不安,似乎也被暖阳拂散。

    活动完,他的胃口也像是好了一点。

    虽然吃得仍然不多,却比午餐的状况好了不少。

    夕阳西斜,日落时分。傅斯岸准备出门,还见舒白秋跟到了门口。

    “先生,”少年仰起脸,望着他,“出行顺利。”

    似乎很郑重的,舒白秋还道“请注意安全。”

    看着认真告别的小孩,傅斯岸镜片后的眸底浮漾出些许笑意。

    “好。”他说,“早点休息。”

    外出的路上,傅斯岸照例展开折叠手机,处理邮件。

    今天虽然他推了外出计划,但该处理的信息仍在处理。

    邮箱中收到了一封特殊标注的新邮件,傅斯岸视线微抬,将其点开。

    薄冷的屏幕光映在男人方窄的镜片上,覆过了眸底的情绪波澜。

    但等看完通篇的文字信息时,傅斯岸却还是明显地,蹙起了眉。

    邮件是助理b组发来的加密急件。

    里面的消息正是从舒白秋父亲的信息延伸而来,刚刚收集到的新补充。

    二年前,舒白秋被一位远房的堂叔收养,从外省被带回明城,还被强加了“能摸出玉料”的传言。

    过去收集的资料,都以这位堂叔为第一任收养者。

    但现在的补充信息却表明。

    早在堂叔之前,还有着另一个人。

    那人是舒白秋爸爸的朋友,也是一位画家。两人似乎私交甚好,那位画家还是少有的,知道舒沐之便是牧草的人。

    在舒沐之去世后,画家便想收养舒白秋,帮友人养育独子。

    结果,连收养手续都没办完,这位画家就忽然坠楼身亡。

    他的死因被判定为意外,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在信息分析中,助理b组谨慎推断,或许正是舒家可能留存的巨大财富,才让有心收养舒白秋的人突遭横祸,意外身故。

    虽然这一栏还标了存疑,有待后续收集。

    但一些事情,却已经开始变得清晰。

    看到这里,傅斯岸也迅速地意识到。

    或许这就是今天,舒白秋偶遇两位故人,却完全没有相认的理由。

    葛虹,今天出现的那位自称是舒白秋阿姨的女人。

    在过往的资料

    里。

    她也曾想要收养舒白秋。

    少年并不是真的傻,不是当真失去了记忆不认人。

    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保护着其他人。

    傅斯岸不由想到自己出门前,少年郑重其事说的加一句“注意安全”。

    看似简单的寻常告别,对舒白秋而言,却可能隐藏了太多的情绪。

    难怪小孩会那样掩饰状态,连最循循善诱的专业心理问诊,都无法顺利地探寻他的内心。

    倘若说,傅斯岸的无澜是冷漠凉薄。

    舒白秋却更像是被迫。

    他随时随地地被这种张扬嚣张的恐惧压抑着,无法付出自己的感情。

    又无时无刻不努力地,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旁人。

    dashdash就像昨天下午,那只幼鹿出现时,带着野果过来的工作人员都很欣喜,低声怕惊扰地对舒白秋讲,说机会这么难得,可以伸手去摸一摸。

    平时这些山鹿都是很少会主动靠近人的。

    但舒白秋望着近在身前的美丽生灵,却说。

    如果我碰了它,它沾染上我的气味heihei其他鹿不接纳它了怎么办”

    他茕茕独立。

    又小心翼翼。

    傅斯岸倏然叠上屏幕,点开通话,拨通了一个座机号码。

    等待声响过两下之后,对面被接起,响起一个清软的少年音。

    “先生”

    傅先生才出门不久,舒白秋突然接到电话,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语气都带了些微许的不解。

    电磁波承载的低磁嗓音沉稳依旧,并无异状。

    傅斯岸只道“我要去一趟医科附院,忙完回来。”

    舒白秋乖乖应了一声“嗯。”

    “抱歉,”傅斯岸又道,“我可能有些职业习惯,比较在意时间观念,会掐点。”

    他问。

    “二个小时后,等我回去,好么”

    男人的口吻精准、凝练。虽然开头有说抱歉,但这种无可违逆的语气、近乎训教式的发言,却很容易会给人威迫式的强势感。

    只不过在通话的另一边,听着这些的少年,却好像反而多了一分心安。

    “好。”

    舒白秋应声,像是语调都更轻快了一点。

    “先生,回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