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180 章 180

作品:《[大唐]穿成安定公主怎么办

    唐军

    不错,藏原之上能对他的吐蕃精兵造成打击的,确实只有唐军。

    可是,钦陵赞卓还拦截在西域,吐谷浑那边又没有出现增兵的迹象,唐军是如何绕过了他的耳目,径直抵达积石山下,对着他的援兵发动了致命一击

    难道他们长了翅膀,直接飞到的这边不成

    禄东赞可以确认,这名参与了那场积石山之战的士卒,是他亲自选拔出来的精兵,在发兵前也应该接受过他那大儿子赞悉若的核验,那就绝不可能在这等事情上做出错误的判断。

    或许是在这等危机临门的关头,禄东赞的头脑转动得要比平日里更快,他便忽然想到了一个此前被他忽略掉的事情。

    对了,之前的党项羌与东女国之争

    这争端其实发生得并不寻常。

    不过是因为彼时他的心思都不在南面的情况上,也被那些插科打诨的话混淆了视听,这才将其忽略了过去。

    禄东赞倒也不愧是作战经历良多的老将,当即意识到,这很有可能便是唐军隐藏北上行踪的手段。

    偏偏那些各自争利的羌人只顾着守卫自己的财货,根本不曾让人探查,在那东女国之后到底是什么人。

    如今对方既然先在河谷完成了一出堪称奇迹的拦截,他便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已是无济于事。

    而他现在该做的,是在援军被唐军阻截、还要跟吐谷浑联手的情况下,稳住己方的战线,而后平稳撤离出此地。

    倘若还有机会能从吐谷浑身上咬下一块肉最好。

    若是不能,那便果断收手

    他朝着那报信的士卒问道“这个消息,你告诉过几个人”

    这条唐军到来、吐蕃援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有几个人知道

    那士卒不太明白大相为何忽然有此一问,连忙答道“我绝非要做逃兵,只是想将这军情汇报到您的面前,一路赶来不敢有半点耽误,所以只同您说起了这”

    他说不下去了。

    在他说到那个“只”字的刹那,禄东赞就已对着后方的亲卫做出了示意。

    那亲卫多年跟从于禄东赞,对他的种种暗示都了然于心,骤然出刀贯穿了那士卒的后心。

    士卒难以置信地朝着禄东赞看去,完全不能理解,为何他向禄东赞卖力报信,居然会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

    他能听到的,只是这位吐蕃大相朝着亲卫说道“他伤势过重晕厥过去了,去找医官看诊,明白吗”

    亲卫回了个“明白”,娴熟地把本就是个血人的士卒给架了起来,随后朝外走去。

    至于此人到底是在禄东赞的下令中被杀,还是因为伤势过重不治身亡,那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问题。

    “这是怎么了”

    禄东赞刚走出营帐,就看到那匹已是奄奄一息的战马同样被人拖下去处置,后脚便有闻讯赶来的芒邦氏酋长朝着他打探消息。

    好在人已被灭了口,他便能气定神闲地答道“无事,不过是唐军有自河湟方向增兵的计划而已。好在人数不多,才让我的哨探有机会察觉,又逃亡出来报信。总归我吐蕃的援兵将至,令白兰羌那头再增兵一些即可。”

    刚听到增兵消息的时候,芒邦氏酋长还有一瞬的紧张,但在听到禄东赞随后的话后,他又顿时轻松了下来。“我们党项诸部这边不用动”

    “不必。”禄东赞回答得很果断。

    此前佯装进攻西域的吐蕃兵马,都已随着入侵吐谷浑一角得手,尽数聚集在了南路。有这些人保护在侧,他倒是不担心这些白兰羌、党项羌的兵马在获知今时情况后,会选择杀了他以倒向唐军。

    他们没这个机会。

    可他也同样很清楚,这些夹杂在川藏之间的部落里多的是愿意当墙头草的人,就算只是为了军心稳固,他也不得不防。

    白兰羌在数年前才为吐蕃攻破,成为他手底下的马前卒,在当前局势下不得不防,不如多调度些兵卒在他面前,在必要的时候作为前驱铺路。

    至于党项

    倘若他做出的猜测当真没错,那么党项诸部就不能再动。

    他不敢确定,东女国到底和大唐达成了何种联合的条件,又有多少士卒追随唐军行动。

    若是党项再遭东女国的进攻,他就真是陷入了三面合围的窘境之中了

    这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只是在送走了那安心离开的党项酋长,又将白兰羌的调兵决定下达后,禄东赞的神情便彻底冷了下去。

    “派三队人出去。一队往西北走,探查唐军的动向,我要知道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一队往安西都护方向去,务必想办法在我儿钦陵赞卓折返此地之前将他拦住,让他即刻统帅吐蕃北部兵马伺机而动,千万莫要随便踏入唐军的陷阱。”

    也不知道这一路突然杀出的唐军到底是由何人统帅,甚至能让那些素来以女为贵的东女国在无声无息间倒戈,恐怕绝非好相与之辈。

    一个裴行俭就已经够让人头疼的了,现在还要多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将领

    说不定还能让钦陵赞卓成为他的支援,一定要谨慎行动。

    他补充道“再派一队人,往南打探情况。”

    这既是用于验证他的猜测,又何尝不是在不信党项诸羌的情况下,为自己留出一条退路。

    虽然情势危急,但他禄东赞是老了,不是死了

    他还不到被这些人逼迫到绝路的地步。

    但就是在他获知唐军到来消息的同时,李清月也并没停下自己的脚步。

    她已快速让人收拢起了此次半道伏击的收获,随后带着人继续北上,抵达了早前就已计划拿下的柏海。

    留守于柏海这个物资中转地的吐蕃士卒虽然不少,但在浩浩荡荡的大唐与东女国联军面前,却与瓮中之鳖没有区别。

    在两三个时辰的厮杀与清剿

    过后,这块吐蕃的战事前哨已彻底归于大唐所有。

    “传令各部就地扎营休息,将此地的戍防之物都给修葺妥当,暂时驻扎在这里。”

    李清月下令之间,目光在面前将士的脸上扫过。

    饶是有此前的河谷大胜,作为抵达藏原众人的定心丸,更将他们经行雪岭、不停赶路的麻木情绪给重新振奋起来,也无法掩饰住他们在神情之中的疲惫。

    这样的一支队伍,已无法再对吐蕃发起突袭强攻,必须经过一番妥帖的休整。

    否则,只会让禄东赞找到可趁之机。

    “将收缴上来的羊分发下去,让士卒吃一顿好的。但若让我知道谁敢在此时喝酒”

    “那我便立刻将其斩首示众。”薛仁贵当即接道。

    但对这些经历了长途跋涉与一场激战的士卒来说,有一顿终于不必顾虑燃料充足与否的热饭,其中还满是征战所得的肉食,已足够让人心中快慰了

    自蜀中艰难翻山而来的决定,也随着那场大胜被证明了决策的正确。

    既然安定公主觉得这一仗还能继续赢下去,那便应当错不了

    而当营地内的篝火燃烧到最旺,烤炙的羊肉开始散发出香味的时候,数名骑乘快马的骑兵也离开营地往西而去。

    在经过了两天一夜的赶路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吐谷浑的戍防边境。

    这几个突如其来的到访之人让守军各自惊疑了一阵,可很快就有眼尖之人发觉了异常。

    “快看他们的手上绑着红布。”

    在风中飘动的红布。

    两个月前,裴行俭的夫人库狄真如折返吐谷浑的时候给他们带来过消息,说是唐军若能抵达战事前线,寻找到给吐谷浑送信的机会,便会让送信之人在身上绑上这样的一个记号。

    可这一段对他们来说好生漫长的戍防里,却始终只有他们吐谷浑和那些联军在斗智斗勇,没有大唐兵马的消息。

    若非上面的几位都坚信唐军确会来援,给战事带来转机,他们早都要将这事给忘记了。

    但就是在他们已几乎失去对唐军来援的信心之时,他们突然到了

    带领着一队精兵前来吐谷浑的唐璿,很快被迎到了吐谷浑的王帐所在,也在此地见到了坐镇中央的弘化公主。

    或者说,那是吐谷浑的王太后。

    自慕容诺曷钵丧命到如今的几个月里,她已彻底和吐谷浑内部的诸多反对势力撕破脸皮,以强行镇压的方式将他们看管起来,便在眉眼之间多出了一股锋利之气。

    一见唐璿已在营帐中站定,她匆匆发问“眼下的情况如何了”

    唐璿交代道“回禀王太后,安定公主秘密自蜀中调度益州大都督府府兵与南诏的三千精兵,经由沫水进军藏原,又联合东女国进军党项诸羌,在混乱中将唐军运送过境。”

    “大总管原本的计划是先夺柏海,切断吐蕃后路的同时为我方寻一个根据地,但因探查到吐蕃有援兵到来,临时变

    更了计划,已在积石山下河谷之中将吐蕃援军尽数剿灭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随后才转道柏海,正式入驻于此。”

    这便是如今的情况了。

    可唐璿在这三言两语中说得简单,听在弘化公主的耳中却不亚于惊涛骇浪迎面袭来。

    好快

    别看这距离她向长安发起求援已过去了两三个月,放在军事行动之中却绝不能算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李清月的动作真的可以用“快”来形容。

    无论是自沫水进藏,还是与南诏、东女国达成结盟,又或者是在积石山重创吐蕃,都绝非轻而易举所能做到的事情。

    可她偏偏做到了。

    往前追溯,距离当年她亲自往长安去求援才仅仅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想不到当年还只能提出让裴行俭来吐谷浑协助作战的小公主,居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这份对比,对长安城中的官员或者是跟随着安定公主行动的将士来说,恐怕还没有那么明显。

    对于亟待援军到来,更已有两年多不见她的弘化公主来说,却当真是字句震撼。

    不过眼下的要务,自然不是多问她究竟如何做到的这一出,而是尽快凭借着这出形势的转变,调整吐谷浑作战的方略。

    “来人,速召裴将军前来议事”李清月的到来,让弘化公主眉目之间的颓丧之气一扫而空。

    现在

    总算到了让他们反击的时候了

    脚步匆匆朝着天子寝宫而去的上官仪恐怕也是这样想的。

    打从显庆五年天子头风病发,甚至是更早时候由皇后提议设立洛阳为东都开始,上官仪就始终觉得,皇后总该退回到她该当在的位置上,而非一步一步地从陛下的手中争取到更多的权力。

    偏偏前有长孙无忌的影响力犹在朝中,陛下需要皇后这个标杆,后有陛下的头风病发,在太子尚且年幼的情况下需要皇后来协助政务。

    直到现在才终于有了反击的机会。

    但若让李清月知道这两头情况的话必然会说,弘化公主这边,是确然有所凭据之后的优势倾斜,上官仪这边则更像是过了这村没那店的尽快动手。

    上官仪却大概不知道这个区别。

    在越过这宫闱之中层层门户的时候,他垂落的目光扫过朱阁殿宇投落的阴影,在心中暗道

    今日之事,只可成功不可失败。

    薛夫人觉得他们该当以两位手握兵权的同盟作为后援,尽快将其余参与此事之人陈书上奏,联名请愿废后。

    上官仪却觉得,他们还应当再稳妥一点,由他先来做这个在陛下面前的牵头之人。

    他所要做的,是尽快促成西台中书省跳过皇后的审阅,将这个废后一事,从陛下的愿景变为正式起草的文书。

    一旦让其进入群臣集议的环节,便即刻利用那些同盟之人掀起声援。

    唯有如此,才能既让这些愿意支持

    废后的各方官员发挥出他们的作用,又让陛下不至于直接面临被胁迫的处境。

    废后之后立谁为皇太子,以何种名目将皇后撂下台去,固然都已在他们的商议之中尘埃落定,就连防备皇后反扑的后手都已备好,但总不能一股脑地摊牌在陛下面前。

    否则,固然废后能成,陛下对他们也势必要发起一轮清算。

    只是这样一来,对他的负担便重得多了。

    希望薛夫人作为昔日陛下的授业老师,能比其他人更清楚陛下的想法,也并未做出一个错误的判断吧。

    上官仪心中思量,好像只在转眼之间,就已行到了紫宸殿外。

    闻到在风中不散的药味,上官仪的心神顿时一收,在令人通传之后拾级而上。

    即将行到大殿门口的时候,上官仪恰好与踏出殿外的薛夫人擦肩而过,正听到对方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陛下方才在怪责皇后只知公事,不知前来探视”

    他极快地和薛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唇角微不可见地闪过了一抹笑意,觉得这当真是个大事可成的好征兆。

    任是谁也不该觉得,薛夫人是为了给他们这些人探查消息才来到此地,与他打了一出配合,而该当觉得,这不过是臣子的请愿与陛下的心意凑在了一处而已。

    又与其说,薛夫人的探病有在帝后之间挑唆的成分,还不如说,是皇后本就不该坐在那个位置上行僭越之道

    上官仪怀着这平静中蕴藏着激流的情绪站定在了李治的面前,朝着他躬身行礼,告知了自己的到来。

    “我此前不是说过,在我病愈之前,由三省长官将要务汇总到我这里就行了吗,你怎么突然请见”李治揉了揉额角,语气有些不太痛快地朝他看来。

    面前的人影晃动虽是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却也还是让人看着头晕,只能隐约看出上官仪此人举止恭敬,倒是没因这私下的拜访而失去作为臣子的礼数。

    可上官仪恭敬不恭敬的不要紧,李治今日的心情是真的不太好。

    上一次病症加剧的时候,孙思邈给他开出了以药浴洗头的药方,用来缓解上升的风疾之气。

    就是这样的温和疗愈之法,在如今居然已完全起不到功效。

    按照孙神医的话,他这是对那些常用的药物日渐生出了抗性,以至于那些太医署的官员再度提出了以针刺耳后的放血疗法。

    但如今西域动乱,吐蕃蠢蠢欲动,太子又身体不佳、年岁尚小,倘若这等冒险的治疗方式出了什么问题,这大唐江山岂非要陷入动乱之中。

    结果在这样的郁闷之中,在他面前的还不是个他能说出心中顾虑之人,而是个臣子。

    上官仪并未察觉到李治嫌弃的,其实是他在此时的到访,还只当他是被疾病困扰,一听这句问话,当即往前走了几步,跪倒在了李治的面前,“臣正是为此事而来啊”

    李治的手上动作一停,“什么意思”

    别以为他看不太清楚上官

    仪的神情就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那其中分明有一番状告的意味。

    上官仪答道“三省长官之中,尚书令向来空缺,由中台左右丞处理政务,直接奏报到皇后面前,左相乃是接替罪人许圉师之位,重启陛下当年的精简入流官员之事,甚少过问其他。右相”

    李治“右相如何”

    现如今坐在左相位置上的刘祥道,此前就负责督办过这精简入流官员的差事,但彼时遭到的阻力太大,加上“杂色入流”的官员为己方利益发起抗议,让李治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叫停了这个计划。

    许圉师被流放后,李治想了想其他人的资历都不足以坐上这个左相之位,就将刘祥道给重新提拔了上来。

    但刘祥道此人性情谨慎,总觉得坐这个位置不是个好事,今年才上的位,却已经跟李治请辞了好几次,气得李治很想知道他们两个之中到底谁才是病号。

    见他重新去整理那些关于铨选与入流的官员擢拔制度,李治都松了口气。

    相比之下,确实还是右相许敬宗在他面前的时间更多。

    要李治看来,做官便该当和许敬宗一般圆滑一点。事情能办成,话说得也好听,会看眼色行事,还能写一手好文书,样样都让人心中舒坦。

    怎么听着上官仪的意思,倒是许敬宗有行差踏错之事了

    上官仪痛心疾首“陛下为何语气如此轻松还不知今日的右相,到底是陛下的右相还是皇后的右相我与他同处西台,只见诏令批复往来于右相与皇后之间,更是多将奏疏扣押,不令其上达天听。”

    李治的面色一变。

    就听上官仪已继续说了下去“显庆四年陛下颁布氏族志时,正是右相提出其中并未刊录武氏之功,想要从中增补。这件事是陛下应允的,也是陛下特许皇后家族位列第一等,臣不敢多言。但如今右相仍有修编国史之权,臣近日观之,其中多有不实之言,恐怕是出自皇后授意,臣便看不下去了。”

    “身为天子重臣,本就该当尽心于陛下,处事留心分寸,岂能滥用权柄,进而徇私”

    这数年间许敬宗官运亨通,既是他自己手腕了得,但也确实不无皇后的提拔。

    上官仪以皇后与右相说起,还真让李治心中生出了几分戒备之心。

    他拧了拧眉头“继续说。”

    上官仪接道“右相拜太子少师,在陛下有恙之时本应扶持太子协助陛下操持政务,而非助力于皇后,此事早在朝野之中多有微词,说是”

    “说是什么”

    上官仪答道“说是皇后深知许相有贪财的毛病,故而投其所好。洛阳为东都后,有数名回纥商人得到特许,前来洛阳市肆经营,获利甚多,恐怕钱财正是自此而来”

    许敬宗贪财这件事情,还真不算是上官仪在瞎说。

    他早年间就曾经为了图谋钱财,在将女儿嫁给冯宝与冼夫人曾孙时,收受了大量不属于礼聘范围的金银财宝,被有司揭发后贬官,过了几年

    才重新被提拔回来。

    要说他与皇后之间可能有财货关系往来,还真是听起来都很合理。

    上官仪更不知道,他只是误打误撞地提及了皇后与洛阳商贩之间的关系,却还真是他上述所说的话中最真实的一条,也正是皇后的其中一路消息来源。

    他只是端详着李治隐现怒气的面容,继续说道“臣早同陛下建议过,政务之事就算真要交付于皇后手中,也不能全权相托,否则迟早要滋生事端。皇后也果如当年群臣所说,门庭不显,终究难当国母大任”

    “上官仪这话不是你该说的。”李治冷声打断了上官仪的话。

    他那一句“当年群臣”,勾起的可不是那些对于武皇后出身的贬损之言,而是那段对李治来说不太美妙的回忆。

    也让他想到,他到底是如何突破了那些困难,方才知道,在朝堂之上竟然还有那样多支持他的人手,愿意站在长孙无忌的对立面。

    上官仪该当知道这是对他而言的禁区,何敢再度提起此事。

    但回应他的却是一声闷响,正是上官仪在他的面前来上了一出以头抢地之举。

    “臣如何不知道此话不该说臣还知道,在陛下当年已亲自训斥于我后,值此陛下养病、皇后摄政之时,臣该当对诸事诸人尽数闭口不言,好令社稷安泰不生动荡。至多便是以下属的身份出言提醒许相,该当行事端方,以求保全声名。”

    “可臣饱读诗书,通晓经义,在朝为官数十年,深谙一个道理没有天子,何来皇后,没有君,哪有臣。再如何感念皇后与右相为大唐所做种种,也都不能让他们逾越到陛下的前面去。”

    “自皇后协理政事以来,多有官员调度出自皇后之手,也都得到了陛下的默许,臣不知道这话问出之后,下一个遭到贬谪的会不会就是我,更难将言论上达天听,便只能在今日冒险一试”

    李治面色僵硬了一瞬。

    在沉默了一阵后方才缓缓问道“你所言的改易史书、扣押奏表等事均为当真”

    当上官仪说到“不能令皇后与右相逾越到陛下前面去”的时候,这话中的义愤填膺之色溢于言表,其中激烈的情绪似乎也真无作伪之处。

    这份逾越,或者说是僭越,也确实是随着皇后的实力越来越强,成了李治倍感担心之事。

    更让李治不免觉得方今局势微妙的,是他那个尚且年幼的女儿手中,已然掌握了不小的兵权

    当她的权力随着此次吐谷浑之战进一步攀升的时候,倘若她真能得胜归来,恐怕便不只是在那元月大朝会上大出风头而已。

    再若是加上,右相不是天子的右相,而是皇后的右相

    这一刻,难言的脊背发凉竟然超过了他的头风病症,让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惊慌。

    可惜他看不清上官仪的面容,也便无法按照他与对方相处的经验来判断他有无说谎。

    他只能听到上官仪的声音,继续在面前响起。

    “臣不敢

    妄言。”上官仪答道,“中台左丞郑钦泰在近日曾经就许相行事不公之事发起弹劾,敢问,奏章可曾抵达陛下的面前”

    李治摇头“不曾。”

    自上官仪所在的位置不难看见,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李治的手攥紧了被褥的一角,仿佛怒火已到了临界之时。

    他连忙趁热打铁说道“陛下,臣明知此话说出不合时宜,但还是要将其说出来。皇后专权、权臣勾结,若要欺瞒于陛下,简直易如反掌此事也绝不能开了先河,令陛下哪怕病体痊愈,也再难将影响消弭下去。”

    李治的目光有些失神地看向前方,低声问道“那你眼下是什么意思”

    上官仪毫不犹豫地厉声答道“臣恳请陛下彻查皇后与许相近来行事,如若确有不妥之处,敢请陛下,以国事朝纲为重”

    何为以国事朝纲为重

    自然是,倘若皇后有错,便行废后之举,右相有错,就将其贬官流放。

    上官仪所说的话也并非胡诌。

    那中台左丞就是被他们拉拢到手的人之一,他也确实在数日前上交过一份弹劾右相的奏表。

    只是这份奏表,在还没抵达东西台长官手中的时候,就已先被人想办法给弄丢了。

    可在如今,它到底是被许敬宗和皇后为了粉饰太平而弄丢的,还是他们自己人从中作祟给折腾消失的,在随后的彻查中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他要的,只是一个彻查的理由而已。

    皇后揽权,乃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许敬宗德行有缺,也是朝堂上下人所共知之事,总能查出点问题的。

    不过是此前陛下对这二人都付诸了太多的信任,才让人无从弹劾,无从谏言。

    但如今不同。

    皇后已超出她所该处的位置太多了,多到陛下都已屡次抱怨不能容忍了。

    要上官仪看来,寻常的夫妻尚且有纲常伦理的限制,更何况是帝王与皇后

    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明明他已从李治的脸上看到了几分犹豫与意动之色,却又忽然听到他说道“不成,起码眼下不成。”

    当然不成安定公主还领兵征讨在外,这个时候彻查皇后在协办政务的时候有没有不妥之处

    李治得是有多想不开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但他的这份犹豫,在上官仪这里显然有不同的解读。

    一见陛下有退缩之意,他连忙探身而前,朗声劝道“陛下是担心在此期间您的身体还未康复,难以处理这样多的政务可正如我方才所说,此事本就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越是拖延越容易引发更多的问题。”

    “又或者,您是担心皇后真有不妥之举后因储君易位而让陛下根基不稳若如此的话,大可以先让其他皇子顶上您毕竟还有已经成年的儿子,不必担心这正本清源之事惹来宫闱内乱。”

    李治目光一凛。

    上官仪不说这句话还好,这句“成年的儿子”一出,便仿

    佛是一盆冷水直接浇在了李治的头上。

    无论上官仪到底是不是为陛下的前程忧虑,这才口不择言地说出了这一句,当“成年的儿子”有且仅有李忠一个的时候,李治再有多少从上官仪话中生出的共鸣,都必然在此时烟消云散。

    但更让李治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发问,这紫宸殿的大门便已先被人给踹了开来。

    下一刻,他便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上官侍郎真是忠心报国之人啊,不如我再替你为陛下解释两句吧。”

    李治讶然朝着正门的方向转头“皇后”

    来人不是武媚娘又是谁。

    比起缠绵病榻的李治,这通身流金彩凤之色的宫装丽人仿佛才是这紫宸殿中的主人。

    她甚至并未接下李治的这句话,而是一边踏足殿中一边继续说道“所谓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朝堂要务也不会到无人处置的地步,就是说,他上官仪可以在届时顶替掉被他拉下马的许敬宗,并与其他交好之人在这朝堂上形成一支处断政务的队伍,替陛下做到这件事。”

    “所谓的太子因皇后失势也不必担心,陛下还有其他人可堪依靠,便是要让那早因巫蛊诅咒天子而被废的太子重回宝座,和你上官仪再叙君臣之情”

    武媚娘的目光扫过了两人,“陛下,上官侍郎,敢问,我的这个解释对是不对”

    这个问题的抛出,让上官仪面色早不复方才的激昂进取。

    皇后在最关键的时候突然闯进来,也完全超出了上官仪的预料。

    她这一来,打断的何止是陛下即将做出的决定,也是他这一番孤注一掷的说辞。

    当他看向那帝后两人的时候,更是让他直觉不妙地看到,在这场双方会面的当口,陛下与皇后之间其实并没有他所想象的剑拔弩张。

    反而是,皇后在明明听到了那样的控诉之后,竟还有着一番凌然桀骜之态,以至于让陛下的气势被压制在了当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陛下身患疾病的缘故,才显出这样的弱势。

    不,这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局势,陛下本不该如此的

    他都还没来得及对皇后的这两句“解读”做出回应,就已听到陛下当先问道“皇后何故在外偷听”

    上官仪心中顿时一沉。

    这个问题它问得不对。

    倘若陛下真有整治皇后作风之心,在此时问的,就不该是皇后为何偷听,而是皇后是否真有举止僭越之处,甚至被人抓住了把柄,告状到了御前。

    相比之下,偷听这个罪名简直太轻了。

    轻到,皇后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其反驳。

    “这也能叫偷听我替陛下打理六宫二十四局,宫中如有动乱发生,我便该当即知道,我看今日这出便得算是个祸事”

    武媚娘扬起了声调,伸手朝着上官仪一指,“若非我今日听到了这一出,我还不知道,当我为陛下的国事操劳,当太子顶着病体进学,当

    我的安定冒险为陛下渡江攀山前往吐蕃作战的时候,竟有小人在此意图挑拨帝后关系,栽赃朝廷命官”

    aaadquo还是说aaadashaaadashaaardquo她目光沉沉之中暗藏的锐利,便是李治看不太清楚眼前景象,也能清楚地辨认出来,aaadquo还是说陛下确实觉得我这个皇后做的不太称职,想要再次换一个人上来aaa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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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治“我”

    这显然是一句质问,却也是一句饱含情绪的控诉,当其扑面而来的时候,便让李治难以快速回答上来。

    他是很清楚的,这种怀疑皇后存有私心的话,若是在私底下说说也便罢了,真放到台面上来说,他自己也知道会引发多少问题。

    何况,皇后从感业寺入宫至今十余年,从未有过祸乱朝纲之时。她不仅遵照他的意思推崇节俭,更是将自家的那些个废柴亲戚打压殆尽,免除了外戚弄权之事。

    这天下间的皇后再没有比她更称职的了。

    再想到上官仪话中已有几分展露的小心思,李治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怎么会有想要废后的想法呢,这不是这不是上官仪在这里说你的坏话吗”

    武媚娘扬眉,神情中闪过了一缕玩味“但我看陛下可未必没有这个意思,否则上官仪出口编造我与右相图谋篡权一事,陛下大可对他训斥一番,让其莫要听风就是雨,而不是所谓的暂时不查。怎么,这朝堂之上难道还有人敢违背天子意愿不成”

    紫宸殿内有一瞬安静到落针可闻。

    在皇后咄咄逼人的质问面前,李治本就因当前的局势少了三分底气,这下更是软了语气,“暂时不查,只是想将他给糊弄过去的说辞”

    李治说话间不免在心中悒郁不快。

    皇后此前还只是在单独的议事之中不给他的面子,现在便是在朝臣面前也没给他的面子了。

    可若是他的眼睛能看清眼前的场景,便势必能看到,上官仪对于李治的这句回应露出了何种不可置信的神色。

    说好的陛下确有废后想法呢

    明明在方才的劝说之中,他也还笃定于这个判断。

    但在面前的这出帝后交流里,他却忽然觉得,自己竟像是个跳梁小丑,成了这其中无关紧要的一个东西。

    偏偏不仅陛下没有恩准他在此时退下,就连皇后也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糊弄好,就当是糊弄吧。但陛下可以糊弄于他,他却不能愚弄陛下和我这位皇后”

    武媚娘话中气势不减,掷地有声地问道“陛下何不想想,上官仪若真有此等胆魄,早在永徽年间,他就该当庭对长孙无忌做出斥责,维护陛下的尊严,而非在今日打出什么冒死劝谏的名号,请求陛下对皇后与右相做出彻查。更不是在明知陛下有所顾虑的时候,重提废太子的存在。天下何有这等此一时彼一时的忠君”

    李治“这”

    武媚娘接道“我看这其中蹊跷得很。若无人为上官仪出谋划策,他为何会觉得我与陛下之间存有嫌隙,想要

    在此时图谋不轨。若无人在背后支援,为何他敢说什么中台奏折被扣押之事。若无预谋”

    上官仪不敢确定皇后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情,但起码在陛下面前,既然他才是当先发起问责之人,便不能有所退让。“臣何敢有此悖逆之举”

    回应他的却是皇后的轻蔑一笑,“呵,你敢与不敢,用事实说话,用不着你在这里多加辩驳”

    说话之间,她已又朝着李治走近了两步,伸手将人拉了起来,以一种看似邀约实则强求的方式将人朝外带去。“我请陛下看一场好戏吧。”

    对了,在此之前

    武媚娘忽然转头,朝着殿外戍守的侍从喝道“还不先将上官仪给我拿下”

    李治惊道“皇后,你这”

    如此号令,是不是太不将他这个天子当回事了。

    武媚娘却只是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陛下多虑了,我并无要对您的臣子做什么的意思。既是要看一场好戏,观众总不能还有机会给登台唱戏之人通风报信,甚至擅自入场,您说是吗”

    李治顿时语塞。

    倘若他不曾听错的话,在皇后话中所传递出来的自信,远远强过方才还声色俱厉的上官仪。

    她的下一句话,更是将李治此刻的疑心都给暂时打消了下去,“若是陛下不介意的话,便将英国公也请来做个观众吧。”

    让他们一起看看,李治的那些个好臣子,为了扳倒她这个强据君权的皇后,到底预备了多么精彩的戏码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