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中原中也在过度担忧下胡思乱想出来的情况有些不大一样,神作聆音这时候正坐在露天的临海咖啡店里，海风从遮阳伞下穿过，轻轻地拂着她那头黑色的长发。

    在她的对面坐着一个人将横滨的局势搅动成现如今这副情况的“幕后黑手”。

    此时的幕后黑手一派安静柔弱的模样,他的面前摆着一杯黑咖啡，聆音看着他低垂着眼眸,在咖啡里加了三块方糖。

    这里正是费奥多尔所说的“很不错的咖啡店”。

    从这里向远处眺望,可以看到附近的码头,那是横滨最大的港口，附近一大片都是港口afia的管辖区他们掌控着横滨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对外贸易通道。

    费奥多尔是从不做任何无谓之事的实干型谋略家,若说他真是偶然得知这里才令人怀疑,不过神作聆音也没有询问他到底要用这里来做什么。

    她认为,已经没有询问这种事情的必要了。

    按照他的计划，横滨的两大组织武装侦探社和港口afia的首领都因身中异能而生命垂危,他们的下属们都势必会为了己方的首领而选择现如今唯一可行的方法。

    那便是杀掉另一方的首领。

    到那时，横滨将会因此彻底陷入混乱,而费奥多尔的计划也能够顺利推动下去。

    为此,他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物。

    在这个过程之中,任何一个步骤的实施，都会于第一时间被传达到费奥多尔这里。

    费奥多尔掌握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信息传输渠道。

    某一次问起他是如何成为情报贩子时,聆音曾听他用玩笑般的语气说道“因为无论在任何地方，老鼠这种生物都能轻而易举地生存下去。”

    费奥多尔创建的组织，从寒冷的西伯利亚远赴而来的“死屋之鼠”,就是他手下的“老鼠”。

    神作聆音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许久,喝下一口咖啡的费奥多尔仿佛才感受到她的目光。

    “不喜欢这里么”

    他问。

    聆音摇头,“只是觉得，似乎不太能看得懂你。”

    以书的视野所能看到的东西远超人类的想象，即便是费奥多尔的目光也难以企及,但这一直都不代表着她能看透人们的所思所想尤其是费奥多尔这样的聪明人。

    越是聪明的人，越会擅长于伪装。

    他们最擅长说些意味不明的话语，听起来高深莫测、发人深省。

    费奥多尔在这方面尤为深刻，他最常挂在嘴边的“让罪人的血浇灌恶孽的土地”“创造没有异能力的美丽新世界”之类的言论，神作聆音几乎都能背下来了。

    但是，没有任何人的梦想来得毫无缘由。能让一个人视若精神寄托、成为支撑其生存下去的动力，造就这一切的必将是其心目中最特殊的事物。

    聆音想起了之前她还在港口afia，利用a来引诱费奥多尔接近自己时，她所看到的景象。

    那是费奥多尔的过去。

    在寒冷的西伯利亚，年幼的、尚未成为“魔人”的费奥多尔，在凛冽的狂风暴雪中遇到了一个男人。

    那正是已经享有了“蜘蛛之丝”称号的恶魔医生斑木直光。

    斑木直光救下了当时因贫穷、病痛而几乎奄奄一息的费奥多尔，将其带离了寒冷的西伯利亚。

    当费奥多尔问起他为何要为自己治疗时，斑木博士对他说“医学的本质是为人类带来幸福，正如一切力量诞生的初衷都是拯救。”

    彼时的费奥多尔虽尚且年幼，却也奇异地理解了斑木直光所说的话，既然如此，违背了初衷的力量便应当被消灭才对。

    异能力的起源至今未有任何人揭晓，人类却早已忘却这份力量的初衷。

    战争频繁、势力割据，远超常人的力量让这个世界变得愈发残忍，导致现如今的普通人仿佛只能在那些力量下苟延残喘般毫无尊严地活着。

    费奥多尔时常听到斑木博士的叹息。

    “这个世界已经遗失了神的荣光，人类的科技杀死了「神」。”

    既然这样的话，费奥多尔想，“为什么不创造一个新的神呢”

    然而妄图以人类的力量创造神是最大的傲慢，即便是斑木直光也无法做到，他从万千个世界之中窥见了无比耀眼的「根源」，用尽毕生所学，具现化了神的最后荣光「书」。

    「神造之物」便因此诞生了。

    斑木直光很清楚，人类的私心远比世间万物更加可怕，即便是他自己也不敢肯定自己能获得教导「神作聆音」的资格。

    这时候他想到了人造人的不同，身为人造人的斑木芙兰，将她们放在一起，必定能起到意料之外的作用。

    暗地里进行实验的斑木直光没有将神作聆音的消息透露给其他的任何人类，其中也包括费奥多尔。

    但斑木直光早就能料到，终有一天他们还是会见面的无论是友好的还是敌对的状态。

    斑木博士的远见和洒脱即便是神作聆音也不得不心悦诚服，他在开始之前便预料了无数种结局。

    比起执着于某一个特定目标的人来说，无论迎来何种结局都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引导了费奥多尔「理想」诞生的存在，丝毫不为他的「理想」动容，作为「天人五衰」的首领，唯一的期望只是注视神作聆音的成长。

    “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他是这样对聆音说的。

    “我想要知道，你会成为怎样的存在。”

    现如今的神作聆音已经能够给出他答案了。

    她忽然起身，走到了露天咖啡厅边缘的栏杆出，宽阔的视野下只要稍稍低头，便能看到底下泛动的海水。

    神作聆音回过头去看他，她问“你觉得，人能为了「理想」做到什么地步呢”

    这一问题的前提，是人真的知道自己的「理想」为何物。

    很显然，费奥多尔正是其中的一员。

    他有一个明确的、清晰的理想。

    神作聆音背部倚着栏杆，她伸出了手，白皙的手掌摊开，“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

    黑发的少女噙着温柔的笑容，她的发梢在海风中轻轻地摩挲着肩头，缱绻得像是要去拥抱什么。

    费奥多尔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脸。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在他们之间呈现出一种极为怪异的气氛，费奥多尔平静苍白的面容透露出的却是冰冷的神情，就好像看透了神作聆音这个人。

    过了好一会儿，“你对多少个人说过这种话呢”

    消瘦苍白的俄罗斯人如此问她“在对他们说完这种话之后，他们的结局又会如何呢”

    神作聆音丝毫没有受到这些仿佛是诘问和指责般的话语的影响，面不改色地继续着微笑。

    “你害怕了吗”

    她连伸出手的动作都没有改变，“还是说在顾忌什么”

    费奥多尔不是会被这种激将法刺激到的人，他只是疑惑不解，和神作聆音接触的时间越长，他越是能感觉到她仿佛黑洞般的内心与过往。

    越往里走，越让人难以继续摸索，但在停留原地喘息的短暂片刻，她又会表现出仿佛没有任何秘密般的天真赤诚。

    神作聆音是个很可怕的人。

    或者说，「神作聆音」是很可怕的事物。

    即便是费奥多尔这样危险的异能者，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他能隐约猜到她的来历和斑木博士有关，甚至很有可能是经由斑木博士之手诞生的生命事实上，从她能够随意指使斑木芙兰的行动便足以确定他的推测了。

    他只是不明白。

    能够让费奥多尔也觉得不明白的事情很少，但几乎全部都与那个男人与斑木直光有关。

    为什么要让「神作聆音」诞生

    为什么要让「神作聆音」在「这个世界」随意妄为

    为什么，要在这种关键时刻，任由她破坏他们的计划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当年幼的费奥多尔说出自己伟大的「理想」时，博士也曾露出惊叹的神色。

    而后对他说，“这是一个出色的、唯有不平凡的人才能完成的壮举。”

    神作聆音微笑着，对他说出了博士曾对他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语。

    她说，“你真的觉得，自己是能完成这一壮举的人吗”

    费奥多尔的心仿佛在一瞬间冻结了，但也正因如此，他终于敢肯定自己的猜测。

    「神作聆音」的本质，「书」的本质，她对这时间的一切了如指掌，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根源」的存在。

    如果是她的话

    “没有异能力的世界，是真的存在的吗”

    这样的问题，也只有神作聆音能给出答案了。

    费奥多尔清楚地意识到了「书」的运作方式，她所说的「虚拟现实」只是用以遮掩的幌子，在神作聆音的视野中没有任何死角其真实原因正是，她是这世间所有信息的中转站。

    甚至是其余的、所有世界的中转站。

    当费奥多尔意识到这点时，他便成为了这个世界上第三个知晓「书」的本质的人类。

    这个处于万千个世界中的、毫不起眼的，如同其他世界的垃圾处理厂一般破碎糅杂的世界，根本无法承受住被三人知晓「书」之本质的能力。

    因此，为了保护这个世界，让这个岌岌可危的世界能够继续维持运转，即便只是苟延残喘也仍延续下去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

    “费奥多尔君，”神作聆音握住了已经走到她面前的俄罗斯青年的手，她说，“为了「理想」而献身，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加崇高、更加幸福的事情了，你一定也是这样觉得吧”

    正如他曾经所做的一切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蒙昧良知，甚至摒弃仅剩的「人性」光辉。无论是被他认定为「有错」的异能者，还是毫无自我认知能力的孩童，只要他们是计划中必须做出牺牲的部分，那么他就能毫不犹豫地做出抉择。

    在费奥多尔的思想中，从来不存在「犹豫」和「挣扎」这类说法。

    神作聆音很清楚费奥多尔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从她邀请他出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在询问他了。

    费奥多尔愿意和她一起来这里，就是他的回答。

    「是的，我愿意。」

    只要是为了达成理想中的目标，无论要付出多少努力、做出多少牺牲，费奥多尔都是愿意的。

    只是瞬息之间便闪过无数的念头，而最终它们都破碎散开，浮现在眼前的只有现实。

    只有此刻发生的事情。

    神作聆音拉住了费奥多尔的手，她的身体抵着栏杆，身体向海面倒去的力道也带动了费奥多尔的身体。

    当中原中也赶到的时候，视线内出现的正是他们一起坠向海中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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