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52 章

作品:《今天从水里捞到人了吗

    文欣兰双目无神枯坐到了天亮,等想要站起身时,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不酸麻疼痛。又过了好半晌,她才勉强撑着墙壁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腿还是麻的,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脑子也是麻的,世界所有一切好像都和她隔着一层薄膜。

    听不清,看不清,也想不清,文欣兰浑浑噩噩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弓着身子躺到床上,心脏开始泛起丝丝缕缕的疼。

    从白天躺到黑夜,再从黑夜躺到天亮,文欣兰不知道这期间自己究竟有多长时间是睡着的,只知道再次睁眼时,身体难受程度比前一天更甚。嗓子干涸如有火在烧,手指连动一动都显费劲,觉得很冷,又好像很热,她身上已经出了一层黏腻的汗。

    发烧了。

    一般人对发烧都不会陌生,更何况文欣兰。

    文欣兰是早产儿,身体病弱,发烧咳嗽是三天两头的事,再怎么养也不过是一个月少生两次病。和罗阵偷偷交往又打掉孩子之后,身体状况变得更加糟糕。

    然后是钟遂,以钟家的财力足够为她聘请一支专业医疗团队随时为她服务。

    身体当然是养了回去的,但如果不是钟遂,她又怎么需要打掉那个孩子

    她的身体状况医生从来都是给钟遂汇报,她怀过孕流过产,他怎么会不知道但他从来不问,从来不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多虚伪啊。

    有个前男友不算什么,但自己的女人为别的男人怀过孕真的能不介意吗

    普通人都会介意,别说钟遂这种生来便要什么有什么的天之骄子,除非他的喜欢都是假的。

    再之后是她怀了钟创,怀胎十月,感受着肚子里的东西因为汲取她的营养一点点变大,看着钟遂明明开心却假意心疼的脸,文欣兰为之作呕。

    钟遂的儿子不止在汲取她的营养,还在夺取她的生命,生育过后她的身体变得那么差就是最好的证明。

    钟创六岁那年她认识了周培柯,那时候的周培柯表现得再成熟稳重,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不到20岁的少年,那些神神鬼鬼的事她是不信的,但对方很了解她,很多话都能说到她的心坎上,而且,他们身体同样不好。

    也是那一年,钟遂真的出车祸死了。

    文欣兰很害怕,整日战战兢兢,几乎让她整个人垮掉。周培柯告诉她,再这样下去,不出五年她就算不死也会不能下地。

    太痛苦了,之后的每一天都像在等死,文欣兰不想死,她作出了决定。

    那一年钟创七岁,他还太小,生气抽取过多无异于杀鸡取卵,所以一开始在她身上体现的效果就微乎其微。文欣兰不禁又开始怀疑周培柯是不是在骗她,钟遂的死只是巧合。

    直到钟创16岁,她的身体才算真正好了起来,看着苍白弱不禁风,其实只是表现。文欣兰从没感觉那么好过,精力充沛,犹如新生。

    六年无病无痛、生机盎然的时间几乎让文欣兰忘了

    现在这种被病痛折磨的感觉。

    得到过再失去,比从未拥有要痛苦得多,以往那些缠绵病榻的记忆一点点将她侵蚀,只要想到她又会过上那样的生活,文欣兰便感到恐慌。

    “叩叩叩。”房间门被敲响,文欣兰想回应声音却小得几乎等于没有,幸好,外面的人只是礼节性敲敲,等了一会儿便自己走进来了。

    “您终于醒了。”是在家里为文欣兰做事的助理,文欣兰睡了这么久不吃不喝,她不放心已经进来看过几次。

    等烧完全退下去已经是三天后,三天里,她爸妈过来看了她,哥哥弟弟打了电话过来慰问,他们还是爱她的,她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但是看到镜子里自己因为元气大伤,看上去犹如老了十岁的面容,文欣兰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她不想这样

    文欣兰回了文家,那一天文家一大家子都在,父母,兄嫂,弟弟弟媳,还有他们的孩子,最大的已经快30,小的还只有5岁,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好不幸福的一家人。

    文欣兰坐在饭桌上,苍白羸弱的脸上露出惯常惹人怜惜的笑,但是没有人再关心她的情绪,他们都有了其他要关心的人。

    她坐在这里,却犹如一个外人。

    “我快死了”哽咽说话声和筷子掉落在地的声音同时响起,众人第一注意到的是那个把筷子弄掉的孩子,以至于他们都没有听清文欣兰说了什么。

    几个大人哄好了闹脾气的小男孩,又给他拿来新的儿童筷。

    原本情绪还算稳定的文欣兰突然间就崩溃了。

    “我快死了我说我快死了我快死了哇”伴随这些话语落下的还有碗碟碎裂声,“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点都不在乎我我要死了啊”

    桌上所有人都愣住了,文母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说道“胡说什么生一次病而已哪里就快死了,多大的人了,还闹这种脾气,还不如你小侄子。”

    其他人也连忙安慰的安慰,哄的哄,只是话语中难免会避免不了几句指责。

    “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娇惯。”

    “有和可以好好说,怎么把碗筷都砸了。”

    “多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

    这些话挑动着文欣兰脆弱的神经,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有些病态地笑着看过这里没一张脸,“不会死吗你们也不想我死的对不对”

    其他人自然又是一阵应和。

    文欣兰笑容更大了点,一把拉住站在旁边的弟弟,“小莫,你愿意帮姐的对不对你愿意把自己的生气借给我吗只要你把生气借给我,我就不用死了,小莫,快说啊,快说你愿意把生气借给我”

    文欣兰弟弟本想说什么生气不生气的,后来想起他姐有些迷信,看她情绪激动的样子本想随口应了算了,对上那双黑漆漆、犹如疯魔了的眼睛时,他心里蓦地一慌,那声“愿意”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文欣兰冷了脸,推开他又找上了她哥,

    “哥,哥哥,你一定愿意的,我是你最疼爱的妹妹啊。”

    她哥推开了她的手,让她不要闹。

    文欣兰哭着摇头,又去问她爸问她妈。

    “你到底在闹什么迷信害人啊,你就算有病也是去医院啊”

    “我看她是脑子有病,这种东西也能信”

    “那你们为什么连哄我一句都不愿意是假的是迷信,你们为什么连骗我一句都不愿意”文欣兰哭喊着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为什么啊你们不是一直都最宠我的吗我为家里牺牲了那么多,没有我,你们会现在的日子吗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变”

    “欣兰”

    “欣兰”

    “姐”

    一声声杂乱慌张的叫喊中,文欣兰晕了过去。

    文欣兰醒来后体会到了全家人最细致的关怀,所有人以她为中心,所有人生怕她磕着碰着,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只有两天,两天后关心还在,她也还是中心,但话里话外都是遗产,她的遗产,哈哈她的遗产

    她听到她哥问医生的话,问她还能活多久,医生说不乐观所以他们开始关心她的遗产哈哈她的遗产为什么要给他们,她有儿子

    文欣兰的思绪卡主了,她还有儿子吗

    文家人被赶走了,文欣兰躺在病床上,疲惫和黑暗中,文欣兰不禁在想为什么她人生最后阶段会是这样从哪里开始错的呢。

    她自小体弱,家从小顺着她,宠着她,除了身体,几乎没有任何不顺。罗阵青梅竹马,他说会照顾她保护她,钟遂钟遂出现后,所有不顺便找上了她。

    大哥发现钟遂喜欢她,一家人都在劝她和罗阵分手,劝她帮帮家里,罗阵妥协了,其实她知道,是大哥给了他一笔钱,没过多久,她成了失恋的女人,给了钟遂追求的机会。

    罗阵和她的交往不高调,但也不是秘密,他怕钟遂迁怒,很快和别的女人结婚。

    她成全了他们,也成全了钟遂,但是郁郁寡欢,朋友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来往渐断。

    家人、恋人、朋友,都在钟遂出现后变了,所以错的是钟遂吗

    她的婚姻给家里带来了多少好处,钟遂死后,她又给了罗阵多少好处,结果到现在,一个一个都不能如她的意,罗阵更是到现在也没来看过她一眼。

    所以错的是他们吗

    “咳咳咳”文欣兰在咳嗽中醒来,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钟创的身影,以前以往她每一次生病,那道身影总会焦心守在她床前,现在再也不会了

    她迷迷糊糊去摸手机,去看上面有没有人给她打电话,有没有人告诉她钟创死在了哪里,尸体找到了吗

    文欣兰看了许久也没看到屏幕上有她想要的未接电话,侧眼时,发现床边似乎真的站了个人,她没有看清,以为是助理,开口问道“钟创钟创的尸体找到了吗”

    没有人回答。

    文欣兰缓了会,定睛再去看,心中顿时一惊。

    是钟创,和那晚明显不一样的钟创。

    “你”她咽了咽口水,艰难道,你没死╳”

    “没有。”

    “没有,没有也好”后半句话几乎很轻很轻,轻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她闭上眼,背过身,不再看他。

    病房里只剩下沉默,半晌过后,离开的脚步声响起,等那声音彻底消失的时候,文欣兰又控制不住开始流泪。

    她想起那晚钟创离开前说的话,他们母子到最后,也只剩她想为他收尸,他愿意为她送终的程度了。

    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后悔也好,不后悔也罢,都已经没有冰释前嫌的必要,已经要死了,何必徒增牵扯。

    文欣兰不愿意这样做,就像她决定借取钟创的生气后,她就决定不给他一点柔情,只有狠绝一点,才不至于他死了,会伤她的心。

    钟创为什么没有死,她已经无心去想,世上总有各种神鬼手段,于她现在而言不重要了。

    文欣兰原本以为真要到快死的那天,她一定会惊慌惧怕崩溃她已经惧怕崩溃过了,现在反而很平静。

    不知道又过去多久,文欣兰拨了个电话出去,“把秦律师叫过来,我要立遗嘱,还要讨回一些东西。”

    钟遂没有给她产业,但设有一笔信托基金,或许是考虑到她身体的缘故,她每年能够拿到的数额足够优渥,优渥到她拿去资助家里资助罗阵,再自己拿去投资。

    这笔钱不算在她的遗产里面,她死后,受益人会变成钟创,她要处理的是另一些。

    律师到了之后,文欣兰说了想要做的事。

    “罗家的投资撤了。”

    “还有罗阵那里有几笔数额巨大的私人转账我要以诈骗为由起诉”

    “剩下的钱和我名下固定资产”她闭上眼,“捐了吧。”

    “好,知道了,现在我再向您确认一遍。”

    文欣兰躺在医院等死的时候,周培柯也在医院,不过不是同一家。相比举办慈善宴会的时候,现在的他变得更加虚弱,病气缠身。

    病房里,几个公司高层到他面前汇报了一些重要事项,处理完后,他挥挥手,示意众人可以出去了,自己则闭眼往后靠在了床头。

    退出去的人中有人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想的是,那人说得没错,周先生病重了,这一次和以往小打小闹不一样。

    病房恢复安静没多久,又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看上去40多岁,是周培柯的徒弟,方明。

    方明恭敬站到了床侧,“师傅。”

    周培柯没睁眼,直接问道“钟家的怎么样”

    “文欣兰进医院了,据说不太好,”方明犹豫看向周培柯,“师傅,能救吗”

    “救这个世上做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逆天而为,她做了我想要她做的,我帮她延长了

    寿命,驱除病痛,早就不欠了。”

    方明低下头,沉默片刻后,应了声“是”。

    周培柯又问“钟创呢,死了吗”

    文欣兰吸收的生气最后的确需要钟创的命来封口,但他自己的手段自己最清楚。

    唯一能封上口的,是文欣兰将钟创的生气吸干,否则,除这以外的任何死法,那道口子都封不上。

    根据他的推算,钟创的生气还没到吸干的程度,他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钟创唯一的死法是溺死在金双湖。

    文欣兰母子的死是注定的。

    见方明久久没有回话,周培柯睁开眼,问道“怎么了”

    方明“金双湖没有出现尸体。”

    周培柯眼神冷了两分,“文欣兰怎么进的医院”

    方明知道得也不多,就算懂得一些玄术,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手段,但也毕竟没有在那几人身上装上眼睛,“她回了一趟文家,和家里人吵了一架,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就听文家人在吵遗产的事了,钟创的那群朋友他没有再联系过,常去的地方也不见人。”

    钟创身边可以说是安插眼线最容易也最多的一个,但他一旦不和那些人联系,再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性,再想去找就很难了。

    周培柯“把东西拿来,算一卦。”

    方明将三枚铜钱在手心一字摊开,算了几次,低头道“师傅,弟子学艺不精,得不出有用指示。”

    周培柯蹙了眉,他现在虚弱,本不想付出更多精力,但方明还不至于算不出一个人是死是活。

    周培柯还是自己算了一卦,结果和方明的结果一样,是生也是死,说他活着也行,死了也行

    这种情况周培柯遇到过,当人的魂魄离体,肉体在阳,魂魄在阴便是这种情况,但钟创的魂一旦离体,他活不了。

    片刻后,周培柯收了东西,不再纠结这一点,毫无意外,他选中的四个人,有三个已经偏离了他设定的轨道。

    既然这样,他只能换种方法了。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等了。

    “极阴之月,十五还有几天”

    “今天十一,还有三天,师傅。”

    湖底,封闭的黑暗中,宴聆青不确定已经过去几天,恍惚醒来的时候还是很困,但他还是想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揉了揉眼睛,好嘛,他的拳头硬邦邦的,身体到处都是硬邦邦的,根本不好揉。

    不用想了,他肯定又到了上次那个被巨大木板围起来的地方,上次也是这样硬邦邦的。

    但比起上次急着出去的焦躁,宴聆青这次很平静也很安心,好像他在这里待过很久很久。

    他又开始在里面爬起来,比上次耐心,有个长长的,冷冰冰的东西绊倒过他,这次要小心一点。

    延着边角开始,“叩叩”敲两下,是木头,爬过去,很长的一块,“砰”,撞到脑袋了,宴聆青小声“

    呜”了下,该转弯了继续爬,这一块比较短,很快到了尽头。

    就这样,宴聆青围着四周爬完了一圈,加上脚下踩着的那块,一共五块木板。

    三长两短,棺材啊,是他的棺材吗

    这也太大了吧,放一百个他都绰绰有余。

    宴聆青惊讶地张着嘴巴,往中心底部走去。

    棺材的盖为天,底为地,是人躺着的位置,那里的气息是最浓的,气息像是他的,好像也有别人的,混在一起太久分不出来了。

    宴聆青趴在底部嗅着气息慢慢爬过去,爬完之后不动了,怎么他觉得那里躺着一个人,只能感觉到,伸手去摸又是空空如也。

    如果是人的话也太大了,但只有那么大的人才和这个棺材匹配。

    巨人的棺材

    宴聆青想起了以前看的童话。

    他在原地呆呆坐了一会儿,再度行动起来,现在要去摸摸那个绊倒过他的东西了。

    “啊。”宴聆青还是摔倒了,“砰”,脖子上的东西掉了下来,骨碌骨碌滚出老远。

    宴聆青“”

    宴聆青o

    宴聆青“是我的脑袋掉了。”

    然而正是这一掉,他的视野里模模糊糊能看见东西了,视线里的东西是倒着的,包括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像木头雕刻出来的

    他附在了这个木偶身上,难怪硬邦邦的。

    宴聆青去把自己的脑袋捡了回来,当他把脑袋摆正时,眼皮垂了下来,视线一黑,看不见了。

    宴聆青“”

    这就是作为鬼的他在这里什么都看不清的原因。

    “要先把脑袋安上。”他小声自言自语,和脖子对好之后,用力往下一按,“咔嗒”一声安好了,应该有什么机关暗扣。

    他用两根手指顶开自己的眼皮,眼皮那里有点卡,费了点力才掀了上去。

    这下他看到了,那把又长又硬又冷的东西,是一把上面雕镌繁复花纹的剑。

    好长好大的剑。

    宴聆青看着看着,在想,或许不是棺材大,也不是剑很大,而是他太小。

    是木偶人太小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