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10 历史的天空

作品:《橙红年代

    军牌奥迪车在省城大街上奔驰着。老程头还是第一次坐这么豪华的轿车。两手摩挲着软和的真皮座椅。感慨道“这么高级的小卧车。俺还是五六年坐过一回。那还是进首都去见毛主席的时候坐的。一转眼半辈子都过去了。”

    司机位子上的皮天堂回头笑道“老爷们。你要是喜欢坐。我天天拉你上街转悠。阿好啊。”

    老程头说“那可使不得。俺坐不惯这小车。太憋屈。还是小光那天开的那个车好。大。敞亮。便宜又皮实。”

    刘子光哭笑不得。心说我那辆兰德酷路泽可不比皮天堂这辆奥迪28便宜。但是也不好说啥。岔开话題问道“信访办的人怎么说。”

    老程头说“信访办的同志看俺年龄大。优先把状子接了。说回去等通知就行。”

    那边皮天堂扑哧一笑。说“瞧好吧。要不了三天。状子就得转到你们县里。”

    老程头纳闷道“省府的衙门也不管事么。”

    皮天堂说“老爷子你别糊涂了。省府信访办是个清水衙门。沒权拿人办案。具体处理。还是打回到当地有关部门处理。再说了。你这个案子又不是人命官司。牵扯金额也不大。人家愿意收你的材料已经很照顾了。信访办门口蹲着的。哪个不是冤假错案。投诉无门的。家里拆迁死人的。误判了案子挨枪子的。哪个不是血海深冤啊。”

    老程头沉默了半晌。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拔出烟袋來想抽两口。又觉得在人家车里不方便抽烟。刚想收回去。皮天堂已经把天窗打开了。拿出一包苏烟來说“老爷子尝尝这个。”

    老程头说你这个沒劲。我还是抽烟袋吧。然后车里三人都开始吞云吐雾起來。一番商量之后决定一边找律师咨询如何打官司。一方面把这个事儿捅到网上去。让社会舆论施加压力。

    华泰旅馆是不能住了。皮天堂开车把老程头拉到军区第一干休所。门口站岗的士兵看到车牌还举手敬礼。汽车在一栋红砖小楼前停下。三人下车。老程头望着这栋乡土气息浓厚的小别墅。不禁咧嘴笑了“这和俺们乡下差不多嘛。”

    可不是。花园里种着青菜。池塘里养着喂猪的水葫芦。一群小鸡在老母鸡的带领下。满草坪找东西吃。门廊下的草棚里。一口大肥猪正哼哼唧唧。还有只高大威武的德国黑背。摇着尾巴炯炯有神的瞪着客人们。

    “砰”的一声巨响。小别墅的门被撞开。一个穿背心的年轻人抱头鼠窜出來。看见停在门口的奥迪。赶忙奔过來喊道“小皮你可來了。客人接來了么。”

    皮天堂笑着说“怎么了涛子。又被你爷爷打啊。人我给你接來了。你可要好好招呼啊。”

    那年轻人望了望老程头。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沒错。和我家老爷子一个调调的。行。小皮这回你帮了我大忙了。”

    正说着。门又被从里面踹开了。一个拿着马鞭子的老人从里面追出來。嘴里喝道“小兔崽子。又私用老子的专车。看我打不死你。”

    老人家一头银发。身穿土黄色的老式87军衬衣。下面是绿色军裤。黑布鞋。精神矍铄满面红光。一看就是老军头出身。

    年轻人委屈的喊道“爷爷。这回你真冤枉我了。我借您的车真的是去接抗日老英雄的。”

    老人已经看到了客人们。皮天堂是孙子的朋友。他是见过的。另一个年轻人腰板笔挺。眼神锋利。整个人就如同出鞘的利剑一般。一看就知道是当兵的。而那位站在菜园旁的乡下老头。浑身散发的气息是那么的熟悉。沒有经历过战争磨练的人。是不会有这种气场的。

    “小涛。还不招呼客人进家。”老爷子脸上的表情说变就变。顿时变成一位慈祥的老人。马鞭也被随手抛到一边。亲自打开房门请客人们进家。

    皮天堂很恭敬地喊了一声关爷爷好。刘子光本來就隐隐觉得这个涛子很像一个人。听到皮天堂喊关爷爷。就基本上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也跟着喊了一声“首长好。”

    “进來进來。别客气。”老人说。

    别墅里布置的很简朴。老式弹簧沙发上蒙着白布套。木地板已经有些年头了。墙上挂满了各个年代的照片合影。刘子光不出意料的发现了关野的照片。从少年一直到青年时期。从照片上看。关野是弟弟。关涛是哥哥。早年也当过兵。但远沒有当弟弟的出息。

    客人们进屋坐下。老头吩咐勤务兵倒茶。让公务班备饭。关涛见爷爷心情不错。便腆着脸笑着坐在爷爷身边介绍道“爷爷。这位老人家。是我特地请來陪您唠嗑的。他当年也是打过鬼子的。你们两位老人多聊聊。对写回忆录有好处。”

    关老头呵斥一声“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滚蛋。”但只是呵斥并未动手。关涛也是讪笑着沒动。

    “老兄弟。怎么称呼。哪里人。今年高寿啊。”关老头和气的问道。

    “他们都叫俺老程头。南泰山里人。今年八十八了。”老程头不卑不亢的说。

    “哦。那我得喊你一声老哥哥了。听孩子说。你早年打过鬼子。”关老头似乎來了兴趣。

    “对。37年就跟着赵司令的忠义救国军打鬼子。后來赵司令牺牲了。俺就跟了八路干。先是区小队。后是县大队。再后來鬼子打跑了。又打刮民党。华野六纵路过县城的时候。独立团的团长看上俺了。让俺当他的警卫员。俺惦记着赵司令的坟。就沒跟着去。从此后一直在家打猎种地当基干民兵。”

    老程头平淡的叙述了自己的经历。沒有添加任何的渲染。但是这段似乎平淡无奇的话却在关老头心中激起了轩然大波。他猛地站了起來。倒背手在屋里走了几步。忽然停下问道“看上你的那个团长姓马。络腮胡子脸。口袋里别一杆钢笔。”

    老程头摇摇头“多少年了。早忘啥样了。俺就记得那团长说话大嗓门。比敲锣还响。”

    关老头猛地一挥手“那就对了。马团长说话声音就是大。老哥哥。你知道我是谁么。”

    老程头说“认不识。”

    关老头呵呵笑道“我也是南泰县人。那年六纵独立团从县里过的时候。我是县委的通讯员。大部队补充兵力。就把我挑走了。跟着马团长当警卫员。后來独立团成了独立师。部队一直打到南边。再后來部队改番号。入朝鲜。马团长牺牲。我也当了连长。回国又升了营长。五五年授衔大尉。一直在部队干到军区副参谋长才退下來。”

    老程头恍然大悟“原來是老乡啊。”

    关老头百感交集“老哥哥。咱们可不单单是老乡这么简单。马团长挑警卫员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听说县大队有个排长枪法好。胆子大。马团长相当欣赏。可他就是不愿意离开家乡。这才轮到我的。人老了就喜欢回忆过去。我常常想。当年那个战士要是愿意给马团长当警卫员。那我这一辈子又是怎么一个活法。”

    老程头憨厚的笑笑“大兄弟。你这一辈子也是真刀真枪过來的。就是不给马团长当警卫员。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

    老程头不提什么官衔待遇。只说响当当的汉子。更显出他坦荡的胸怀和崇高的人生观。关老头哈哈大笑。笑的老泪纵横“老哥哥。我不如你。我不如你啊。”

    众人被这戏剧化的一幕惊呆了。连刘子光都不禁暗暗叹息。如果老程头当初做了另一个选择的话。那么今天毛孩就不是在烧烤摊上打工的辍学山村少年。而是家世显赫的高干子弟。

    关老头大笑之后站了起來。冲自己孙子喝道“小涛。去把地窖里的茅台拿出來。爷爷今天开戒。”

    关涛迟疑着“爷爷。您那肝脏医生说不能再喝酒了。”

    “小兔崽子。还废话。”关老头一瞪眼。关涛赶紧往外跑。扭头还问“拿几瓶。”

    “全拿出來。”

    遇到了当年的故人。关老头兴奋地不得了。把老程头请进自己的书房。打开箱子拿出历年來珍藏的各种证书、奖章、照片、军衔军装。还有几把手枪请老战友欣赏。而且连称呼也改了。不喊老哥哥。喊老排长。

    当年一个是县大队的排长。一个是县委的通讯员。虽然素未谋面。但是生命的轨迹却有着令人感慨的交叉。如果沒有当年老程头的推辞。那么关老头今天的一切就都成了泡影。而在跨越半个多世纪后。两人居然又阴差阳错走到了一起。人生就是如此充满戏剧性和传奇色彩。

    关老头把珍爱的收藏全都拿了出來。老程头也不客气。从里面拿出一支20响的德国大镜面匣子枪。三下五除二拆了个七零八落。动作流畅自如。拆完之后感慨道“这东西。有年头沒碰了。当年俺也是腰挎两把盒子炮的。”

    关老头豪爽的说“喜欢就拿起当个念想。”

    老程头赶紧推辞“你的枪。我怎么能拿。”

    关老头说“你和我客气啥。这样吧。你拿起玩。什么时候玩够了就还。咋样。再说我还有这些个玩意呢。”说着得意的指着箱子里那几把马牌撸子、花口撸子和王八盒子。

    “中。”老程头也是个直肠子。见关老头如此真诚。便答应下來。

    客厅里。刘子光和皮天堂面面相觑。这老军头太可怕了。家里居然藏着大批枪械。不过再一想也就释然了。人家是军区副参谋长。至少少将级别的高官。又是住在干休所里。藏几把战利品算毛啊。你警察还能冲进來搜查不成。

    公务班的勤务兵们把酒菜抬了进來。关老头兴致勃勃的和老程头一起出來。冲着几个年轻人道“今天你们几个小鬼跟着沾光了。尝尝我珍藏二十年的茅台酒。”眼光扫过刘子光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问他道“小鬼。你当过兵。”

    “报告首长。我是预备役少校。”刘子光答道。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