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75 人均饭桶

作品:《长安好

    面对阿澈的疑问,楚行没能给出回答。

    一来关于天资差距的问题实在残酷,二来他实在没有心情

    眼看着自家将军已替女郎亲自制定了全新的操练计划,楚行急了。

    “将军”

    “此事不如再从长计议”

    他屡屡试图插话,然而亢奋不已的常阔根本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已然敲定下来“就这么说定了,从明日起,我每日卯时来此”

    看着满脸迫不及待之色,恨不能现下便回去蒙头睡一觉,最好睁开眼就到明日卯时的常阔,常岁宁提出了疑问“阿爹是不打算上朝了吗”

    常阔笑容凝滞。

    而笑容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他的脸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脸上

    同样迟迟意识到这一点的楚行大喜过望,立刻道“将军每日早朝,时间上便不够妥当,女郎习武之事,还是由属下盯着吧。”

    常岁宁点头“阿爹哪日得空,与我指点一二即可。”

    五品以下官员只需参加初一与十五的大朝,然常阔为一品骠骑大将军,需每日朝参。

    常阔重重叹了口气。

    早朝之制可恨如斯,误他教女大业

    官职过高,何尝不是一种烦恼

    短短瞬间,常阔脑海中闪过诸多危险念头包括但不限于一些如何才能被贬官的幻想。

    作为赢家的楚行见好就收“但女郎如何练,还是依照将军方才定下的章程来。”

    常阔唯有再三交待“你可要多上些心,万不能误了孩子。”

    楚行拍拍胸脯“将军只管放心”

    一旁的常岁安忍不住开口问“可是阿爹,您的那些安排,会不会太满了些”

    “完全不会。”

    答话的是常岁宁。

    常阔不由笑了“瞧我们岁宁,多争气”

    “可妹妹到底是女儿家”常岁安边跟在常阔身边离开演武场,边心疼地道“宁宁习武只为防身而已,横竖又不必去战场上杀敌,更不指望和您一样当将军,犯不着吃这份苦吧”

    “阿兄此言差矣。”常岁宁边擦着汗边往前走着,道“怎就不指望当将军呢来日之事谁也说不定的。”

    她既选择将非同寻常的“天资”显露出来,又岂会单单只是为了防身而已

    常岁安听得呆住。

    常阔亦是一怔,片刻后却是朗声笑了起来“说得好谁说女郎就不能当将军杀敌了”

    女郎也是能领得了兵,打得了仗的

    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要肯定。

    看着身旁的少女,常阔欣慰的眼底藏着一丝叫人看不真切的缅念。

    常岁安则陷入震惊中久久无法回神,弱不禁风的妹妹突然有倒拔垂杨柳之势且罢了,现下竟还存了上战场杀敌之志

    看着瞠目结舌的儿子,常阔笑着哼声道“你小子听着没有,日后咱们常家的门楣,说不准还得由你妹妹来支撑哩”

    这半开玩笑的话,却叫常岁安顿时惊醒。

    这可不行

    支撑门楣,那可是极辛苦之事

    少年人暗暗握拳,下定决心要努力争气,绝不能将家中重担压在妹妹身上。

    但转念想到妹妹的天资,少年人颇有种拍马也追不上的绝望之感,紧迫之下忽生急智,窥见了一丝名为捷径的希望

    “宁宁,你仔细回忆回忆”常岁安凑到妹妹身边,小心翼翼又难掩向往地问“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坏的”

    常岁宁看向他“莫非阿兄也想试试”

    常岁安忙不迭点头。

    同样的坏法儿能不能给他也来一个

    他仔细想过了,妹妹的天资就是在脑子坏了之后突然显露出来的

    他承认有赌的成分,但他真的很需要坏一下试试

    常阔听得忍无可忍,一巴掌打在儿子的脑袋上“已经这样了,你还想怎么坏”

    常岁安揉了揉被打了一巴掌的脑袋,认真合计了一番,意识到脑子可以拿来坏的余地确实不多,便只好作罢。

    常岁宁在旁说道“阿兄的长处已经足够多了,倒不必如此铤而走险。”

    孩子嘛,还是要一视同仁,多夸一夸才好的。

    “真的”常岁安眼睛亮起“宁宁,那你说说,我都有哪些长处”

    常岁宁作势想了想“嗯”

    常岁安眼巴巴地看着她,久等不到她回答,不禁有些忐忑这个问题果然是为难到妹妹了吗

    他正想着说些什么岔开话题时,忽见眼前的女孩子莞尔一笑,眼睛里却俱是认真之色

    “阿兄有一颗万里无一,难能可贵的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吗

    少年郎眨了眨眼睛,嘴巴便越咧越大,就要咧到耳后根去了若是生条尾巴出来,怕是能把自己摇到飞起来了。

    见儿子这幅不值钱的样子,常阔“啧”声道“这可不得了了这下还不得把这四个字刻在脑门儿上”

    常岁安挠了挠后脑勺,“嘿”地笑了。

    一家人说笑打趣着往前走去。

    在一条岔路前与父兄分开,常岁宁回了居院更衣。

    “将军还真想将女郎培养成一位女将军不成”身边没了旁人时,楚行笑着问。

    常阔也笑了笑,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他是疼爱认可女儿的父亲,同时也是出入沙场三十余年的将军,还不至于只因见女儿是个武学奇才便盲目昏头

    想要成为一位女将军,单凭于武学之上的天资,定然是远远不够的。

    “但孩子有想法自然是好的。”常阔笑着道“敢想当然是好事,这世间事多艰难,总是需要有敢想敢做之人的,管它能不能成,先想了再说嘛。”

    这句话不是他说的,是他听来的。

    楚行也是听过的,此时笑着点头道“是这样的。”

    晚间,常家三口在膳堂中一同用晚食。

    因被女儿的天资振奋到,心情大好的常阔胃口也大好,比平时又多吃了两碗饭。

    常岁宁因今日练罢基本功又练了骑射,也多吃了一碗。

    常岁安更甚,眼看天资追不上妹妹,便只能在体格上多下功夫,常年习武的少年郎本就饭量大,此时又存长进之心,五碗干饭便轻松下了肚。

    看着那被摞得老高的饭碗汤碗,在旁侍奉的女使眼皮轻颤这就是把她的头割了,直接往里头灌,怕也盛不下这些啊。

    看着一旁那拿来盛饭的小木桶空空如也,一粒米也不剩,常岁宁也觉得有些离谱了,因一些操心军中粮饷的昔日习惯使然,下意识地问道“阿爹,如今府中的米粮菜肉,多是从何处来”

    对府中琐事所知不多的常阔看向白管事。

    “回女郎,这米粮么,除了朝廷发下的禄米之外,便是田庄上的收成了,至于菜肉炭这些,是不够的,则多是从府外采买而来。”

    常岁宁点头,又问“那禄米与田庄收成,每年能有多少剩余”

    “剩余”白管事愣了愣,脸上好似写着那是个什么闻所未闻素未谋面的玩意儿

    常岁宁“全吃完了”

    常家主子虽不多,然偌大的府邸与各处田庄产业总需人来打理,仆从自是少不了,里里外外又因有许多常阔旧部在,每年六百石禄米没有剩余且罢了,可依常阔如今的官职,抛开赏赐不谈,职田也有千亩

    纵是常府上下以军法治家,为养住一身腱子肉,落得个人均饭桶不,人均造饭好手的局面,却也断无全部吃完的可能才对。

    看出她的不解,白管事解释道“那些田庄,因少了擅长打理之人,此前将军便做主卖了数百亩永业田,余下的那些近年来收成也不好,一来二去,便也没能屯下什么余粮。”

    与只能暂时拿来租种的官员职田不同,所谓永业田,即是朝廷分赐下的私产,可拿来继承买卖。

    常岁宁看向常阔“阿爹又不缺银子,为何要卖田”

    常阔回忆了一下“有些年头了应当是有一回军饷吃紧,户部拨银迟迟未到,便使人变卖了些产业垫予军中用度”

    大盛统共也没安稳几年,大小战事不断,国库不算充盈,朝中人心各异之下,时而军中供给便也不好讨要。

    军中催了又催,户部一拖再拖,都是常有之事。

    “之后倒是补了回来的。”常阔不以为意地道“但也未再特意去买回那些田庄了,不好打理不说,横竖府里也不缺那些。”

    常岁宁若有所思。

    各人所擅不同,常阔的粗中有细,细不在于这些打理家产的琐事之上。

    常家没个打理内宅的女主子,只一个同样是从战场上下来的白管事统管着这些大小之事,难免会有顾及不到之处。

    说白了,常府不过是个兵窝而已。

    她思索着道“如此坐吃山空也不是个法子。”

    见她还担心起了这个,常阔被逗笑了“岁宁不必为此发愁,你阿爹这座山且大着呢,要想吃空,也是个难事”

    俸禄不提,单说他打了这数十年的仗,大大小小胜仗无数,此前跟随先太子殿下时,赏赐方面更是从无克扣,便也积累下了还算丰厚的家底。

    家里人是能吃了些,但除了吃,其它方面却是从不奢靡挥霍,一双儿女又非纨绔败家之辈,莫说养人了,便是再养上百来头猪,埋头吃上十辈子,那也是轻易吃不空的

    正因此,便也习惯了不拘小节。

    常岁宁认真道“话虽如此,可天生万物,皆有其用,既得可用之物,便还当善用,一味空置,不去打理,岂不暴殄天物正如田庄,若打理得当,屯收米粮,纵然一时用不上,却未必日后也用不上。纵自身无所需,却总有需要果腹之人。无论用于何处,却总比闲置荒废来得好,阿爹觉得呢”

    她说得认真,常阔便也换了一副认真的脸色“阿爹觉得,甚是在理。”

    常岁安也认同地点头。

    白管事也跟着点头,不由问“那女郎可有打理家业田产的良策”

    在众人的注视下,常岁宁想了想“暂时没有。”

    四下沉默了一下。

    常岁宁轻咳一声“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虽无细致良策,但总有擅长之人。”

    她纵然有所谓良策,也只是纸上谈兵,前世她活得委实匆忙,兵法治国之道学了不少,但实在没有空闲去切身实践譬如农田之事。

    她既无经验,若瞎胡指派,倒不如不做。

    她的老师曾对她说,她无须事事精通,也无人能做到事事精通,她只需学会选贤任能,知人善用,再使人尽其才。

    常阔点着头,捋着炸哄哄的胡须道“岁宁说得很有道理。”

    思路有了,接下来便只需要拥有“擅长此道之人”即可。

    而显而易见的是,这擅长之人也并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还须得去找

    白管事虽觉有些繁琐麻烦,但既女郎提了,便还是点了头“属下会叫人留意此事的。”

    此时,喜儿和剑童从外面走了进来。

    喜儿道“女郎,按照您清早的吩咐,东西都准备好了。”

    常岁宁点头。

    剑童接着说道“所备之物皆已让人送去了园子里,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女郎过去了。”

    常岁宁便起身“现在去吧。”

    “一起过去吧。”常阔也跟着起身“难得有这个机会。”

    女儿被殿下带回来时尚且年幼,对生母并无印象,这是头一遭听她提起梦到了亲生阿娘,想要烧些纸钱过去。

    哪怕是梦里相见,也算相见了。

    既相见便为相认,既相认了,那便算是有效祭祀。

    既然是有效祭祀,那就得认真对待,不能短了礼数。

    此乃常阔的想法。

    于是,待来到园中之后,常岁宁即看到了堆成山一般的祭祀之物。

    纸钱摞得半人高且不提,并有纸扎的屋宅、轿子、车马等物,常岁宁走近了细瞧,发现那屋宅竟还是个五进大院

    别太奢靡了。

    常岁宁沉默了一下,不由道“这一遭烧下去,少不得要成一方首富了。”

    常阔叹道“也算是头一回上门,正所谓礼多人不怪。”

    常阔说着,接过剑童递来的酒壶,缓缓倒洒在贡品前“岁宁阿娘,出来收东西了。”

    闻着这满鼻子的酒气,常岁宁想着梦里见到的柔弱妇人,估摸着对方若果真收得着,此时应当被呛得不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