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幸在冯玉的小公寓里住了十来天, 这十天里一个电话都没给徐溪晚打过。

    她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见徐溪晚, 梦到自己在徐溪晚身边长大的那些年, 又梦到徐溪晚对她说“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你可真是个小拖油瓶。”每次都是快天亮的时候被吓醒，背后冷汗涔涔，再也无法入睡。

    冯玉和周晓慧都还在睡觉, 她们现在正是最关键的一年, 睡眠很重要，林幸不能打扰她们，醒了之后为了打发时间，只好拿着手机刷新闻, 等冯玉和周晓慧起床了，她也跟着一块起来。

    徐溪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看财经报纸，天天不落，林幸从小跟着她也看财经报, 看到现在，有哪天不看反倒不习惯。

    起床前的一个小时正好足够林幸刷完今日最新的财经要闻，她常浏览的那个a, 今天的头版头条就是徐溪晚, 林幸好长时间没和徐溪晚联系, 还是看了头条新闻，才知道她前两天就已经去欧洲了, 据说是洽谈一个大型的合作项目, 这个项目林幸知道, 她在公司实习的时候参与过其中很小的一个部分，那时项目还在规划中，看现在徐溪晚亲自过去欧洲那边，估计是项目已经正式展开了。

    林幸十多天没见到徐溪晚，想得厉害，看头条上徐溪晚那个与别人握手的侧脸都能看得入迷，连周晓慧洗漱完毕走进客厅都没察觉。

    周晓慧原想直接和林幸打招呼，没想到林幸盯着巴掌大的手机屏幕愣神，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就站在她身边，周晓慧使了个坏，绕到林幸睡觉的沙发床后面去，从她后面猛地伸手，趁她不注意把她的手机抽了出来。

    “看什么呢那么入迷我都在你后面站了好长时间了你都不知道，肯定是在看什么好东西呢，让我也看看。”说着，周晓慧看了林幸的手机屏幕一眼。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财经新闻而已，不是明星八卦，也不是什么大案要闻，周晓慧有点失望，“什么嘛，也没什么特别的啊。”她正要把手机还给林幸，又瞥了眼图片，发现了端倪，“咦，这不是徐姐姐么天啊，她可真厉害。”

    “晓慧，把手机还给我。”林幸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我就不。”周晓慧玩性大发，“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对着徐姐姐的照片发呆，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徐姐姐了是不是”

    林幸的耳根一下子红了，恼怒道“谁想她了我才不想她呢，你快把手机还给我”

    “我就随口一说嘛，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周晓慧被林幸激动的态度吓了一大跳，把手机还给她，“林幸，你到底和徐姐姐闹什么矛盾啊都这么多天了还在冷战，要不你去跟徐姐姐认个错服个软儿呗，徐姐姐对你那么好，你跟她冷战，她肯定特别伤心。”

    林幸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取笑道“哟，我们木头一样迟钝的周晓慧同学怎么现在也这么会为别人着想了”

    周晓慧推了她一把，“去你净跟冯玉学这些不三不四的话，一点正形也没有，我跟你说正事呢。”

    “好，说正事。”林幸正正神色，“正事就是，晓慧，我和她之间不是单纯的吵架，这里面的牵扯很复杂，总之我现在不能回去，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我都不能回去，你知道么”

    “我不知道。你说的为了别的什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和徐姐姐不是单纯的闹别扭，还有别的原因”

    “现在跟你说也说不清楚，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林幸看了眼时间，“晓慧，你再不快点就要迟到了哦。”

    周晓慧也看了一眼，都已经七点十分了，她们七点半就要开始上早自习，现在离迟到就剩二十分钟，周晓慧大叫一声，慌里慌张地回房换衣服收拾包，这时冯玉已经收拾好了，从自己房间走出来，坐在客厅里等她。

    冯玉不像周晓慧那么八卦，自顾自地玩手机，一句话也没有，反而是林幸憋不住问她“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我问你你会告诉我么”

    “不会。”

    “那不就得了。”冯玉笑道，“你想说的时候就说，不想说的时候我也不勉强，总之你现在别多想，先安心在我这里住着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总会出现转机的。”

    林幸知道，不可能出现转机了，徐溪晚的话说的那么绝，封死了她们之间所有的路。

    今天是周六，林幸下午三点钟要去教冯玉表妹的钢琴课，她表妹叫方思曚，是个非常聪明伶俐的小姑娘，林幸很喜欢她。

    林幸长得好，上课声音又温柔动听，多年来养成的良好教养，使得她从不在外人面前发脾气，上课时脸上永远带着笑容，她的眼睛很大，眼尾又有点垂感，只要有一点笑容，眼睛就会不由自主地弯起来，特别亲切和善，很招小孩子喜欢，小姑娘在她第一次上课时就跟她好的不得了，到了下课还意犹未尽，拉着她不让她走，让她晚上和自己一起住。

    方思曚的父母为了方思曚学特长的事伤透了脑筋，请了好几任老师，都被方思曚调皮捣蛋赶跑了，这个看起来还是个大孩子的年轻的老师是冯玉给他们推荐的，说是免费不要钱，他们才答应让她来试试，没想到效果还挺好，把方思曚学钢琴的兴趣都给带起来的，二人一高兴，怕林幸因为工资太低，找到下家之后就不干了，主动给林幸把工资从原来的一小时一百涨到了一小时二百，这下林幸每个月就有了差不多五千块的收入，虽然不多，可是是凭她自己的双手挣的，她已经很满足了。

    “老师姐姐，我等你好久啦”下午三点，林幸准时到方思曚小朋友的家里，还没按门铃，门已经被打开，方思曚从玄关处冲过来，扑到林幸怀里，一把抱住她的腰。

    林幸没有防备，被她扑得后退半步，赶快稳住身形，手下意识接住她，怕把她给摔倒了，“曚曚，昨天我没来，你有没有认真练琴啊”

    “有的老师姐姐，我昨天弹的可好了，你快进来，等下我弹给你听。”方思曚很喜欢林幸，不想叫她老师，干脆又在老师的称呼后面加了个姐姐，叫她“老师姐姐”。

    “好，我就知道曚曚这么聪明，一定学的特别快。”林幸带着方思曚进了客厅。

    方思曚爸爸妈妈是开饭店的，平常基本都不在家，她小小年纪就很独立，煎蛋下面条什么的通通不在话下，而且还很懂礼貌，林幸一去他们家，她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给林幸倒水喝。

    方思曚今年八岁，她念书比较早，今年已经上了三年级，钢琴摆在她的卧室里，方思曚让林幸直接进卧室，自己则去厨房给林幸洗杯子倒水。

    大概所有生女儿的父母内心都有一个公主梦，方思曚的房间也是以粉色为主，房间里摆了好多玩偶和芭比娃娃，林幸看到这个房间就想起了自己从前的小房间，也是粉嫩嫩的，主基调和方思曚的房间大致相同，不过那个房间自己根本没住过两天，直到十三岁，她都是睡在徐溪晚的主卧室里的。

    怎么又想起徐溪晚来了。林幸甩甩头，不让自己的思绪乱飘，看了眼方思曚的书桌，发现她书桌上摆着一本摊开的读物，看了眼封面，居然是红与黑。

    林幸想想自己好像也是方思曚这个年纪读了这本书，那时年纪小，囫囵吞枣，压根读不懂书中的内容，到现在已经记不清书里讲的是什么了，只有结局时，马蒂尔德在山洞里亲吻于连的头颅，这个场面在年幼的林幸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她一直记到如今。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林幸放下那本书。方思曚估计现在也读不懂它，可是那样的场面，也会在她心中留下震撼的痕迹吧，人都是这样，摸索着自己不知道的世界，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方思曚喜欢林幸教她弹琴，林幸不像那些老师，只会死板地教她识谱，让她练习，一点趣味都没有，林幸还会跟她讲贝多芬、莫扎特的故事，讲那个时代下每首曲子的创作背景，于是等到方思曚自己练琴时，也能体会到曲中的情感，由情感带动起来的课堂，时间过得特别快，总是在方思曚意犹未尽的时候，一节课就结束了，林幸又要走了。

    “老师姐姐，你能不能不走啊”方思曚依依不舍，“我的床很大，也很软，你留在这里，陪我一起玩，我们一起睡觉好不好”

    “那可不行。”林幸半蹲下来和方思曚平时，笑眼弯弯地摸她的头，“老师也有自己的生活啊，就像曚曚也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对不对”

    “可是我爸爸妈妈很忙，根本没时间陪我，也不许我出去跟别的小朋友玩。”方思曚瘪着嘴，哭丧着脸，又带着点期待问林幸“老师姐姐，我能不能当你的朋友呢这样我们就可以有多一点时间一起玩了。老师姐姐对我很好，比我爸爸妈妈还要好。”

    “当然可以了。”林幸笑着答应她。

    和方思曚相处的日子，林幸总会由她看到小时候的自己，那时的自己孤独一人，处境比方思曚惨多了，突然出现一个徐溪晚，就把林幸幼小的心灵占得满满当当，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林幸的生活离不开徐溪晚，说好了不再想她，可只是一个很小的点，都能拐弯抹角和徐溪晚连在一起。

    由于林幸还没准备好，出国的计划也就被推迟到了明年，林幸得知这个消息时松了口气，这样她就有了更多的缓冲时间，能为出国做准备。

    她在冯玉那里住了两个月，年底的时候，刨去日常开销，手里攒了几千块钱，她把这几千块钱全部投进股市里，今年股市整体下行，林幸有盈有亏，基本还是赚了点钱的，利率在百分之十左右，不多，不过对新手来说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周晓慧是个小财迷，那天看到林幸电脑黑色屏幕上一条条花花绿绿的折线，知道林幸靠炒股，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干也能赚钱，当时就动了心，说把自己这几年攒的压岁钱全部交给林幸，让林幸带她一起赚钱。

    “我又不是神，哪有只赚钱不赔钱的时候。”林幸很无奈，她虽然从两年前就开始接触股市，可理论多于实践，从没有自己亲自尝试过，现在买股票也多是在尝试学习的过程中，距离摸索出门道尚且有一段时间，她自己的钱，赔了就赔了，大不了以后再赚回来，可周晓慧的钱，她可不敢乱动。

    “没事，我相信你。”周晓慧是个胆子大的人，“我从小到大的压岁钱都自己收着，已经攒了三万多块钱了，反正放在卡里也是等着贬值，不如教给小幸你来打理了，你要不放心，那我付你佣金总行了吧如果有盈利，赚的钱我分你一半”

    林幸有点动心了，不是为了周晓慧所说的分她一半的盈利，而是因为三万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如果有了三万块，那林幸的选择就会比现在多多了，她现在只有四五千块钱，可选择股票的余地很小。

    “行。”林幸答应了她，佣金什么的林幸不准备要，不过如果有亏损的话，就自己想办法把周晓慧的亏损补上呗，至少不能让朋友吃亏。

    冯玉知道了，也对林幸炒股很感兴趣，不过她没有像周晓慧那样直接把钱交给林幸安排，而是跟着林幸看了一阵子大盘，发现林幸买的股票总是盈利大于亏损，有好几只股票林幸买进时都在跌，过了十天半个月才慢慢涨起来，而涨势还很好的时候，林幸又当机立断抛出去了，那支股票持续上涨一阵子，果然开始下跌。

    林幸每次买进和卖出都不是最高点和最低点，但是每次都能赚到钱，这让冯玉大为疑惑，“你怎么知道哪支会涨哪支会跌呢”

    “谁说我知道了”林幸哭笑不得，“我那么厉害，直接把所有的钱全部投进去只买一手不就行了，哪里还用得着看大盘。”

    “我看你买进和卖出的股票，好像都是赚的多、亏的少，即使刚买进时有亏损，过一段时间也会涨起来。”

    “你说这个啊。”林幸懂了冯玉的意思，“这只能靠估计吧，影响股票走势的原因有很多，经济大环境上行还是下行、国家政策支持还是抑制，还有企业形象、当地局势等等，还有人为的恶意做空，这些都是影响股票的因素。”

    “真麻烦，难怪那么多人在股市里亏得倾家荡产呢。”

    “也没那么夸张，最重要的是不能太胆小，也不能太贪心，跌时不敢买，怕它跌得更厉害，涨时舍不得卖，期望它能涨得更多，有这种想法，当然会亏了。”

    冯玉沉默了一会儿，才感慨，“我以前老是眼高于顶，觉得我们三人中，我是最厉害的。”

    林幸笑了，“本来就是啊，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被保送吧，这就是对你的最大证明。”

    “不，林幸，你才是最厉害的。”

    林幸相当惭愧，这是她在徐溪晚身边耳濡目染多年的结果，并不是她自己的功劳。

    林幸依旧去方思曚那里做家教，不过她今天去的时候，方思曚眼睛红红的，好像是哭过。

    “曚曚这是怎么了”林幸和方思曚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和方思曚有了感情，看到方思曚哭过，她也很关心，“和同学闹矛盾了”

    “没有。”方思曚擦干眼泪，摇头否认。

    “那就是和爸爸妈妈闹矛盾了”

    方思曚这么大的孩子，难过的原因无外乎几种，考砸了、和朋友吵架、和家长闹矛盾，据林幸了解，方思曚最近并没有考试，排除了同学矛盾，那就只剩和家长的矛盾了。

    林幸猜的没错，果然，方思曚没有说话，默认了。

    “怎么了可以跟我说说么”林幸柔声询问。

    她的声音很能安定人心，方思曚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跟林幸诉苦。

    原来是方思曚想去参加一个寒假的冬令营，要去野外露营三天，可是她父母怕她年龄太小会出意外，说什么都不愿意让她去。

    说着，方思曚又哭了。

    “就为这么点小事就哭啊”林幸替方思曚擦眼泪，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曚曚是觉得父母不理解你，你都八岁了，明明能照顾好自己，他们却还是把你当孩子看，对不对”

    “嗯。”方思曚点头。

    “对，没错，是爸爸妈妈太不了解曚曚了，曚曚都八岁了，一定可以自己应付的。”

    有林幸站在自己一边，方思曚的心情大受鼓舞，向后仰头，眼角还挂着泪呢，就对林幸笑了起来，“老师姐姐，只有你懂我的心情。”

    “嗯嗯，我们是好朋友嘛，我最懂曚曚了，虽然野外草丛茂密，会有很多的蛇，曚曚这么厉害，遇到蛇缠在你脚上咬你，你一脚就把它踩死了，蛇如果爬到你身上，你也能空手把它捉下去，对不对”

    方思曚变了脸色，“蛇”

    “对啊，除了蛇，还有蚂蟥、蜈蚣，曚曚见过蚂蟥么就是那种软软的，黏糊糊的，会吸人血的东西，在你腿上开个洞，钻进你的皮肤里，等你发现的时候，可能它身体都钻进去一半了”

    “唔”林幸还没说完，方思曚就打了个哆嗦。

    “还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呢，什么蝎子啊，老鼠啊，曚曚是不是从没见过野外的老鼠啊可大了，眼睛还会冒绿光，你们露营是在野外搭帐篷吧，那你想上厕所就得在外面上了，晚上起来上厕所，随便找棵大树蹲下去，一抬头，对面一个眼冒绿光的大老鼠和你大眼对小眼，可好玩了。”

    “别说了老师姐姐。”方思曚又快哭了，这次是吓的，“我懂了，我不去了还不行么”

    “这才乖嘛。”林幸满意地摸摸她的小脑瓜，“曚曚记住，爸爸妈妈不是不理解你，只是他们是大人，考虑的角度比你多，也比你全面，曚曚想去冬令营，只看到了好玩、有趣，可爸爸妈妈却看到了那背后的危险，所以他们才不想让你去啊。”

    “我都八岁了我已经长大了”

    “还早得很呢。”林幸听着方思曚不服气的辩解，忍俊不禁，可下一秒，她又笑不出来了。

    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好像她自己也说过，而且说过不止一遍。

    “我已经十八岁了，我是个成年人了。”

    林幸总是恨徐溪晚把她当孩子，现在想想，徐溪晚眼中的林幸，估计和林幸眼中的方思曚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林幸还更任性、更叛逆，对徐溪晚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大吼大叫着让她不要管自己。

    那时候的徐溪晚是怎么样的心情

    林幸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愧疚。

    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可是为人处世一点大人的样子都没有，随心所欲地乱来，完全不考虑后果，也不考虑会不会伤徐溪晚的心。

    说到底，自己仍旧只是个被惯坏了的、幼稚无知的小孩子而已，完全配不上称作大人。

    徐溪晚大概也只把林幸的表白当做一时兴起的任性，才会那么毫不犹豫地拒绝自己，也是，就她现在这个恶劣的个性，做事顾头不顾脚，徐溪晚怎么敢接受她的爱情，她又拿什么保证自己的爱情不是头脑发热，拿什么保证她们之间能长久地走下去

    林幸沉默了。她心底有一种渴望，想回到徐溪晚身边，跟她认错道歉。

    可是这样也太没有面子了吧林幸挣扎着想，那么信誓旦旦地不用徐溪晚管自己了，这会儿快去留学了，才巴巴跑回去认错道歉，大概会被徐溪晚当做在外面活不下去所以只好妥协吧林幸真的很想跟徐溪晚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有能力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第一件事，就从赚到自己的学费开始。

    可是过了好几个月，林幸手上，加上周晓慧那部分钱的盈利，也不到两万，离一年的学费差远了。

    好想好想回去跟晚晚道歉，也好想见见晚晚。

    不行，不能让她看扁了。

    林幸就这样纠结到了年底。

    腊月初的时候，她没攒够学费，倒是徐亦晴先过来抓她，“林小幸小朋友，年轻的小成年人，我真想把你的小脑袋撬开看看你脑子里面是不是都是浆糊，我就问问你，你到底还要别扭到什么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