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6.平行世界8

作品:《更爱美人纤阿

    华灯初上,范翕的马车在烟柳之地的巷口停了许久。

    两边高楼间的栏杆处, 红袖相招, 脂粉味沿着河水一径传出了整条巷子。女子娇嗲的招呼声, 站在楼头的吃吃笑声,还有男子有些猥琐的调戏声……夜晚一至, 这里与白日的清静不同, 变得繁华如闹市。

    范翕坐在车中, 隔着帘子看到外面的景象, 他就有些后悔,并想反悔了。

    这里和他白日时来的时候差距太大, 他耳力出众, 听得了许多不堪之词, 便想捂住玉女的耳朵,将妹妹好好送回家去。但是与他同坐一车, 玉女拿着小镜子将自己扮作少年郎的妆容反复打量, 自觉自己已经是个完美的少年郎扮相了。玉女眼巴巴地看着范翕, 见范翕有反悔的意思, 就有些着急。

    她瞪他“再坐下去天都要亮了吧?为何我们还不出去?”

    她疑心“你该不会怕我发现你什么秘密, 才事到临头想缩回去吧?”

    范翕已想反悔,但玉女这么一说,他便不能反悔了。若是反悔就是心虚,就是做了坏事怕她知道, 范翕才不愿意搭上这样的罪名, 让她日后时时疑心自己。范翕便咳嗽一声, 他看眼玉女“一会儿出去跟紧我,要是乱跑,打断你的腿!”

    玉女笑吟吟“你敢!”

    范翕瞪她一眼,可她并不怕他,他的威慑力在她这里没什么用。范翕只好整理一下冠缨,袖子轻展,下了马车。玉女跟在他后方,在他相扶下也从车中下来。车外灯火辉煌,一整条街都亮如白昼,红袖招香,满目芳华,两边楼上的美人们弯着腰向下方看来——

    “小郎君,来这边啊!”

    “好俊的小郎君!”

    玉女看得怔住,轻轻地“哇。”

    这是她从来没到过的世界,是男子的欢乐窝。但是范翕却带她来这里……她看得目中光华流动,几乎不知道怎么走。楼上有插花女郎看到他们这个方向,目中亮起,向这边挥动帕子“两位小郎君,来妾身这里吧!”

    玉女被那女子大胆又热烈的目光盯着,她有些怔忡,又有些面红,还有点儿害怕。她站在原地发呆,手腕就被范翕握住,被范翕强行拉到了身后。范翕警告玉女“不要乱跑,跟着我。”

    玉女无所谓。

    范翕拉着她去哪里就去哪里,反正两边高楼看着都一样,一样住满了美人,一样让她看得眼花缭乱。这种地方,范翕完全不放心玉女,竟一路握着她的手带她走。两边楼上眼尖的女郎们盯着下方两个俊俏小郎君手挽手的样子,若有所思地互相看一眼,咯咯笑起来。

    玉女察觉了,她追上范翕步伐,小声疑惑“她们是不是在笑我们?我们是不是哪里和别人不一样?”

    范翕柔声“别理她们。”

    范翕踟蹰半晌,也不知该去哪个楼。玉女要求他去白日他去过的楼,范翕一想,便答应下来。而两人一进了花楼,立马被一众女郎围住了。不说玉女,就是范翕都吓一跳。他总是烦恼左拥右抱该拥哪个抱哪个,但是这么多女子围上来,他第一反应是紧张,将玉女护到了自己身后。

    范翕沉着脸“让开!”

    女郎们吃吃笑,仍往他身上凑,大胆地撩他。在她们这样的烟柳场所,男子都是来玩乐放松的。大腹便便、形象不堪的男人见多了,像范翕这般清隽风华的美男子,自然让人眼中一亮。所有女郎都觉得,若是能和这样的郎君春风一度,便是不收任何钱财,又有何妨?

    和这样的郎君春风一度,也难说是谁占了便宜啊。

    而比起范翕……他身后跟着的小少年,就看着……太小了,不如范翕这般吸引女子的目光。

    所以哪怕范翕沉下脸,女郎们仍不退。有些郎君俊美至极,他哪怕生气发怒,看着都赏心悦目。范翕正是这一类人。但是范翕脾性又是真不好的。他明明出声警告了,女子们仍向他怀里靠来,他神色不变,一手仍握着玉女的手腕,另一手抓住一个女郎揉向他胸怀的手,反力一拧。

    立时整个楼中,都想起了女子凄惨的尖叫声。

    伴随着玉女震惊唤声“范飞卿,你干什么?!”

    经过范翕这般下狠手,不过一炷香的时候,范翕就如愿以偿,得到了一间雅舍,带着玉女进去了。这楼所建的结构,是二楼四方皆有雅舍,屏风或遮或不遮,都可观赏楼下正中央的歌舞。而范翕和玉女一到雅间,范翕就让人将屏风打开,挡住两人和下方的视线直接接触。

    玉女惊讶“你把屏风打开了,我还怎么看下面的女郎跳舞?”

    范翕自不会说打开屏风不是为了挡她看歌舞的视线,而是为了挡住其他雅间男女苟且在一起的不雅场面。妹妹才这么小,他当然不会让玉女看到那些。范翕不解释,只是板着脸“不是说好这里听我的么?”

    玉女无奈,只扁了扁嘴,哼一声侧过脸,不理他了。

    那带两人到这处雅间的侍女目光闪烁,为二人端茶水时,又小声询问“二位小郎君可要召女郎来服侍?我们此间,有女郎可同时服侍两位。”

    玉女听着觉得奇怪,同时服侍两个郎君,顶多端茶倒水而已,有什么值得特意说出来的。然而旁人特意说出来,必然是有其他意思。她虽然不解其意,然而她并不自曝其短,便又偷偷去看范翕。

    见她的小表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刷地一红,范翕向她看来,正好与她偷看的目光对上。

    范翕立刻移开了目光,故作镇定道“不必了。”

    侍女不死心“两位谁也不点么?郎君这般品貌,恐即便请我们家花魁,她也是愿意的。我们花魁,是我们这里最好看的女郎了!”

    范翕微微一笑,他垂下长睫,不在意道“不必。”

    他还真没见过这世间有什么女子,能比他见过的那几位美。上一辈有他母亲之清寒似仙,有湖阳长公主的色冠洛邑,即使到现在,虞夫人和湖阳长公主的美貌,都往往让人看得失神。而范翕这一辈,有尚未长大的玉儿……他真没见过有什么女郎比这几位出色。

    那侍女又不甘心地问了几句,范翕目露不耐,侍女只好走了。侍女一走,玉女就来问范翕“她说的同时服侍两位是什么意思?”

    范翕道“就是表演吹箫什么的,同时给两个人私下吹啊。”

    玉女盯着他“那你脸红什么?”

    范翕“……”

    他顿时恼羞成怒,抬目瞪向玉女。他不想解释了,抓起案上一颗剥好的果子就塞给玉女吃,威胁她“你再问东问西,我们立刻走人!”

    玉女看他确实快要坐不住了,她目中一闪,便不多问了。范翕脸皮薄,她是知道的。但她对此间半懂不懂,看范翕总是敷衍她,她也有些不高兴,便不再和他说话了。而玉女终于不和他说话了,范翕长舒了口气。

    他难得这么希望玉女不要搭理自己。

    隔着一张屏风,玉女看下面的歌舞十分费劲,她只能郁郁寡欢地听人唱曲。屏风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自然看不到四方角落的雅舍,一边欣赏着下方的歌舞,一边的,郎君搂着怀里的美人,渐渐开始不老实。

    衣衫半褪,罗衫轻解。肤若凝脂,回首勾唇,浅唱低吟。

    范翕端坐案后,他目光幽若。

    他所看到的世界,和玉女看到的全然不同。就如天地间蒙了一层纱,他为玉女罩住了这个天地的真相,而他自己看到的,则是真实的男女之本相。光暗了下去,只幽幽点着几盏灯火,空气中飘着胭脂香气,将黑暗中的最原始的男女本相放大无数。

    玉女安静地听着淫词艳曲,她手托着腮,渐也觉得有趣,笑出了声。

    范翕坐在她旁边,目光垂着,不知在想什么。他手指曲起,轻轻地叩着案几,渐有些焦躁。这里的混乱影响到了他,身处黑暗中,他体内的血液好似突然沸腾了起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十分喜欢这种隐蔽又暴露的场所。

    小曲声婉婉在耳边响彻,范翕闭上眼,脑中不受控制的,开始飞起各种念头……

    越是隐秘,越让他兴奋。

    但他手扶着案几,控制着自己不能那样做。他蹙着眉,与自己的本能喜欢相抗。热风轻轻从楼下传来,空气中都带着秾丽俗气。这般俗,却又让他这般有感觉。范翕面容绷着,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体内沸腾奔流的血液……他身子微弓向下,咬住唇。

    旁边忽伸来一只清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范翕一震,立时睁开了眼,脑中的旖旎乱象消失。他有些失魂落魄般地看向握住自己手的主人,看玉女侧过脸来与他咬耳小声“她们唱得蛮好听的,可是有些我没听懂,你听懂了么?”

    范翕眼睑轻落,哑声“我也没听懂。”

    玉女一顿。

    黑暗中,只有一盏灯亮着,玉女转过脸来,认真地看着范翕。她伸手抚摸他额头,摸到他额头上的汗渍。他有些敏感地向后一躲,躲开她的碰触,让玉女愕然地眨了下眼。她忧心忡忡“你是不是生病了?你若是不舒服,我们便走吧。”

    范翕说“不是你要来这里么,怎么这么快就走?”

    玉女抱住范翕的手臂,柔声道“其实半懂不懂,也没什么意思。她们哪有你重要?哥哥,咱们回吧。”

    范翕就喜欢她这般说,他勉强一笑,也不再多说什么。他确实觉得自己需要迫切离开这里,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出什么事。玉女轻声细语在他耳边的说话声,她只是叫他一声“哥哥”,他都觉得是春药似的。

    体内的血液再次汩汩涌动!

    范翕知道自己不行了。

    他的意志力也就这样了,再待下去,他说不定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

    是以玉女一提,范翕就拉起她,匆匆要离去。

    范翕手搂着玉女的肩,带她在黑暗中就着几点楼梯口的灯火,向下走去。楼梯口狭窄,下方又灯火极亮,两人站在楼梯口适应了一下光。玉女被范翕半抱在身前,正要下台阶时,她听到了一声“砰然”响声。黑暗中,那响声极大,玉女好奇地侧头看去。

    看到二楼身后一处雅间相隔的屏风倒了,将里面男女未被挡住的身影露了出来。那男子又胖又矮,满脸肉如流油一般发腻,却色眯眯地抱着怀里一个娇滴滴的女郎。屏风倒塌,正是那男人抱着那个女子,压在了屏风上,将屏风压倒。

    但是男子毫不忌讳,仍着急地自我折腾。他动作极快,一下子就露出了白花花的肉,肥肉横流。他怀里女郎的娇艳,与他肥胖的身体对比鲜明……

    玉女瞪大眼,看得目瞪口呆。

    她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那个胖男人的身体。

    下一刻,眼前忽然一黑,范翕伸手将她的眼睛一下子捂住了。范翕声音里隐含怒意“玉儿,自己把耳朵捂住!”

    玉女第一次听他这般生气,她也被他吓了一跳,她乖乖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而范翕一手捂住她眼睛,一手抱住她腰身。他周身甚寒,这一次连楼梯都不走了,直接抬腿一踹,将窗子踹开,在众人惊呼声中,范翕抱起玉女从窗口一跃而下。

    后面追随着心疼的声音“站住!你们两个站住!我的窗子!”

    范翕气得要死!

    他千防万防,仍然没有防住这个!

    他都把屏风挡起来了,把玉女时时待在自己身边,那个男人却还是迫不及待地脱了衣服,被玉女看到了!

    被玉儿看到了!

    怎么就能看到了!

    玉女看到了其他男人衣服下的身体!

    范翕立时呕得自己快要吐血——还好好走楼梯?他没把这楼给拆了,还是因为玉女在自己身边,他不想表现得太可怕。

    但是范翕心中就决定,明日他就上折子给天子,他非要查封了这所烟柳场所!

    但就是这样也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玉儿竟然看到了其他男人的身体!

    范翕的心情极为差,他一路抱着玉女回到了马车中,都不管其他人以何种眼光看他们。泉安在马车边等了很久,以为范翕会和玉女说说笑笑地回来,没想到回来的公子一身寒气,将车门摔得“啪”一声重响。

    泉安疑问看向公子怀里抱着的玉女,玉女也奇怪地对他摇了摇头,示意泉安不要问了。

    泉安坐在外驱车,玉女坐在车中,小心观察范翕神色。她轻轻扯扯他袖子,低声试探“其实我也没看清……”

    范翕勉强对她露出一个笑道“你别理我,我送你回府,今夜你好好睡一觉,忘了发生的事。”

    玉女也不知他到底在生气什么,便只好点了点头。她坐在车中,一会儿就累了,将脑袋歪在了还在生气的范翕肩头上。玉女轻轻拉他的手,打了个哈欠,疲惫嘀咕“这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呀?”

    范翕低头看她,他不答反道“困了就睡吧,一会儿到府了我再叫你。”

    看他完全避讳这个话题,玉女心知他小心眼至极,便又掩口打了个哈欠,不再提此话题了。

    玉女分外信赖他,靠着他的肩,由他轻轻为她散了发,笨拙地重新帮她梳女儿家的发式。和范翕不同,她今夜情绪格外激荡,如今躲在马车中,她脑中记忆都还停留在烟柳场所的靡丽中。虽然她也没看到太多的,但她毕竟也看到了不少。

    那个胖乎乎的男人压着那个貌美的女郎,在做什么呢……

    范翕沉声“玉儿,不许想别的男人。”

    玉女心中一惊。

    差点以为范翕可以窥视她的心事。

    她闭着眼,胡乱嘴硬道“我没有想。我困了,我要睡了。”

    玉女疲累,靠着范翕的肩,一会儿就睡着了。而范翕坐得笔直,仍是向下沉着脸,脸色难看。马车走得缓慢,外面的灯火一重重照进来,落在他隽冷的面孔上。范翕心眼极小,他无法成为那种宽容的真君子,晚上的事,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憋屈。

    他想的,都想折返回去,杀了那个脱衣服的男人。

    怎么能让玉儿看到!

    怎么能看到!

    千防万防,怎么还是没防住!

    范翕都将自己气得快要吐血,玉女靠在他肩上,只一径睡得香甜。二人截然不同的心态,也分外有趣。

    等到了长公主府门外,泉安在外提醒,范翕却不吭声,并不叫醒玉女起来。马车中,范翕换了个姿势,将玉女抱在怀里,枕着自己的手臂,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他垂着眼看怀里的小女郎,眼神闪烁,手指轻轻在她脸上揉摸。

    他一边生着气,一边心不在焉地抚摸她的脸颊。

    一会儿,范翕目光轻轻一动,想了个主意他不能让玉儿只记得那个男人的身体。

    他要将那个记忆盖住。

    那他……就要玉儿也看到他的身体。有了对比,她才能忘了之前那个。

    范翕微微露出笑。

    玉女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醒过来,睁开眼,见仍是这辆马车。她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来,目光却一下子凝住了——

    她看到公子翕长发半束半散,垂着眼在褪下衣物。衣衫已褪到肩头,衣带子全部解开。他施施然,手搭在博带上,侧目间,波光潋滟。郎君手骨秀美,颈下肌肤如流光一般,若隐若现……

    玉女盯着他。

    她一下子脸红,结巴道“你、你、你在干什么?”

    范翕抬头,看到她醒来,好似十分惊讶一样。然后他抿唇笑,分外温柔而无所谓“我换一下衣服。”

    玉女涨红着脸,眼神乱飘不敢看他“那、那你怎能在这里,在我面前?”

    范翕更吃惊了“你不是睡着了么?”

    他凑过来,搂住她脖颈,含笑与她鼻尖轻蹭了下。他的气息拂来,因动作而衣袍轻扬,便有更多的风流溢出。范翕看玉女僵硬,她脸红透都不敢看他,他才心中痛快,觉得玉女必然能忘掉之前那个陌生男人的身体,记住他的。

    范翕慢悠悠的,继续脱衣。

    玉女盯着他,若有所思——范翕是一个讲究至极的公子,在她面前,他从不会宽衣解带。他从不碰别人用过的东西,他也不在礼数上给人借口。这样精致的一个人,怎会如此?

    而范翕是个喜欢做戏的人。

    玉女目光闪烁,微有讶意他该不会……是故意这样的吧?为什么?

    莫非是因为之前在烟柳之地,她看到了那男人的身体……他竟一直气到了现在,还没气消?这小心眼的毛病,范翕这一辈子是好不了的吧?可是他这么在意干什么呀?那个男人那么丑,她都不在意,他在意什么啊?

    玉女咬唇,一下子忍俊不禁,觉他可爱。

    然而玉女只在胡思乱想,范翕的衣裳脱得更顺。玉女一抬头,见他的中衣都要脱了。玉女连忙慌乱拽住他的襟口“喂!”

    范翕委屈,又声音里掺了蜜糖般温情款款“怕什么呢?我是哥哥呀。”

    玉女红着脸抱住他,脸挨着他肌肤细腻的脖颈。她抓住他的手,不许他继续。她又羞赧,又想笑,又忍不住怼他“……你越来越不像哥哥了,你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