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离间计

作品:《京华郡主

    许京华在后殿等了很久, 才等到皇上离去。

    她一溜小跑到殿门口迎太后, 本来张口就想问事情怎样了,却在看到太后脸色后, 又咽了回去。

    “娘娘累了吧?”许京华伸手扶住太后手臂, “咱们先吃饭, 吃完您躺下歇歇。”

    “我陪皇上吃了一点,你吃了吗?”

    “我也吃了一点儿, ”许京华笑着伸出大拇指和食指一比,“离晚膳还早呢,咱们再吃点儿垫垫吧?大公主方才睡着了,也没吃饭呢。”

    太后点点头, 让人去看大公主睡醒了没有——这孩子被送来以后,吓得一直哭, 哭累了就睡了。

    庆寿宫有小厨房, 祖孙两个进殿坐下, 不一会儿饭就重新摆上了桌,

    大公主也牵着庆寿宫嬷嬷的手出来了——她被送来时,身边原先服侍的人一个没有,太后只得另安排嬷嬷照顾。

    小姑娘眼睛还是肿的,人也蔫蔫儿的,给太后行完礼,就问:“娘娘, 琼儿能不能回去找母妃?”

    太后道:“先吃饭,吃完饭, 我有话告诉你。”

    大公主已经九岁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幼儿,她虽然从小被宠惯着长大,不似兄长们心思机敏,却也从太后脸色中看出些不对劲,当即小嘴一扁,又流出泪来。

    “娘娘,您救救我母妃吧!”大公主跑到太后身边跪下,一边哭一边说,“她……她……”

    小姑娘上气不接下气,却“她”不出个所以然——她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哪里知道母妃做错了什么,让父皇大动肝火,只能继续哭泣。

    太后叹口气,扶起她拉到怀中,一边拿了绢帕给她擦脸,一边柔声说:“琼儿别怕,你母妃没什么,只是做错了事,得受罚,你父皇要送她去上清观清修一段时日,静思己过。你就先在庆寿宫住些日子,等你父皇气消了,再求他让你去见你母妃,可好?”

    “那……那要多久啊?”大公主抽噎着问。

    “我也说不好,不过琼儿乖乖听话,好好吃饭,不让你父皇操心生气,他就能快点消气。”

    大公主今天见到父皇真的发怒,还是很畏惧的,终于渐渐止了哭泣,坐下来吃了点东西。

    吃完以后,太后让人带着大公主出去玩,如今秋高气爽,正是适宜户外活动的时候,小孩子有人陪着玩,不一会儿就有了笑模样。

    “这里面怎么还有贵妃娘娘的事?”许京华憋了一肚子疑问,“还把皇上气成这样。”

    “蠢人会做出什么事来,真是没人想得到。”太后扶着许京华的手,站在窗前,低声讲述前因后果,“皇上之前不是冷落过她么?真定长公主就想方设法搭了条线,把一个内侍引荐到长乐宫去,说是有法子帮她做皇后,还能让瑜儿做太子。”

    “那个法子不会就是……”

    太后点点头:“她听说闵烈皇后婚前曾与楚询有段旧情,如获至宝,早就想禀告皇上,可是真定他们还另有谋划,这把火要留到最后才烧,便让那内侍一直劝她静观其变。”

    “另有谋划,是指流言吗?”

    “对,那些流言能让皇上对太子和楚询起疑,不管这疑心有几分,都算是有了火种,可以把大火烧起来了。”

    许京华回头一想,突然恼怒:“那我昨日进宫,岂不是中了他们的计?”

    太后冷笑:“昨日你来不来,都还无关紧要,更可恨的你还不知道呢。”她把真定长公主和胡贵妃原本的筹划讲给孙女听,“我现在想起来都还浑身发冷,此事若真是由你揭露,别说琰儿和你再难见面,便是我,恐怕也很难不和琰儿生分。”

    这一点许京华不太能感同身受,“这事有这么要紧吗?闵烈皇后在嫁给皇上之前,就和楚指挥使断绝来往了啊?皇上和太子殿下很介意这个吗?”

    她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她娘还嫁过人呢,也没有绝口不提啊!

    “他们这事,与你娘、与我都不同。”太后拉着许京华的手,转身回去坐下,“我们嫁过人,是明媒正娶,人人都知道,自然不算什么。闵烈皇后和楚询,却是于名节有碍、德行有亏的私情。”

    许京华给太后倒了杯水送过去,安静听着。

    “而且,闵烈皇后是大义灭亲后自尽的,皇上难免觉得她是为了他们父子两个死的,十几年来时常在心中缅怀惋惜,只记得两人间的好时光。如此,点滴温情也能变得情深似海,这时候陡然得知闵烈皇后曾经拒绝嫁入东宫,还另有所爱,如何接受得了?”

    这倒也是,“那太子殿下又是为什么?”

    太后端茶的手顿了顿,眉头皱起来:“这种时候,皇上一定不愿意见太子——父子相见,难免想起闵烈皇后,这等事又不是一日两日能过去的,父子两个不得相见,时日长了,太子心里必然也不自在。”

    许京华到此时才明白这桩阴谋的可怕之处,“原来他们不是要一举害死谁,而是使离间计!”

    “不错。”太后喝了两口茶,缓了缓,叹道,“君臣、父子、祖孙、兄妹,甚而整个宗室,没想到李弋死之前,还下了这么大一盘棋。”

    “那……那您劝过皇上了吗?”

    “劝是劝了,不过,论道理,皇上比谁都明白,真放下,却没那么容易。”

    “诀别信您给皇上看了吗?写了什么?”可别有什么余情未了、下辈子再续的话啊!

    太后道:“皇上带走了。写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你没看过就给皇上了啊?万一写了什么……”许京华有点着急,“皇上会不会迁怒太子殿下?”

    太后拍拍孙女的手:“别担心,我虽然不知道写了什么,但楚询知道。他肯把这信交出来,那就一定不要紧,还能保住他的身家性命。我猜,文君当初一定断得很干脆,决意好好做太子妃,辅佐皇上。”

    许京华很信服太后,当下略微放心,但回头一想,又奇怪:“可是胡贵妃的人没去找我啊!皇上怎么抓到她们的?”

    “有人告发。李弋做的好局,不光一举达到目的,还把李家撇清得干干净净。”

    “您是说,告发的人也是李家安排的?可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太后摇头:“如果事情照真定和贵妃预想的那样,从你这里揭发,皇上震怒,拿了楚询来问话,再回头细查,拔出萝卜带出泥,很容易就把李家子孙也牵连进来——只要皇上想给他们安罪名,他们是逃不掉的。但现在不一样,他们把萝卜洗得干干净净放在那里,皇上想牵连,最多牵连个李欣李奂云,也就到头了。”

    许京华顺着太后说的一想:“啊!他们这就好比买/凶/杀/人,为了防着抓到他们,干脆把凶手也推出来了,可他们不怕真定长公主反咬一口吗?”

    “其一是真定不会认罪,她不认,当然也就不存在反咬;其二,就算真定软弱到那个地步,她也说不出什么来,这件事很大可能是李家引着她自己发现筹谋的,在她心里,她自己就是主谋,咬谁去呢?”

    许京华:“……”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儿?!

    太后接着说道:“而且她毕竟是长公主,先帝的长女,有恃无恐。皇上又不能对她用刑,顶多是关她一段日子,时间长了,那几位亲王肯定要找皇上要人,到时候他们仗着皇上不肯自曝其短,不愿将闵烈皇后私情公之于众,还会说长公主无故被幽禁,是皇上苛待亲妹妹。”

    “欺人太甚!”许京华气得拍了一下坐榻,“这也太过分了!”

    “可不就是欺人太甚么。”太后冷笑起来,“可惜他们看错了人,皇上可不是先帝的脾气,再怒再急都能忍,皇上……早就忍够了。”

    说到这里,太后又难过起来,“我现在只担心,闹得过了,最后乱局还得皇上自己收拾。”

    许京华凑到太后身边,伸手挽住太后手臂,劝慰道:“没事的,只要咱们自己亲人是一条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最要紧是不上当,不被他们离间。”

    太后摸摸孙女的额头,欣慰道:“还好有你在我身边。”

    “不光有我啊,还有叔父呢,还有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还不知道这事吧?皇上怎么打算的?”

    “皇上正在气头上,这时候提起太子,我怕他更不高兴。明日再说吧。”想起明日是孙女生辰,太后又有点生气,“这些杀千刀的,偏挑了这个日子闹事,如此情势,倒不好给你庆生了。”

    “不用不用,我一个小孩儿,庆什么生呀。再说我现在跟着您过好日子,天天吃饱穿暖又快活,就跟天天庆生一样嘛。”

    这孩子好像生来就有一种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豁达,太后听着她说话,竟也觉得那些烦难都不算什么了。

    “我们京华真是个知足惜福的好孩子。”太后摩挲着孙女额头感叹。

    许京华乖乖靠着太后,觉得太后香香软软的,很像小时候依偎在娘亲怀里的感觉,也感叹:“娘娘真是个睿智慈爱的好祖母。”

    太后扑哧一声笑出来:“油嘴滑舌,跟谁学的?”

    “不是学的,是京华发自肺腑的!”许京华拍拍胸口,笑嘻嘻哄太后开心。

    太后高兴地搂住小孙女,笼罩庆寿宫的低沉气氛终于渐渐散去。

    这一日许京华没有回府,一直留在庆寿宫陪着太后,和每过一会儿想起母妃来就想哭的大公主。

    皇上直到第二日午前才又出现,他和太后单独谈了一会儿,然后叫进大公主去安慰了几句,最后还没忘许京华过生辰,赐了她一枚小巧白玉如意做礼物。

    许京华谢了恩,却道:“皇上,京华想换一样礼物,行吗?”

    “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如意?”皇上问。

    许京华摇头:“不是,不过……”她偷偷瞟一眼太后,还是壮着胆子说,“京华本来和太子殿下说好今日在宫中见的,听说殿下在读书,我……我想去瞧瞧,行吗?”

    太后和皇上都十分意外,皇上更是盯着许京华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她都有点害怕了,才说:“你要是想去,就去吧。”

    太后更意外了。

    许京华不知就里,松一口气,保证道:“我只去瞧瞧殿下,什么都不说!”

    “不,”皇上缓缓转头,看向太后,“你想说什么,尽管同他说。”

    “皇上……”太后忍不住插嘴,“这不合适。”

    皇上声音低沉:“我不勉强,京华想说就说,不想说就算了。徐若诚,带郡主去东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