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鬼蜮

作品:《京华郡主

    船上这番交谈, 困扰了刘琰很久。

    他知道女子也有善妒如独孤皇后那般不许丈夫纳妾的, 却没想到心胸开阔如许京华,竟也有希望未来夫君从一而终的念头。

    这可比什么英雄豪杰还要难办。

    刘琰现在并没有想要别人的念头, 作为太子, 自律自持不好色, 是美德,身边只有一位太子妃, 夫妻恩爱,也算佳话,但万一子嗣上艰难呢?

    父皇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刘琰早已做好要做很多年太子的准备, 如果最坏的情况出现,十年八年之后, 他一个儿子都没有,

    还能做到许京华想要的情有独钟么?

    后继无人的储君, 难免有人想掂量掂量。

    与他相反, 许京华说完就把这话抛到了脑后——她并没天真到那个地步,认为世上真有专情不二的英雄豪杰,就算有,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她呢!

    至于说娘娘和叔父想给她招女婿这事,倒也不必着急,反正最快也得明年才提呢, 到时候她就拿这句话去搪塞,再拖个一两年也不是问题。

    从船上下来, 两人各怀心事,回庆寿宫陪太后用了午膳,许京华才出宫回家。

    与此同时,长乐宫董嬷嬷带了个人进去,求见这两日只顾以泪洗面、自怨自怜的胡贵妃。

    “娘娘,这就是奴婢先头同你说过的贺公公。”

    贺公公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样貌平凡,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属于平常很难注意到的那种内侍。

    胡贵妃打量他几眼,懒懒道:“你以前也是在东宫服侍的?本宫怎么没见过你?”

    贺公公弓着腰,姿态恭敬:“小的在外院洒扫道路,娘娘一进东宫就得了皇上宠爱,小的这种卑贱之人,当然入不得娘娘的眼。不过小的还记着,娘娘进东宫时,就紧跟着石嬷嬷,走在最前头。”

    石嬷嬷是建康东宫老人,迁都回来前,就因老病出宫了——贺公公提了这人这事,胡贵妃一下就信了。

    “你记性倒好,我听说,你还记着一件我进东宫之前的大事?”

    贺公公听见这位也不自称“本宫”了,心里偷偷一乐,回道:“事确实不小……”

    他说着左右看看,胡贵妃道:“本宫殿内,放心说话。”

    “是。其实这事,娘娘进东宫之后还有流传,后来是石嬷嬷发狠打死了两个多嘴的内监,这才消停下来的。”

    “那两个内监不是勾结叛逆,才被打死的吗?”

    贺公公摇头,上前一步,小声道:“李家当时死的死、流的流,哪还有什么叛逆?他们啊,是因为议论太子妃——就是闵烈皇后——死得蹊跷,才被打死的。”

    胡贵妃一惊:“闵烈皇后不是产后疾发死的吗?”

    “小的进不了内宫,这些事都是听说的,陈年旧事,娘娘也别当回事,听听就罢了。据说闵烈皇后生太子殿下极为顺利,两三个时辰就生下来了,产后休养得也很好,出了月子,就照常料理东宫事务,还常去给太后和几位太妃问安,直到突然暴病死了,都没传过太医。”

    胡贵妃听得心扑通扑通直跳,“那……那她是怎么死的?”

    “那说法就多了,李家谋反,咱们皇上亲自带人去抓的闵烈皇后二哥——据说闵烈皇后在家时,同这个二哥最为要好——但皇上并不容情,当初就让人把他给斩首了。”

    胡贵妃吓得直哆嗦:“别说这个,你只说闵烈皇后。”

    “是。有人说,皇上回来时,衣服上还有血迹,闵烈皇后看见追问,皇上遮掩不过去,说了,闵烈皇后一时伤心,拔了皇上的剑就抹了脖子。”

    胡贵妃倒吸一口气。

    胡公公道:“娘娘别怕,这个不像真的。闵烈皇后薨逝,是要停灵的,小的虽然没亲眼见着,但他们说,脖子上没有伤痕。”

    胡贵妃刚松口气,胡公公接着就说:“不过看着脸色发青,像是中毒死的。”

    胡贵妃又倒吸一口气。

    她心腹董嬷嬷忙倒了杯茶递过去,劝慰道:“娘娘别怕,喝杯茶缓缓。”

    胡贵妃接过茶杯捧着,却没心思喝,追问道:“那她是自己服毒,还是……”

    “两种说法都有。那两个内监被抓住打死,好像是说闵烈皇后是服毒自尽,但小的当年并不相信,先帝又没有牵连闵烈皇后的意思,她还有太子殿下,何必呢?”

    “就是啊!”儿子还没到周岁,自己不好好活着,服毒自尽,图什么?胡贵妃也不相信。

    贺公公压低声音:“但小的最近见了一个人,她自称原是李家奴婢,因为给大小姐传信,在大小姐嫁入东宫前就被发卖了,没想到倒因此躲过李家灭门之祸……”

    “给谁传信?”胡贵妃一下坐直。

    “新昌伯、殿前都指挥使楚询。”

    “楚询?”胡贵妃眼睛一亮,问董嬷嬷,“前些日子,太后给太子选妃,是不是就有楚询的女儿?”

    董嬷嬷道:“是有新昌伯长女,好像叫楚慧。”

    胡贵妃笑起来:“有意思。这个楚询,怎么会同闵烈皇后相识?”

    贺公公答道:“据那奴婢说,楚询原是李家二公子的好友,同李家也算远亲,小时候还在李家家学借读过。李家小姐小时候也读家学,所以同新昌伯从小就认识。”

    “那也不对吧?”胡贵妃脑子忽然灵光起来,“灭门的是李家,跟楚询可无关,人家这些年升官发财,同闵烈皇后之死能有什么关系?”

    “娘娘别急,那奴婢还说,闵烈皇后当初根本不想入宫、嫁予太子,是李家父子硬逼着嫁的,所以她觉着,闵烈皇后应当是万念俱灰自尽的。”

    “万念俱灰?”胡贵妃没明白,“她灰什么?”

    贺公公只好再把话说得明白些,“您想想,她为了家族荣耀,被迫舍弃自己心仪之人,嫁入东宫,结果才一年多,家族就被灭门,那她这番牺牲又有何意义?”

    胡贵妃寻思了一会儿,冷笑道:“这还真是她们那些大家闺秀的想头。哎?你们说,皇上知道这事吗?”

    董嬷嬷忙劝:“娘娘,咱们这时不宜轻举妄动……”

    “我也没想动,再说,就算我想去跟皇上说,他肯听吗?”胡贵妃放下杯子,问贺公公,“那个奴婢现在在哪?”

    “在洛河东街一家行院里卖酒。”

    被主家发卖的奴婢,沦落风尘很常见,胡贵妃稀奇的是:“你去行院里做甚?”

    贺公公干笑两声:“真定长公主身边的廖公公请客吃酒,小的们去凑个热闹。”

    真定长公主?胡贵妃略一思忖,问贺公公:“你愿不愿意来长乐宫服侍?”

    “小的求之不得!”

    “好,你先去把那个奴婢赎出来安置,钱从董嬷嬷这里支,办好了,我就把你要来。”

    贺公公忙答应下来,董嬷嬷送了他出去,回来时,自家主子一扫之前颓丧,正精神抖擞地满屋子踱步,见她回来还问:“皇上明天送太后去神都苑是吗?”

    “是。”

    “那我们也得起早去送送才是。”

    董嬷嬷欢喜:“正是这话。娘娘想穿什么衣裳?”

    “这个不急,一会儿再说。真定长公主今日进宫,还带着上次那个姑娘?”

    “好像说带了两个孩子,还有一个男孩,是那姑娘的弟弟。”

    “都打太子的主意……”胡贵妃又不屑,又有点嫉妒,“你带点吃的,去看看瑜儿,让他这几日好好哄皇上高兴,然后找机会求皇上带他去神都苑,最好能留下多住几日,好好儿在太后身边尽尽孝,也和我们宜阳郡主亲近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