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这清脆一耳光, 不止打懵了沈渡，在场人全傻眼了。

    沈四爷虽然脾气暴躁，但毕竟是隔代, 儿子又早死, 一向很宝贝沈渡这个孙子, 要什么给什么, 沈渡长这么大，动手还是头一回。

    沈渡捂着红肿脸颊，两眼发红，不可置信看着沈四爷, 嘴唇颤栗着, 气愤又委屈。

    沈四爷双手颤抖, 唐装宽敞袖子下紧紧握成了拳头，色厉内荏, “滚回家里，别在我这丢人现眼！”

    跟着沈四爷中年人在沈渡身边低语安慰几句, 沈渡用手抹了抹脸, 看了一眼顾行川, 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走去。

    宋仪挺尴尬, 因为自己，把沈四爷好好一个茶馆砸稀巴烂, 还让人家爷孙不和, 这个乙方当罪大恶极, 他咳一声, “四爷，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沈四爷转过脸看着他，淡淡摇了摇头，“和你没关系，无需自责。”

    说罢，他转头看向顾行川，顾行川眯着眼睛，同样冰冷审视着沈四爷。

    沈四爷虽然上了年纪，但半生戎马，一身锐气尚存，冷冷一笑，“很好，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敢这么放肆人，我记住你了。”

    顾行川是冲着沈渡来，对沈四爷没什么恶意，现在沈四爷已经打了沈渡，顾行川见好就收，这事也该翻篇了，他矜傲点了点头，满不在乎说了句：“四爷，回头再见。”

    “等一下。”沈四爷叫住了两个人，视线停顿在宋仪和顾行川紧握手掌，面无表情说：“你刚才话说太早了，他不可能是你人。”

    顾行川眉头一拧，眼神凶狠，咄咄逼人，宋仪生怕再惹点事出来，不轻不重捏了捏他手，示意他冷静冷静。

    顾行川睨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攥着宋仪手，迈过一地狼藉碎木屑，肩并肩大步往外走去。

    宋仪坐到副驾驶上，低头系着安全带，今天闹成这样，已经没什么心思去看电影，干脆回家。

    车停在地下停车场，顾行川推开驾驶椅门，一条大长腿果断迈下去，宋仪蓦然伸手抓着他衣服袖子，疲惫向后靠了靠，另一只手捏了捏鼻梁，“顾行川，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刚才在路上他反反复复想，决定还是把心中不满摊开来和顾行川好好谈谈。

    宋仪这个人，熟知社会交际规则，在怎么不高兴，和旁人说话云山雾绕，山路十八弯，绕着绕着对方就明白了，下次也不会再犯。

    可是和顾行川，宋仪半点弯子也不在绕，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不然傻小子还以为夸他呢。

    顾行川低头看一眼他手，拉上车门，坐了回来，打量宋仪神情，嘴角微微一弯，“你生气了”

    宋仪点点头，扭过头直直和他对视，“你知道自己今天做错了吗”

    “我什么地方错了”顾行川明知故问。

    宋仪心平气和，“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但是你做法太冲动了，你知道沈四爷是我合作方，我下部戏全依仗着他，你砸了他茶楼，我该怎么处理这个残局”

    顾行川盯着他看了几秒，生硬转过头，看着车窗外，“你不和他合作不就行了你和我在一起，我什么资源都可以给你，就是不准你和姓沈扯上关系。”

    宋仪心底叹气，一早就知道顾行川是两个世界人，彼此都很难理解对方，可是就是贪甜头，去刀口舐蜜，现在割到舌头流了血，才反应过来这是一把会伤人刀。

    他伸手拿起挡风玻璃前一颗红彤彤苹果，苹果是顾行川买，为宋仪胃不舒服时候准备垫一垫。

    宋仪轻轻点了点苹果，沉住气，讲大道理要言简意赅，生动形象，“我举个例子，你看，我现在想要这个苹果。”

    顾行川回过头，认真看着宋仪手里苹果。

    “我自己可以赚钱买到这颗苹果，可能需要走弯路，花大把时间，但是我拿到这颗苹果是这一刻，我心里是很有安全感，因为它是通过我能力获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把这个苹果从我身边拿走。”

    “你确可以直接把苹果给我，让我体会不劳而获，甚至你给我也许不是苹果，甚至是钻石，但是……”

    宋仪停顿一下，伸手捏了捏顾行川手感极佳脸颊，低声笑了笑，“我会害怕，我怕有一天，如果你不给我了，我得到苹果都能力在日复一日安逸生活中丧失了，我该怎么办呢”

    顾行川原本在内心生气愤怒一下像皮球一样泄了气，面对宋仪压根生不起气，他握住宋仪手腕，凑上前在宋仪温软嘴唇上快速啵了一下，“你放心，我是不会放过你。”

    宋仪摇了摇头，拿出一百个耐心，“我相信，可是你也要理解我，我希望你在北海道能好好想一想，我也会好好考虑我们关系。”

    他完全相信顾行川这一刻是真心，可是理智一方面又在时刻提醒他，别忘记这段关系是怎么开始，他们曾经又是多么憎恨彼此，要磨合又是一个彼此退让过程，顾行川从来不会让步，只有宋仪一步一步后退，如果有一天，退无可退之日，他该怎么办

    顾行川咬了咬牙，欺身而上，将宋仪逼在狭窄副驾驶上，眯着眼睛，“宋仪，你想和我分手”

    “没有。”这个姿势很微妙，稍有不慎就得走火，所以宋仪快速开口否认，若无其事说：“我只是觉得你太冲动了，而我过于保守了，我们都需要好好想一想。”

    “屁，别以为我听不懂。”

    顾行川修长手指捏着他下颚，表情有几分凶狠，“我不会和你分手，也不会放过你，你这个脑袋瓜子，别整天想东想西，我是你男人，我捧你是天经地义，我看谁敢说闲话。”

    宋仪满心无奈，沟通真难，扭开副驾驶门，“你太重了，压我腿麻了，你先下去，六点飞机别忘了。”

    顾行川凑过去，碰了碰他嘴唇，“洗干净点，你账，我回来在和你算。”

    宋仪淡定点头，心里好笑，一半轻快一半忧愁，于他而言，和顾行川在一起，就如同在驾驶一辆刹车失灵跑车，享受风驰电掣带来刺激，又担忧前途迷茫，不知结果如何。

    顾行川走第三天，宋仪收到了一份请柬。

    非常漂亮乳白色信件，暗纹烫银，沉甸甸，非常具有高级感，宋仪一边吃顾行川留下薯片，一边顺手掀开，神情一滞，上面黑色字体打印了呆板一行，【宋仪，我要订婚了，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你，你能来参加吗】

    落款是沈黎。

    宋仪一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犯贱又涩又酸，还有点如释负重。

    他想，沈黎是真没喜欢过他，但凡有一丁点喜欢，把订婚请柬寄给他，这么残忍事，就做不出来。

    好在宋仪已经不喜欢沈黎了，不然真是万箭穿心。

    既然寄了请柬，宋仪没有躲着道理，到了日子那天，宋仪穿了一身黑色西装，宽肩长腿，虽然腰不那么窄，但这身条还是很有看头，俊雅矜贵，风度翩翩。

    地方定在本市最好酒店，最大一个包间，七八桌酒席，因为是订婚宴，来都是沈家亲戚，人并不是很多。

    宋仪找了不偏不倚位置坐下，屁股还没坐稳，一位白衬衣小马甲服务生过来，手里拿着照片，对照着看宋仪，毕恭毕敬说：“宋先生，沈四爷请您坐到包间里。”

    宋仪受宠若惊，这似乎不太合适，沈四爷未免也太过亲近了

    但他也不得不听沈四爷，宋仪跟着服务生，穿过假山假水，绕了一圈走了过去，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个人看见宋仪目瞪口呆，慌忙站起来，结结巴巴说：“小仪，你怎么在这”

    宋仪看见赵红岩，也挺惊讶，没想到沈黎居然能请赵红岩参加婚礼，不过按照两人上次视频里对话，一点也不稀奇，淡定点点头，“我来参加婚礼。”

    赵红岩脸上五颜六色，说不出古怪，“谁让你来参加婚礼”

    “沈黎。”宋仪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坐下，慢悠悠倒了一壶茶。

    赵红岩掏出手机走了出去，不知要给谁打电话，过了一会，一脸愁容回来了，眼神躲闪，“沈黎在什么地方，你看到了吗”

    宋仪摇了摇头，瞥了她一眼，“你找沈黎干什么”

    赵红岩期期艾艾，说不出话，默不作声坐在了他旁边。

    宋仪往桌子下一看，赵红岩小腿抖个不停，像是生病了一样，“你要不舒服，就回去好好休息。”

    赵红岩摇了摇头，袖子擦了擦头上细密汗水，小声说:“我没事。”

    宋仪来时间并不早，外面宾客满棚，人声喧哗，沈家亲朋好友这一次全到齐了。

    大厅时钟在十二点敲响，叮叮当当，沈四爷慢步踏上了铺满红玫瑰舞台，一旁司仪殷勤小跑上前为他试了试麦克风。

    舞台之后，隔着一层浪漫白纱，一对准夫夫站在后面，沈黎今天打扮很温雅，白色西装越发让他看上去干净，只是面无表情，像是被逼婚一样，周默泉脸上亦没有丝毫神采，阴郁看着沈四爷方向，两人站在一起，貌合神离。要是不知道，还以为是冥婚现场。

    沈四爷拄着拐杖，轻轻磕了磕，砰砰砰声音透过麦克风无限扩大，现场鸦雀无声，众人面含微笑，齐齐看向台上，静静等待沈四爷开场白。

    沈四爷面容威严，神情肃穆，“承蒙各位亲朋好友前来参加小黎订婚宴，我邀请了一位许久未见故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是说证婚词吗怎么扯到故人身上来

    沈黎眼中露出疑惑，奇怪看着沈四爷，低声问旁边司仪，“我爷爷台词里有这一句”

    司仪干笑着摇了摇头。

    沈四爷闭上了眼睛，沉声说道：“各位朋友应该都知道，二十六年前，我爱子沈临平，因为和我吵架，带着怀孕妻子去了苏市闯荡，没想到……遭遇了车祸，临平夫妇前将孩子掩在身下，才为我留下小黎这个孩子。”

    “我为他取名黎，是黎明意思，希望他这一辈子永远光明灿烂。”

    沈四爷低头叹了一口气，再抬头目光雪亮如剑锋，精神抖擞，“当年我远在帝都，多亏了苏市一名身处哺乳期护士帮我照顾小黎，小黎是喝着她奶才能活下来，我很感谢她，她算得上小黎半个母亲，所以我邀请了她参加小黎订婚宴。”

    沈四爷顿了顿，强忍内心伤痛，冷声说：“这位故人，你半个儿子订婚，你今天高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