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铭回了香江, 沈家公馆又恢复了平静。

    沈奕宣听到夏春望出面之事，很有触动。江采莲都找到了幸福, 那妈妈呢？不能一辈子都守在公馆里不出来吧？

    赶在星期天, 沈奕宣回了家。

    他探了探妈妈的口气，还拿江采莲做例子。

    宋慧如却笑着说“奕宣啊, 妈妈都快四十的人了, 不再想那些事情了……”

    她知道儿子是一片好意，可她哪里能跟江采莲比？

    江采莲还不到二十六, 正值青春, 而她呢, 最好的年华都耗在了沈继昌的身上。对她来说, 这辈子最大的成功就是三个儿女, 尤其是奕宣，是她的依靠, 其他的就不敢多想了。

    沈奕宣见妈妈态度坚决，只好由着她。

    “姆妈, 以后您就跟着我, 儿子一定要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宋慧如听着，忍不住抱了抱儿子。

    “奕宣啊, 等你大学毕业了, 娶妻生子, 妈妈就放心了……”

    当然, 她要操心的事情也不少。

    奕宣还有四个妹妹，等她们都出嫁了, 才算了结。

    转眼到了月底，学校里放寒假了。

    沈奕宣却没闲着。

    他报名参加了学习班，当起了政治教员。这是教育局组织的，用来培养教师的政治素养，尤其是教会学校和私立学校，唯心主义盛行，普及自然常识和唯物主义理论很有必要。

    江晓月听说后，就鼓动着外公参加。

    江瑞丰是教国文的，本来想在家里写写稿子，挣点外快。晓月却跟他说“外公，您一定要追求进步哦……”

    不参加学习班，就是不进步？

    这个帽子可戴不起，江瑞丰就抱着尝试的心态参加了。

    一期十天，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可没想到这一参加不当紧，科普知识有了，思想觉悟也提高了，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了。

    “娇娇，外公的思想是真得进步了……”

    从学习班回来，江瑞丰乐呵呵的，就想逗逗晓月。

    “是嘛，那外公跟我们讲讲，让我们也听听……”

    江晓月拉着小舅舅一起补习。

    江采晖是学工科的，课业很重，对外界关注不多。可古镇上的那段经历对他影响很大，也从一个书呆子变得进步起来。

    “小舅舅，快来看报纸啊，关心关心国家大事……”

    江晓月知道小舅舅对政治不感兴趣，他是吃专业饭的倒是稳当。不过，思想觉悟也要有，不然会被人家利用的。

    江晓月背着小手，操着一家人的心。

    外婆是个宣传员，她就督促外婆去里弄小组学习。江太太耳濡目染的，政策懂得不少，思想觉悟也提高了。

    一家人都在追求进步，江采文也不甘落后。

    他参加了培训班。这是新闻界主抓的，文艺战线被接管了，不再是过去那种自由主义作派，文艺是为人民群众服务的，这是个原则问题，也是行为准则。

    余书遥所在的杂志社也改组了。

    以前是偏小资的卿卿我我、风花雪月派别，现在一改文风，走起了大众路线。

    余书遥本来就是偏左的，为了混口饭吃才耐着性子适应环境，这一下就如鱼得水了，很快就成了社里的积极分子，还被提拔为学习小组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晓月听说了，是既高兴又担心。

    余书遥这样积极是好事，不过那直脾气改改就好了。要知道文化战线思潮泛滥，整治才刚刚开始，像她这样说话直又认死理的，弄不好就会吃亏的。

    这个事情，外公跟采文舅舅也提过，让他注意一点。采文舅舅跟余书遥相处下来，已有了感情，让他们分手也不大现实，只能慢慢改了。

    江晓月睁大了眼睛，这是家里最不安定的因素，得多加关注才行。

    进入二月之后，市里高度戒备。

    全市范围的防空演习也练了好几回，大部分市民都学会了跑防空洞，进掩体躲避。

    江晓月还是很担心。

    解放初期，基础设施非常薄弱，即便知道消息，空袭来了也是防不胜防。她明白历史是无法改变的，那场轰炸是真实存在着，只能想办法减少损失。

    因为思虑过重，江晓月在梦里再度进入了空间。她对着那汪灵泉默默祈祷着，希望所有的人都平平安安的。

    这一阵子，夏春望也忙得不可开交。

    他在驻地过不来，就打电话给江采莲，叮嘱她一定要注意安全。

    “采莲，防空警报一响，要立马躲避哦……”

    “春望，你放心，我都记住了……”

    关于防空预警，江晓月也跟妈妈讲了好多回，工作再忙都要放一放，保命要紧哦。

    在惶惶不安中，空袭来了。

    六号上午，防空警报拉响了。

    江瑞丰带着一家人躲进了防空洞。

    轰炸开始了，江太太搂着晓月和豆豆，闭上了眼睛。豆豆还不晓得害怕，江晓月就用小手捂住他的耳朵。江采晖也握紧了拳头，恨不得立马投身到兵工设计行列，为国防科技做贡献。

    轰炸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等到警报解除时，空气中满是硝烟和尘土。

    厂区那边，厂房倒塌瓦砾一片。

    这是解放以来，申城遭到的最猛烈的一次轰炸。

    刮民党反动派出动了几十架战机，连续不断地狂轰乱炸，电厂、水厂、码头都遭到了严重破坏，电车公司附近的居民区受损严重，房屋倒塌了一大片，伤亡十分惨重。（注释1）

    这一天是在黑暗中过去的。

    停电，停水，停工。

    这笔血债无法忘却，只能化悲痛为力量。

    灾难过后，工人阶级发挥了主导作用。厂区里，工人师傅们加班加点，抢修受损设备。到了第二天，电力供应开始恢复，通讯线路也恢复了正常。

    江采文所在的报馆复工的第一天，就在头版头条揭露了刮民党反动派的罪行，对这起惨案进行强烈谴责和批判，同时号召广大市民共度难关。

    一个星期之后，全市电力恢复了一半，部分工厂也恢复了生产。

    由于电力紧张，市里采取了限水限电措施。繁华闹市，那些昼夜闪烁的霓虹灯牌熄灭了，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给人一种压抑感。

    日子还要过下去，建设的步伐一刻都不停歇。

    三月里学校开学时，电力供应基本上恢复到了先前状态，被炸毁的厂区也复工了。

    看到这种变化，江晓月充满了信心。

    人民是压不垮的，摧不毁的，刮民党反动派的阴谋是无法得逞的。

    据史料记载，这场轰炸过后，东南沿海一带的防空力量实现了技术性的突破，防空部队加强了空中打击，海陆配合一举拿下了东海沿海的几座岛屿，摧毁了敌人的军事设施，切断了对沿海城市的空中侵扰。（注释1）

    因为这起惨案，夏春望的结婚申请也延后了。

    “采莲，等过了这一段，我就跟组织上打申请……”

    江采莲点了点头。

    江晓月倒是不着急。

    她知道菜都在锅里，早晚都是妈妈的。

    学校开学了。

    江晓月背着花书包去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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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小苗见了她，就跟她抱在了一起。

    “晓月，轰炸那天可把我给吓坏了……”

    两个小姑娘相互宽慰着。

    就在这天，年级里搞起了宣传活动。钟建军立下了誓言，长大后要去参军，保家卫国。刘咏华也改了志愿，想去当兵。戴国江也坚强起来，说将来要设计飞机大炮，打击敌人。

    江晓月还是想做个医生，治病救人方是本色。

    春暖花开，一切恢复如常。

    到了三月下旬，夏春望向组织上打了结婚报告。

    作为干部家属，基本审核是有的。江采莲心里发慌，即便她思想上很进步，可真要跟组织上谈话还是很紧张的。

    “采莲，不要紧张，咱们俩的情况，我跟组织上都汇报过了……”

    夏春望宽慰着，给江采莲鼓着劲儿。

    江晓月也早有准备。

    她跟妈妈练习了几遍，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都琢磨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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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姆妈，到时候就实话实说，但表达方式要注意，一模一样的事情用不同的语气说出来，效果是不一样的……”

    江晓月知道妈妈不会说谎，就一再叮嘱着。

    一切准备就绪。

    这天上午，江采莲接到了一个电话，通知她明天下午去驻地接待处。

    江晓月不放心，也打算跟着过去。

    “姆妈，去部队上要穿得朴素一点……”

    江采莲瞅着衣柜，这些衣裳都是以前置办的，哪有多少朴素的？

    “姆妈，你就穿这件青布旗袍吧，再搭一件羊毛衫……”

    江采莲收拾了一下，就带着晓月去了驻地。

    负责接待的还是李同志。

    他把母女二人让进了会议室，请她们坐下。

    “江女士，你先把这个表格填写一下，过一会儿有同志来跟你谈话……”

    江采莲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填写了表格。

    会议室门开了，一男一女两位同志走了进来。

    他们穿着土黄色的军服，拿着记事本，表情很严肃。

    江采莲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看着二人在对面坐下，打开了记事本。

    “江女士，我姓张，是政治部的干事，下面会问几个问题……”

    张干事开了口，语气十分平和。

    他看到江晓月，就说“江女士，这位小姑娘先回避一下……”

    江采莲看着晓月，示意她去门外等着。

    江晓月却仰着小脸说“叔叔，阿姨，我想陪着我妈妈……”

    张干事看了看江晓月。

    江晓月也很紧张，好在她是个小娃娃，就一脸期望地望着张干事。

    张干事心里莫名一软，就点了头。

    “小姑娘，你坐在那边，不要发出声音……”

    江晓月就坐在角落里，尽量不引起注意。

    “江女士，谈话时我们会做个记录……”

    谈话开始了，两位同志问得很详细，从江采莲小时候一直到长大，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对那些过往，江采莲是不想提起的，可不提恐怕不行。

    她看着对方，手心里直冒汗。

    谈话持续了两个小时，终于结束了。

    两位同志合上了记事本。

    “江女士，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

    说着，张干事站起身来。

    江晓月赶紧过来，补充了两句。

    “叔叔，阿姨，我妈妈是被人家骗的，这些年都深受资产阶级和封建阶级的压迫，解放后才翻了身，现在我妈妈自食其力，养家糊口，是很不容易的……”

    “好，这个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

    张干事本来很严肃，可看到江晓月神色就缓和了下来。

    母女二人从接待室出来，就看到夏春望等在外面。

    江采莲心里七上八下，有点不安。

    夏春望跟她说“采莲，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在一起……”

    听到这句话，江采莲踏实了许多。

    江晓月明白夏叔叔的心意。

    即便审核再严格，夏叔叔也不会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