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0、第40章

作品:《阿吱,阿吱

    下课铃声一响,走廊人流如织,学生们成群结队往食堂去。英语老师又拖堂,班里有些人开始坐立不安。

    老师在喧闹声中坚持讲完了最后一道阅读题,才宣布下课。

    班长对高田修说“起去吃饭吧。”

    高田修紧紧握着笔,还在纸上画着,“你先去吧。”

    “你对学校不熟悉,不用我带你吗”

    “不用,谢谢你的好意。”

    “那好吧。”

    餐厅每个窗口都排了长队。

    “晚之”

    季潼猛地回头,甘亭正在玩她的头发,这拉硬生生扯下好几根来。

    “你吓死我了,疼不疼”甘亭蹙眉,“怎么了找什么呢”

    季潼看着来去匆匆的同学们,摇摇头,“没事。”

    她胃口不好,随便打了两个素菜,接着去找空旷的位置。刚要坐下,又听到一声“晚之”

    季潼手抖,随即紧握着餐盘边缘,环顾四周。甘亭见她东张西望的,“我在这呢”

    季潼坐了下来。

    除了孟沅没有人会叫她晚之,可刚才听到的明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诶想什么呢”甘亭戳了她一下,把她的思绪拉回来,“你今天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见鬼了。”

    赵申不知从哪窜了过来,冲甘亭抛了个媚眼,“媳妇,今天打了啥”他拿着筷子往甘亭盘子伸去,“这红烧肉看着不错啊。”

    甘亭打开他的筷子,“自己去打,别抢我食。”

    忽然,高田修端着盘子笔直地立定在他们的餐桌旁,“我能坐这么”

    甘亭向来热情,往旁边挪了个位置,“坐坐坐,赵申,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日本人,欸你叫高田什么来着”

    “高田修,可以叫我高田。”

    甘亭笑道“那叫你小高吧,或者老高”

    “都可以。”

    赵申最近刚看了部抗日剧,提到小日本就想叫鬼子,他打量高田修番,斯斯文文、白白净净,居然比自己还帅了那么丢丢,他别了下嘴,“哦,我叫赵申,她男朋友。”

    “你好。”

    赵申冷笑声,莫名看他不爽。

    甘亭瞅着高田修盘子里的食物,“你就吃这么点啊。”

    他只打了份青菜和米饭,点了下头,“我吃不太多。”

    赵申抬起脚踩着旁边的铁杆,睨着他,“你们日本人饭量都这么小么”

    “也不全是。”

    “中国菜吃的习惯吗”

    “我在中国生活了近十年。”

    “难怪中文这么溜。”赵申控制不住嘴巴,轻狂地笑了声,“你不在你们日本待着,跑我们中国来干嘛高考”

    甘亭踢了赵申一脚,“打你的饭去吧。”

    赵申皱了下眉,“这么多人呢,给点面子,问问怎么了,聊聊天而已。”

    “你还有面子”

    “废话。”赵申坐不下去了,“打饭去了,你们慢慢吃。”他对着高田修挑了下眉,“多吃点,别饿着啊。”

    高田修朝他微笑。

    甘亭白了赵申一眼,吐着舌头送他离开,“小高,他就这死样,成天拽的二五八万的,气人的很。”

    高田修并没有介意,朝旁边始终沉默的季潼看过去,“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甘亭抢先回答,“潼潼啊,她就是慢热,不爱说话,以后熟悉就好了。”

    季潼敷衍地“嗯”了声,她戳着米饭,半天吃上小口,高田修又问她,“胃口不好吗”

    季潼琢磨着刚才的事,没听见他的话。

    “也不知道她今天怎么了,神神叨叨。”甘亭忽然凑过来搂住她,季潼吓得猛地一哆嗦,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反倒把甘亭吓着了,“哎呀妈呀,你这惊乍的,吓死我。”

    高田修赶紧抽出纸巾,双手递给她,“没事吧擦一擦。”

    季潼没有接,弯腰拾起地上的筷子,起身又去拿了双回来。

    “你刚才找什么呢看你直东张西望的。”

    “没什么,幻听了,还以为有人叫我。”季潼低头继续吃饭,“听错了吧。”

    “也许是真有人叫你。”高田修说。

    季潼抬头看了他两秒,没有说话,转移视线继续低头吃饭。

    晚自习,季潼趴在桌上睡着了,她今天莫名觉得身体不舒服,头晕眼花,还老是犯困。

    高田修观察她很久,等课间,忽然故意踢了下她的凳子。

    季潼乍醒,登时坐了起来,额头赫然几条袖子上的印记。她敲了敲脑袋,揉了揉眼睛,把做完的卷子收起来,放进桌肚。

    她的脚边有张白色卡片。季潼弯腰将它捡起来,翻过看,是张照片,而且是张比较老的照片。上头是一男一女,女人穿着旗袍,男人穿着西装,看上去十分般配。只是女人的脸被损坏了,只能看到一只眼睛。

    她看着照片上的男人,虽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大概看出个轮廓,隐隐约约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正入神,

    “这是我爷爷,和他的未婚妻。”

    季潼把照片还给他,“掉在地上了。”

    “谢谢。”高田修接过照片,盯着她的表情,“你怎么了”

    季潼摇摇头,没说话,转过脸去。

    甘亭闻言回头问他“你爷爷的未婚妻不是你奶奶”

    高田修摇了摇头。

    “我能看看你的照片吗”

    “当然。”

    甘亭小心捏着照片角,看着角落的时间,“呀,这是三十年代的啊。”

    “嗯。”

    “你爷爷怎么会是这个年代的人,该有百岁了吧”

    “爷爷五十岁时抱养了我的父亲,他已经去世了。”高田修看向季潼的背影,“他生未娶妻。”

    “是因为照片上的这个女的”

    “是。”

    “太痴情了吧。”

    外面下雨了,季潼没带伞,她已经很久没有坐晚班车回家了。大多数同学跟她一样,在公交车站等车,人挤人,季潼不好争抢,过去两趟车她都没挤上。

    没有何沣的日子,季潼回家的路上总会多几分顾虑,生怕突然冒出个恶鬼追着她不放。好在这个月以来平安无事。

    她坐到后排,掏出纸巾擦了擦书包上的雨水,旁边忽然坐了个人,是高田修。她并不打算跟他说话,回过脸去继续擦书包。

    “这么巧。”

    季潼只当没听见。

    高田修见她不理自己,“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季潼不想搭理他,甚至有些厌烦,“没有。”

    “那你为什么对我爱搭不理”

    “我就这性格。”

    高田修笑了笑,“我喜欢你的性格。”

    “”

    “我家住在南川南苑,下站就到了。”

    “噢。”

    “你呢”

    “北苑。”

    “这么巧,就隔条路。”

    季潼没吭声。

    “那我们一起下车。”

    季潼收起纸巾,揣进口袋里,看向车窗外。

    红灯总是很漫长。

    她看着雨下氤氲的灯光,又想起来云寨那些被屠杀的人。

    赶快到站吧。

    “我的妈妈是中国人。”

    季潼看了他眼,内心的芥蒂顿时少了大半,却还是无法热情起来,回眸继续看向窗外。

    “我是不是话太多了”高田修盯着她的侧脸,“只是觉得看着你亲切,觉得投缘,所以过分热情了些,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有。”

    “那就好。”

    个老鬼孤零零地站在人行道上。

    季潼目光扫过去,见鬼是家常便饭,她并没有在意。

    “那老人真可怜,连伞都没有。”

    起初,季潼并没有细究他这句话,半晌忽然反应过来,愣愣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我说那老人可怜,这么大的雨,自己站在路边,连把伞都没有。”

    “你能看到他”

    “怎么了”高田修浅皱眉心,唇角仍然带笑。

    车子猛地发动。

    季潼后背撞了下椅背,她怔愣片刻,说“那个不是人。”

    “我知道。”高田修目光柔软,“难怪觉得你亲切,原来我们真是一路人。”

    “”季潼时说不出话来,尽管知道这世间不乏像她这样的,但身边还是第次遇到,难免有些意外。“那你平时日常都能看到吗”

    “对。”

    “那他们有找过你吗”

    “有。”

    “你是什么时候可以看到他们的”

    “七岁。”

    “那你晚些,我打出生就这样。”

    “当他们不存在就好,互不干涉,他们走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高田修打量着她的表情,“不过你是女孩子,看到长相恐怖的鬼难免会害怕。”

    他取下小指的戒指,递给她,“戴上这个,他们就不会找你了,送给你。”

    “我不要,谢谢。”

    “不用跟我客气。”

    “真的不用,我也有类似这种东西。”

    “那好吧。”高田修将戒指重新套回指上。

    车到站了,高田修站起来,让季潼先出去,然后跟着下了车,“那么明天见,祝你今夜有个好梦。”

    “嗯,再见。”

    季潼往北去。

    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目送她远去,直至消失才转身回家。

    高田修回到家,诺大的屋子只有他人居住。

    他放下书包,取下戒指,端放在桌上。忽然,团黑气从他身体里出来,化为人形。

    高田修跌坐在地上,等缓过来,立马站了起来,对着窗户前矗立的鬼低下头,用日语道“您出来了。”

    此鬼留着半长头发,用一根蓝色发带束在脑后。他看上去有些年纪,头发、胡子花白,身形却格外挺拔。负手而立,有种逼迫的气势,让人窃于直视。

    “我累了,明天你自己去吧。”

    高田修恭敬地站在他身后,点了下头。

    “有点饿,找个鬼魂来。”他转过身来,进了那戒指上的黑宝石里。

    高田修对着戒指鞠躬,“是。”

    跑完操,同学围在一起聊天,说到学校荷塘的莲叶。

    甘亭虽害怕,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上去问“怎么了什么哭声”

    “你没听说啊学校都传遍了。”女生副不想说又忍不住开口的模样,左瞄右瞥,低声道,“就是学校后头那片荷花池,有颗红色莲叶。”

    “莲叶怎么可能红色”

    “也不是纯红,就是泛红,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季潼埋头做题,她们的谈话却句句入耳。去年底与何沣在莲池边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那片叶子,别的莲叶都凋谢了,独独那片长得笔直,还隐隐泛红。

    “最近学校很多怪事,听说前几天还闹鬼了。”

    “真的假的”

    “高二的两个小情侣大晚上跑到小树林约会来着,据说听到女人哭声,就是从池塘那边传过来的。”

    “咦,太瘆人了吧。”

    “真的是,最近我都不敢一个人走。”

    甘亭吓着回到座位,“你听见没学校闹鬼。”

    “光天化日,没事的。”季潼安慰她,“学校这么多人,阳气足,不用害怕。”

    上课了,高田修不在座位上。他不需要高考,老师也不怎么管制他,请假条随便开,来去自由。

    他去了那片传说中闹鬼的池塘,站到石栏边,盯着池中那红叶看了半晌,“是你吗”

    顿时,池面一团灰气凝聚,在莲叶边环绕。

    “你聚不了形”

    “你是谁”鬼声嘶哑凄厉,听上去是个女鬼。

    高田修淡定道“要我帮你吗”

    “带我出去,带我出去”

    高田修的身体很特别,也许是长期被鬼附身的缘故,像一个十分适合的容器,操纵起来比别的人都好用的多。

    女鬼上了他的身,走得极快,路边的野狗冲他直吠。目的地是学校附近的个老小区,快拆了,很多空房子。

    女鬼对这里熟门熟路的,直奔六楼,还知道门户的钥匙放在门口鞋架第二层的运动鞋里。

    他将门锁打开,进去那一刻,女鬼从他身体里出来,在房间里乱窜,“人呢人呢赵强”

    高田修席地而坐,冷静地看着这团无形的气。

    “赵强你给我出来”

    墙上无块干净之处,贴满了个女孩的照片。高田修猜想,这该又是桩情仇。

    “你还敢留着这些照片。”女鬼诡异地发出一阵谄笑,“你能睡得心安赵强我也要你死”

    高田修淡定道“他杀了你”

    “何止杀了我。”女鬼在他周身环绕,“他把我分成了块,块,又块。藏到了不同的地方我的心就埋在那个学校的池塘里,好不容易才凝出一口气,我现在连个完整的魂魄都没有”她一阵惨笑,接着又各处乱找,“我的头呢我的手,我的腿”

    “我可以帮你报警,还你个公道。”他刚要摸手机,发现口袋空空,没有带,不过这家倒是有个座机,他拿起话筒,刚要按下去,阵风过来,将墙上的电话机直接掰扯下来摔了个稀巴烂。

    “什么公道能让我重生吗我能完完整整地活过来吗最多是把我的尸体拼凑起来,治他个罪。我要他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我要扰得他永无宁日,要他夜夜梦我,日日想我,我要他生前受尽折磨,死后再入地狱。”

    高田修笑了笑,怨气够足,非常好。

    作案凶器藏在房间地板下,卧室床底藏着颗被福尔马林泡着的头颅。

    闹了下午,女鬼消停下来,盘踞在一束干花上。

    直到傍晚,楼梯传来脚步声,屋子的主人回来了。

    在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女鬼再次上了高田修的身,朝进来的男人扑了上去,“赵强”

    他瞪着眼,掐住男人的脖子,“赵强,我终于找到你了”

    男人手里的炒饭掉在地上,撒了地米,被他掐的说不出话来,膝盖上抬,踢得他松开双手,向后倒去。

    女鬼从高田修的身体里出来,魂魄始终是一团散烟,她围着赵强转,“赵强,你看着我,看着我看看我被你害成什么样”

    赵强喘平了气,抬眸看着眼前这团不成型的烟,“小迪”他伸出手,“是你吗小迪”他忽然笑了,“小迪,你来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黑气横冲直撞,墙上的照片散落了地。

    赵强慌忙拾取,捧着其中张,柔情地看着,将它放至自己胸口,“因为我爱你啊,这样你就能永远只陪在我人身边了,没人找得到你。”

    “所以你就杀人分尸,你怎么下得去手我好疼,好疼啊你也来尝尝这滋味”

    “那你为什么要跟别人在一起”

    “我们已经分手了”

    “没有分,没有,永远都不会分。”赵强笑了起来,“你这辈子,都只能和我在一起。我爱你,我爱你啊小迪。”

    高田修在附近的秋千上等待。

    晚上九点十分,赵强从窗户上跳了下来。

    赵强的魂魄够凶,却太脏,他不会喜欢。

    高田修只带了小迪走,他告诉她可以帮她修复魂魄,护她不被阴差抓捕。至于赵强,自会入地狱受刑。

    小迪报了仇,怨气非凡不减却还加深,她一时无处可去,又怕被抓去阴司,只好先跟高田修回家。在他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小迪忽然问了句“你为什么帮我”

    高田修回头看她,“进来你就知道了。”

    他缓缓推开门,里面乌漆嘛黑,小迪看清里头的东西,立马转身想从窗户逃出去,不想被股黑气硬生生拖进了房间。

    “不”

    “啊”

    高田修迈进房门,将门关上。

    他静立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女鬼在哀求、嘶吼与挣扎中被生食。

    房间恢复安静,他朝立在中央的鬼微微鞠躬,什么话也没说。

    阴沉的鬼声在耳边响起,“不错。”

    小区里的路灯又坏了,十字路口,只野猫突然窜过去,吓了她一跳。

    季潼扭头看了它眼,刚回头,眼前闪过个影子,快到她连男女都没辨清,季潼心里紧,那分明是个鬼影。

    她加快跑了回去。

    周歆正在套衣服,听到开门的声音赶紧迎了过去,“我这刚要去迎你。”

    季潼定了心,换上拖鞋。

    “冷不冷妈给你热牛奶。”

    “好。”

    “饿不饿弄点吃的”

    “行,我去洗手。”

    季潼去了卫生间,刚关水龙头抬起头来,撞见镜子里个黑影看着自己,她猛地回头,黑影消失了。

    季潼没敢声张,怕家人害怕。她低着眼快速走回房间,找出周歆从前给她求的符咒揣到口袋里。

    “翻箱倒柜找什么呢”

    周歆冷不丁从后头冒出来,吓得季潼个激灵,她平平呼吸,坐到椅子上,“没找什么。”

    周歆将牛奶递过来,“先喝着,我去给你做个三明治,再给你切个苹果吧。”

    “不吃了,我不饿。”

    “不饿也吃。”周歆兀自去厨房动手了。

    季潼回头,被窗户上自己的影子吓了跳,她赶紧将窗帘拉了个严实。

    虽然常见鬼,但谁也挨不住那种故意吓人的。而且她还没在家里撞过鬼。

    何沣不在,孟沅也好久不见了。

    但愿不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