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7章 您有什么错

作品:《病娇厂督的小宫女

    他喜欢她,何尝不是在崖边跳舞

    一面受用着她带给他这辈子没有品尝过的偃意,那种饴糖般的甜腻能够磨平他心中的尖刺,也想就这样贪婪地躲在她怀中,霸占着她所有的温暖。

    另一面,是他这辈子无法改变的屈辱伤疤,是镂刻在他身体上的、销肌裂骨般的痛楚。

    遇上她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苟且偷安之人。

    从她温热的亲吻中汲取养料,似乎这辈子已然餍足。

    听旁人喊她一身夫人,好像自己真的可以给世上最好的姑娘做夫君。

    他可以吗呵。

    “祖宗,我没这个意思”

    她直起身怔怔望着他,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抖。

    浓重的阴影打在他脸上,添上几许寂寥。

    他牵起唇角,抬手摸到她湿润的眼角,指尖拂走那一串从眼尾滚出来的泪珠。

    “所以你知道了,我就是这么个人,外表光鲜亮丽,内里疮痍遍生,你所喜欢的,不过是这具皮囊罢了,倘若来日我若没了这张脸皮,你会同世上所有人一样,离我远远的。”

    他微微抬眼,在昏暗的光线中与她对视,笑中流露出怆然,“倘若东厂提督当真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你打从一开始便不会与我有任何交集。”

    没有这张脸,也就没有所谓的漂亮哥哥。

    他淡淡笑,“本朝有种剥皮楦草的酷刑,皮子完完整整卸下来,里头塞香草,不仔细看,依旧是个漂漂亮亮的人。若哪日我不幸处以此极刑,你不得抱着我的皮子哭上三天三夜。”

    她听得浑身发冷发痛,只是默默摇头,攥紧了手,将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

    低低的呜咽声传到他耳边。

    他无奈地笑笑,“我难得说话这么温柔,你这样,好像我在欺负你似的。”

    见喜头一回慌成这样,整个人就像是皮子包着骨头,心肝全被人抽出来打。

    知雪园那日,刺客提着刀在她面前挥舞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兵荒马乱的心情。

    他说她伶牙俐齿,旁人也都这么说,可现下喉咙仿佛被人掐紧,鼻腔里堵得痛,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连呼吸都万分受累。

    半晌,憋出一句倔强的嘤咛,“你就是在欺负我。”

    她紧咬着下唇,慢慢从一种包裹着无限酸楚和心痛的囹圄中将自己抽出来,终于能完整清晰地说一句话。

    “您果真是伤人伤己的一把好手,让您待在大晋的诏狱实在屈才,您得去阎王殿里高就。”

    这话原本带着冷嘲热讽的味道,却被她洇出一种酸楚之感。

    “您骂我蠢东西,我都记着呢。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够笨了,没想到自己是弹琴的人,您才是那只又呆又笨的大水牛。”

    她红着眼眶笑,“您也知道我笨,存心戏弄我是不是我喜欢的人,日日相对,望他眉眼,唯恐他有片刻伤神;我耳朵比谁都灵光,生怕一点点恶言恶语传到他耳边,惹他不高兴;我带他吃路边小摊,让他知道这世上除了素羹冷炙,还有一口下去暖到心头的热汤;我求菩萨,替他说好话,说这世上哪有天生的恶人,是世人先负了他;我给他暖了这么久的被窝,原来只暖得了身,却暖不了心,那个人压根信不实我”

    她望着他,哽咽不止。

    眼前早已经一片模糊了,只能在迷蒙的水雾后,粗笔勾勒他的轮廓。

    “他自己也是个大怂包,我被人下了药,那么难过的时候,他都不敢向我伸出手,吓唬我,说要杀了我。是啊,杀了多省事啊,他还是那个权势滔天的掌印提督,没人敢在他耳边喋喋不休,没人敢爬到他头上弄鬼掉猴,作威作福既然如此,留着我做什么呢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烛光黯淡,羸弱的灯花在黑夜里摇摇欲坠,伴随着最后刺耳的砸砸声,将整个世界归于寂暗。

    灯芯里游移出一缕薄薄的青烟,漫过他漆黑的眼眸,勾起一片晶亮的碎光。

    倏忽,指尖一凉。

    冰凉的手掌覆上她手背,她倔强地攥紧了手,不肯回应,他便耐心地将她温热的小拳头慢慢打开,牵到自己身边来。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信不过自己。”

    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喑哑艰涩,和往日里清湛朗润的声音判若两人。

    “别哭,是我的错,不是你的。”

    他指尖颤了颤,“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怂吗”

    迟疑了片刻,他终于长叹了一口气,牵起将那只温热的手掌,覆上他身下的残缺,慢慢压紧。

    手心之下,是从未接触过的萎缩,衰颓,与彻骨的寒凉。

    指腹触及之处,盘亘着溃不成军的死肉,若不是心脏牵连着身体的跳动,那个地方根本半点生息都没有。

    她心内震震地跳动着,想将手抽回,却被他牢牢锁住。

    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她抬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而他的面色,经历了自嘲和漫长的艰涩,只剩下苦苦收敛心神后展现给她的平静夷然。

    这些日子,他苟安一角地享受她热烈的喜欢,心中舒快了这么久,总算走到这面荒芜的悬崖边上。

    他勾唇一笑,眸中苍凉顿生,隐于晦暗之中,“脱去这层皮囊,我能给你只有这副残缺的身体,这辈子永远无法与你鱼水相欢。”

    他长长喟叹,望着头顶的乌压压的藻井,轻笑道“我这个人一向没脸没皮,尤其在你面前。所以常常在心里宽慰自己,永宁宫外,是你主动撞进了我心坎里,颐华殿内,又是你自己躺在我的床上,甚至连当年在净身房,也是你先招惹的我”

    她早已泣不成声,听到“净身房”三字,更是猛然睁大了眼睛。

    净身房,漂亮哥哥

    原来厂督就是她的漂亮哥哥

    她死死抿着唇,想要压制住心内翻涌的浪潮,可越想压制,那种钝痛就越是无限放大,痛到快要将整个人吞噬。

    他眼里有淡淡的红血丝,徐徐一笑,从容开口“我这辈子最狼狈的两次,一次在净身房阴晦的角落里,还有一次是今晚,在颐华殿的这张床上。所幸,都被你见到了。”

    她心里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手被他牢牢桎梏在他残缺的那处,整个人脑中混沌,快要失去知觉。

    他要将他的伤疤狠狠撕开给她看,才肯罢休么

    “拿开。”

    她咬咬唇,对上他的视线,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我说,把手拿开。”

    他不明所以,一瞬间心中泛起茫然若失的怅惘,又有一种

    如蒙大赦的松快。

    也许她害怕了,往后就不再需要他了。

    对她来说,是好事。

    他缓缓将手掌从她手背移开,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小腹下那只温温热热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被他掌心压住的那一道分量缓缓减轻,换成了一种更温柔的覆盖。

    令他彷徨,恐惧,也另有一种绵密的酥软从她触碰的荒芜禁地悄然蔓延。

    她吞下啜泣声,唇瓣颤抖着,“你那么压着,不疼吗”

    他心里狠狠抽动了一下,好像一点星光从黯然的深渊里跳动出来。

    她竟然问他疼不疼。

    他苦笑了下,早就不疼了,一切皮肉的伤痕都可以用时间来治愈,不是吗

    她垂下眼眸,指尖在那处轻轻摩挲一下,眼泪再次止不住地往下落。

    小时候看到的这处是一片血色,哪怕是抬身这样细微的动作,都能将他雪白的外衫浸泡在一片血污之中,他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浑身都是冷汗,双唇的颜色比枝上的梨花还要白。

    十年过去了,她竟然十年没有再见到他。

    从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太监走到今日,一定很不容易吧。

    旁人只看到他如今的光鲜,却不知他背后承受多少辛苦。光是那一刀,便极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这么多年来,她所眷恋的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承受过多少屈辱和磨难。

    她心脏急促地瑟缩着,半晌,终于忍不住垂首俯下来,温热的双唇贴上他残缺斑驳的地方,珍重地吻下去。

    一瞬间,泪流满面。

    柔软的朱唇覆上来,他登时额头青筋暴起,如临大敌,身子甚至不由自主地往后猛地一缩。

    想过无数种后果,却从来没想到她竟会如此。

    背脊一片冰凉,渗出满身的冷汗,可唯有那一处,被炽热的火焰灼烧得滚烫。

    浑身被痛楚笼罩,他有些慌不择路地起身,将她那张泪眼婆娑的小脸捧起来,像托着世上仅有的珍宝,“别这样,别这样好吗”

    他口中喃喃,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灼热的温情,这让他几近坠入无边的恐慌。

    她抬手握住置于她下颌的手,指尖一点点触摸他纤瘦的骨节,忽然缓了口气,状若无意道“我都吻过啦,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深深愕然,呆愣在原地。

    她大大方方地将他的手背罩在自己的双眼,将眼眶里蓄满的泪水扫得一干二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含笑凝视着他。

    “小时候,我想去捡地上的糖果球吃,却被人用脚狠狠踩着手腕,踩得我好痛,他们却笑得好开心。您说,我应该怪自己吗”

    他抿唇缄口,不由得握紧她纤瘦的手腕,指尖细细描摹。

    她粲然一笑,替他回答“当然不会啦,我这么珍惜自己的人,怎么会因为别人伤害了我,反倒怪起自己的不好来。”

    “所以,您有什么错呢”

    她忍下喉咙的酸痛,扯出个笑来,讥讽他道“您可真是个笨蛋,明明是世人伤了你,您却来同我道歉,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他喉中悲咽,面上平静,心中早已经天翻地覆。

    她缓缓往他胸前靠了靠,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在我心里,您就是受过伤,换了个身份活着而已。我从不在意您有没有那二两肉,况且别人的我也没瞧见过。”

    他手一僵,眉头皱了皱,她立刻察觉出不对来,赶忙继续道“也不想瞧。我心里在意的只有您这个人,旁人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您瞧我平日里不上路子,还不是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十年么我心眼就这么点大,装下了您,若再装旁人可就要撑死啦。何况老天爷有眼,回回都让我碰上您,您若是再赶我走,那是逆天而行。”

    她想起那晚,他逼问她漂亮哥哥是谁,还险些要她小命,心里登时窜出火来,冷不丁贴近,在他脸上狠狠咬了一口。

    没等到他兴师问罪,她便狠狠瞪回去“骗子厂督明明知道自己就是漂亮哥哥,还在我跟前装腔作势,骗我玩儿呢”

    她气呼呼地拿软枕往他身上砸,自己却脚下一崴,整个人朝他身上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