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1章 眉眼炙热

作品:《病娇厂督的小宫女

    广威将军并非什么好衔儿, 即便有正四品乌纱虎补加身,却是个人嫌狗憎的虚职。

    这若是上过战场的猛将被封此官职,那是正正经经的加官进爵, 光宗耀祖的好事。可如今是一介宦臣得此官衔, 味道就不一样了。

    文官向来对宦官嗤之以鼻,对于刘承的走马上任不过一笑置之, 心内只当狗粪上开了花,却不至于真在面上表现出嫌恶。

    然而武将却都是直肠子的多, 尤其痛恨小人得志。众人都是刀枪剑影里搏命挣的功名,身居高位着哪个不是身经百战、出生入死过来的,结果一个四品官位轻飘飘地给了个阉人, 大伙的憎恶都是写在脸上的。

    刘承却并不在意, 他自有百万唾沫大军中如入无人之境的本事。

    如今西厂得势, 扳倒东厂不过一夕之间, 在他心里, 这就是真正的风光。

    梁寒重伤停职,最高兴的是太后, 不管皇帝对他的处置是否被逼无奈, 结果是让人满意的。

    桑榆默默在药房煎药, 听到殿内传来的欢吟之声, 摇扇的手微微一滞, 身子不由得绷紧。

    半个时辰过后, 这样的声音才缓缓停下。

    往门外瞥过去,正好瞧见刘承整整衣襟, 神清气爽地出了慈宁宫。

    桑榆这才将煎好的药舀在汤碗里,端到刘嬷嬷手上。

    刘嬷嬷同她笑道“开春以来,太后身子越发精神, 如今入了夏,冬日里留下的病根也去得差不多了。姑娘熬药辛苦,太后自会有赏。”

    桑榆颔首道谢,看着刘嬷嬷缓步出了药房。

    半年时间,是梁寒给她的期限。

    不能过早,也不能太晚。

    她仰头望着横梁上的天花,甚至已经能够想象半年后的慈宁宫会有多大的震荡。

    也许整个紫禁城都要变天了。

    提督府。

    见喜独自一人坐在回廊,盯着身边的鹦鹉笼子发怔。

    妃梧穿过月门进了院,走到她身边来,往屋内看了一眼,“夫人怎么不进去”

    见喜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只有大夫来来回回的走动声,铜盆磕碰的响声,撕开纱布的声音,清洗汗巾的水声,只唯独没有他的声音。

    换药是个辛苦活,对受伤的人来说无异于再脱一层皮,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她便出来等着,这没什么大不了。

    可谁让他这般忍痛了她听长栋说,昨儿抬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衣袍上压根没有一处能落眼的干净地方了。

    饶是如此,上药的时候他也没有哼一声。

    可她呢,向来压不住自己的情绪,憋笑憋不过一息时间,憋眼泪也憋不过片刻,一有个小病小痛就恨不得嚎啕大哭,那样才痛快,忍着得多难受多辛苦啊。

    里头越是没动静,她心里便越慌张,心脏被人揪紧了一样,喘不过气来。

    回廊有凉风盈袖,原本是舒舒服服的地方,可见喜却出了一身的汗。

    她叹了口气,目光飘过眼前人,忍不住问“妃梧姐姐,昨儿你可见到厂督后背的伤了,是不是很重”

    妃梧摇摇头说没有,“督主一回来,太医紧跟着便过来了,屋内只留着几个医师和长栋在里头伺候,督主不要奴婢们进去。”

    见喜眨眨眼,若有所思地“哦”了声“是府中所有的姐姐们都没进去吗”

    妃梧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颔首应了个是,想想又道“这么多年,督主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从未有过婢子近身伺候,夫人放心。”

    见喜被戳穿心思,面上有些尴尬起来,硬着脖子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厂督受了伤,气性大,一个不高兴让满屋子的人跟着陪葬。”

    至于妃梧说的,拈酸吃醋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

    皇宫大内成千上万的宫女,不都是伺候陛下的么,也没见贤妃娘娘吃味儿。

    她只是觉得,若是旁的姑娘瞧见了厂督的后背,可她却没瞧见,心里就像是缺了一块似的,多少有些遗憾。

    好吧,她承认,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心眼的。

    膝盖屈起来久了,有点疼得伸不直的感觉,她悄悄撩开裤腿看了一眼,青一块紫一块,跟打翻了染料似的,比昨儿还要严重许多。

    妃梧垂眼一瞧,惊得一怔“夫人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奴婢给您找金疮药来擦一擦吧。”

    见喜赶忙摆手,小声道“我自个磕的,你别声张。”

    妃梧皱了皱眉,往里面瞧一眼“正好这会太医在这,让太医瞧瞧”

    见喜伸手拦住她“别别别,这是昨儿在养心殿跪出来的伤,陛下在与人议事,压根儿没要我跪着,是我自己犯傻,怕陛下觉得我不够诚心,不准我出宫。这要是被厂督知道,会误以为陛下罚我呢,若是因此对陛下生了怨怼,那我便是罪人了。”

    妃梧有些无奈“可这也不能不上药啊。”

    见喜揉了揉膝盖,小声道“药味浓郁,厂督肯定能闻得出来,这不就露馅儿了嘛。这点小伤你知道的,过几日自己便好了。小时候我就是这么跌跌撞撞长大的,那时候连饭都没得吃,更别提用药了,我不也这么过来了嘛。”

    见她坚持,妃梧只好作罢。

    此事若放在旁人身上,说不准要含情凝涕地跑到自家夫君面前撒个娇、招招人心疼,可夫人竟能想到督主与陛下会不会因此离心。妃梧对此倒是有几分讶异。

    在外头煎熬了一个时辰,太医才推门而出,见喜拔腿便往里头跑。

    昨儿还趴着不能动弹的厂督,今日已经能支起身子了。

    上身简单罩着一件柔软的赭色寝衣,胸前缠绕几圈白色纱布,纱布下肌理细腻,肤色有种苍白的脆弱感,仿佛一碰就碎。

    于是她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紧实的腰腹,嗯,没有碎。

    脑袋忽然一空,抬眼怔怔地望着他。

    幽暗的目光照下来,眼里的红血丝像蜿蜒的沟壑,这眼神,瞧得她喉咙一阵儿发紧,“您怎么起身了”

    梁寒绷着唇,眸光暗下去几分,低声道“膝盖给我看看。”

    见喜诧异地抬头望着他,这在外面说的悄悄话也能被他听到

    这人什么耳朵

    她紧张地磨着手心,扯出个笑“我没事您的伤如何了太医怎么说,何时能痊愈”

    她想绕到他身后去看看他的伤,却被人揽着腰一把拽回来,拉到床沿上坐着。

    他长长换了口气,屈起一条腿慢慢弯下身。

    这动作对他很难很难,略微一动都能痛得脸色发白,浑身冷汗,更何况是整个人蹲下来。

    她急忙伸手想要扶住他,却被他把手拿开,丝毫不容拒绝的余地。

    他额头渗出汗珠来,两腿有些微微发颤,保持这样的姿势也极为吃力。

    见喜眼圈都红了,“厂督,我给您看,您别这样”

    苍白修长的一双手缓缓掀起她裙摆,又将裤脚从下往上慢慢卷上去,露出一段白皙的小腿,再往上时,她不由得膝弯一抖,双腿微不可察地往后缩了缩。

    腿脚褪至膝盖,两块青紫斑纹慢慢落入眼中,巴掌大小,一左一右相互对称,瞧着有几分触目惊心。

    他指尖动了动,拇指轻轻摩挲着膝盖边缘,凉飕飕的痛意,夹杂着轻微的痒,像潮水一般从脚底涌了上来。

    鸦羽般浓密的眼睫垂下,见喜瞧不见他眸底的情绪,却觉得他身上陡然生出了一股森寒之气,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她伸手握住他手腕,指头微微蜷缩起来,“是我自己糊涂,没有人让我跪,不疼,一点也不疼,厂督你先起来好不好”

    颤抖的尾音,声若蚊呐。

    她压根想不出他此刻的情绪,昨晚她说了一句“对不起”都被他斥了一顿,再让他瞧见她膝上的伤,怕是要疯。

    他额头的青筋在一片密密的冷汗中隐隐浮现,随后,俯下去,在那刺目的紫痕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能怪她什么

    这是她为他受过的伤,下过的跪。

    他要一辈子记得。

    心脏仿佛被带刺的藤鞭扫过,她颤颤地睁大了双目,眼里充盈着饱满的光,“厂督。”

    他敛去眼眶中的热意,慢慢调整好情绪,从案几上取过放金疮药的小瓷瓶,“坐好,不要动。”

    她只好将裤脚挽得高高的,在膝盖上方收紧,任他将冰凉的药膏抹在她的伤处。

    这时候若是再挣扎,只会空耗时间,让他的身子更加疼痛,更加艰难一些。

    她鼻子一酸,趁着他垂头抹药的间隙,悄悄抹了把眼泪。

    “您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我呢”她还是忍不住开口。

    他指尖一顿,忽然勾唇笑了笑“遇上我,或许是老天爷在惩罚你。被顾延之送到我殿中,在知雪园遇上刺客,被太后罚抄佛经,为了我向陛下求情,桩桩件件,都是因为我。”

    低沉的声音,有种忽远忽近的,苍凉的味道。

    两边膝盖都涂上了厚厚一层金疮药,他擦拭干净手,将瓷瓶放回身边的案几上。

    起身,又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事情。

    他攥紧了拳头,抵着脚底的石砖,咬咬牙才缓缓撑起来。

    她也跟着站起身,踮起脚,抬手勾住他脖子,慢慢吻了上去。

    泪水划过她的脸颊,蹭到他脸上,滑落在交缠在一起的唇齿内。

    咸咸的酸涩感溢了满口。

    良久,她慢慢松开了他,有些遗憾地抬眸望他的眼睛“厂督,我今年十六了。”

    他愣了愣。

    “我可能再也长不高了,只能到您的下颌。”

    所以呢他眼中略有疑色。

    她轻轻叹了口气“往后我主动吻您的时候,要记得将头垂下来一点知道吗否则,我会很累的。”

    他眸中流露出一丝异色,看不出是喜是悲。

    她偏过头去,话中带着点鼻音“这么重要的事情,您竟然一点都不在意,却总是将那些没用的小事放在心上,真是没劲儿透了。”

    他怔了怔,张口却有些如鲠在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心里荒芜了太久,竟忘记旱地上也开出了大片大片的春花,在他心口疼痛的地方灼灼绽放。

    她故作嗔怒道“总是这么折腾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陛下就给您放了三个月的假,您可别养伤就给我养三个月有这功夫出去逛逛玩玩不好吗我还想着您带我去城郊的别苑小住几日呢,您这小破提督府热煞人也。”

    他低笑了声,将她抱到身边来,“好,我答应你,好好养伤,余下的时间陪着你。”

    她勉强满意地点点头。

    忽然想起什么,长久以来有种怪异感一直困扰着她,到此刻终于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您从前都习惯了自称咱家,怎么如今不说啦,这有什么讲究么”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一直在她面前自称“我”,初听没有在意,慢慢反应过来,又格外好奇。

    他吁了口气,揉了揉她发梢。

    怎么解释呢

    他和所有人一样,没了这一茬,这辈子注定清欲寡欢,一生寂寥孑然。

    可如今心里有了人,有所依傍,她向你伸出手来,眉眼炙热。

    说想和你一起好好活着,陪你去看春花秋月,看人间烟火气。说喜欢你,喜欢了十年。

    她是他的俗世凡人愿,是未央长明灯,是要一起走一辈子的人。

    在她面前,怎么还能自称“咱家”呢

    他垂下头,吻住她脸颊,耳廓,慢慢移至唇角。

    她心口微微一颤,又听到他低低哑哑的嗓音,“没有别的原因,也许从说我这个字时,就是爱你的开始,也许还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