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作品:《祐宦媚景

    顾江离起身笑道:“能陪陛下游园,是臣的荣幸。”

    李v温闲闲散散,施施然步下小亭。顾江离缓缓垂眸,将目光放在李v温的龙袍上。各色丝线绣成的游龙在深秋的干燥明亮的阳光下鳞片闪烁,和着李v温通身看似慵懒无害的气质,夺人心神般的炫目。

    顾江离心想:“再没有哪位帝王能比得上她这般丰神俊秀。”他的目光中已经带出了留恋的追逐,可是他尚不自知。

    御花园修得大气精致,一路险峻山石,奇花异草,令人目不暇接。不过这个季节还是芙蓉开得最好,在宫道两侧花枝招展连绵不绝。

    李v温平日批奏折理朝政,鲜少来到御花园,今日正好放松一下,故而两人走得极慢。

    李v温侧头看去,顾江离穿着灵芝纹的丝绸常服,腰间配着白玉笛。走在御花园的夹道上,穿花拂柳,春风年少,将满园的花都压了下去。

    感觉到帝王的注目,顾江离微抬起头,眼神清澈明亮,回给了她一抹温柔如玉的微笑。

    李v温能感觉到自己和顾江离之间有些朦胧的情愫,带着慢慢的试探和游离。若是有心栽培,定然能开花结果。若是置之不理,那自然是了无痕迹。

    这一切只在于她的选择。

    眼前是艳阳,宫花,盛京城,温颜良玉的少年。

    端的是春风得意,人间快事。

    只要她想,他自然也会和这满园芙蓉一样,从此居于这盛京城内,半步不得离开,守着重重宫墙,每日单等她闲暇时狎戏赏玩。

    身为皇帝,她就有着如斯的权力。有权力享受这无限江山,有权力享受这举国金银,同样也有权力享受后宫三千如花美眷。

    普天之下,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莫非王臣。

    这个臣是栋梁之臣,当然也可以是入幕之臣。

    既然如此,李v温似有似无的笑了一下,她何不使用自己的权力,将顾江离收进后宫。

    她也到了需要填充后宫的年纪。虽说她不必像男子为帝那样后宫无数,但是她后宫也不可能只有一人。目前放眼朝内,似乎顾江离是适合进入后宫的首选。

    可是,这个念头出现后,李v温却发现她开不了口。

    她不是害怕顾江离拒绝,先不说顾江离似乎有意,单凭他固有的忠诚,也不会让他拒绝皇帝的要求。

    如果这些情绪目前仍不足使顾江离自愿留在深宫,那么将他囚禁在后宫,对于李v温来说也是易如反掌。

    李v温在石板铺就的宫道上缓慢的走着,一边是顾江离,一边是盛开的芙蓉。

    芙蓉娇嫩鲜艳,和风带俏,像十六少女的笑靥。从遥远的江南移植过来,仍旧开得热烈,无忧无虑,也无知无觉。

    可是人终究不同于植物,不是给一方土壤就能活的快乐的。

    李v温明白,她开不了口是因为她一直以来的信念。她只想找一个真正愿意留在深宫的伴侣。

    她年少时长在绮罗丛中,满眼只见繁华,不知辛苦,那时她以为必定人人都愿意留在皇宫。后来她知道了自己的谬误,不但知道,她甚至也想逃离。可是她肩负家国重担,逃不了,也不能逃。

    她幼时想要留住一个人,那时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求疼爱她的父皇下旨,把他强留下来。

    她去求旨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好为人师的青年重臣,他知道了原委后,倒给太女殿下上了好大的一堂课。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李v温的目光带出了追忆。

    幼时自己城府太浅,被人哄了两三句就把自己的事和盘托出,倒挨了一场说教,最后竟然还被说服了。

    直至那位青年朝臣病逝,李v温也仅见过他那一面,可就这一面教导,影响了李v温一生。

    当时她起了强留的念头,被他阻止了。如今她对顾江离起了同样的念头时,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

    李v温轻轻的笑了一下,那时的顾嘉不会知道,这席话竟会在多年以后帮助了他的儿子。

    李v温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有些久,顾江离也不敢多话,两个人就这样慢慢的走,衬着宫道两旁的花,倒生出几分和谐。

    李v温意识到了这一点,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顾爱卿还记得中秋宴上,朕说过幼时曾见过你父亲顾嘉大人的事吗”

    顾江离回道:“臣记得。”

    李v温微笑道:“那个时候朕遇到了一件烦心事,跑到刚才召见你的怡华阁里偷偷的哭,朕本来想哭过之后去找父皇的。

    可巧当日父皇在御书房召见了你的父亲。因为你父亲对论时有些疲累,父皇就命令当时的御前太监陈寿领你父亲去怡华阁休息一下。

    你父亲走过怡华阁的假山时,听到了朕的哭声。他认出了朕,和朕一起坐在亭子里,安慰了朕一番。他是朕亲政前唯一见到的在朝官员。

    你的父亲顾嘉确实是一位温柔善良的人,他影响了朕很多。可是朕可能永远也不能真正的像他教导的那样吧。”

    顾江离说道:“臣只记得幼时一次,父母发生了争执,臣只隐约的听到御花园和玉佩什么的,没想到竟是和陛下有关。”

    李v温举手作势,说道:“原来顾嘉大人回家还挨了训了吗朕可以作证,那日你父亲只遇见了朕,可没有什么戏文里的巧遇宫女的戏码。”

    顾江离一下子笑弯了眉眼,如同春水迢迢,波光中粼粼中,闪烁的都是温柔,笑道:“陛下从哪里听得这些戏文,真是出乎臣的预料。”

    李v温看着顾江离的笑靥只觉得如醉春风,可惜她心里时时有一根红线,提醒她要克制自己的各种欲望,做一个盛世明君。因此若是顾江离不愿意,李v温打定主意,她永不强迫他,也算对得起当年顾嘉的悉心教导。

    可是,李v温问道:“那你说的玉佩是怎么回事”

    顾江离笑道:“那年臣七岁,开始分席了,男孩子要出外走动,臣的服饰还缺一枚合适的腰悬玉佩。母亲多方打探,才在莎车国商人手里买了一块上好的和田玉。

    本待要雕刻灵芝松柏,不知为何,父亲入宫一趟回来后要改雕牡丹。母亲不愿男孩子配花饰,可父亲偏偏在此事上执拗,两人因此争执。最后仍是雕了牡丹。因为此物曾致父母失和,臣佩戴过几次后就收起来了。”

    “牡丹是吗”李v温心里暗想,“最后竟是牡丹纹吗那么,顾嘉,你是这个意思吗”

    李v温问道:“那顾大人回府后还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吗”

    顾江离回忆道:“没什么了,只是还有一件,那之前臣一直学辅国策论,那天之后父亲却要臣改学制衡之术。”

    李v温心里一动,明白了几分。她停在宫道上,驻足侧头看向顾江离。

    顾江离不解其意,却也陪着李v温相对而站,两人之间只有深秋的微风细细卷过。

    顾江离有一种奇异的预感,仿佛眼前的嘉成女帝即将要说的话,会改变他的一生。

    顾江离心如擂鼓,他在一瞬之间回想了很多。第一次相遇的中秋宴上,被钱婉压制却泰然自若的李v温;在越宁楼倚坐在窗边雄心万丈的李v温;在乐音坊淡然弹铗,仿佛只是一介隐逸书生的李v温。

    原来林林总总,早已镌刻在心底,汇成了一个流光溢彩意气风发的李v温。

    这绝不是对皇帝的忠诚所致,顾江离清楚的明白。

    他明白为何他记得那样清楚,为何他会在沐休前来,他明白他为什么心跳,为什么微笑。他的心没有一刻这么明彻,只有这一个原因。

    他想要永远的陪在她身边。

    顾江离决定不管接下来李v温要说什么,什么都无所谓,他都答应她。

    他温柔坚定的等待着。

    李v温看着顾江离的眼睛,慢慢说道:“你可知道牡丹纹……”

    可是这时一个阴冷的声音截断了她。

    “陛下,顾大人。臣侍奉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李v温和顾江离同时扭头去看,只见身后的官道上,黑色的鋈銎鹌鹇渎洌粉底皂靴沓飒而行,卷起几片芙蓉纷飞。短短几步带着的肃杀之气就将站着的两人之间流淌的情愫冲得半点不剩。

    立在李v温面前,鎏金束冠下留的几缕头发微微飘动,眼深如渊如雾沼,明明后面是波云诡谲,却偏偏一丝不漏。

    他行礼后抬起头,红唇微微提起,露出了一个阴暗莫测的笑容。

    阴云霁从东厂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