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作品:《祐宦媚景

    顾江离的目光深远,看着湖面水波荡漾,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累。他想去她的身边,却没想到,才开始就如此困难,他束手无策。

    帝宫九重高,原来是真的。他每踏一步,如惧讥讽,如防冷箭,如面恩威。

    他本以为能够借这次机会走到他身边,谁料一朝不慎,打回顾府,在这里,坐困愁城。

    他茫然不知所措,也许他并不适合生存在皇宫。

    顾江离问道:“母亲为什么一定要我接近庆王”

    阿杞笑了笑,说道:“老夫人想让公子尚楚王。”

    顾江离恍然大悟,可是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他心里只有李v温。

    可是,他能忤逆自己的母亲吗

    顾江离急切的说道:“阿杞姑娘,你能不能帮我,打消母亲的这个念头”

    阿杞看着顾江离脆弱又急切的眼光,好像孩子一样单纯,看不清世道人心。不知怎么,心中忽然一软,想要去保护他。

    阿杞定了定神,说道:“这个我可做不了主,还得公子亲自去说。”

    顾江离有些失望,咬咬牙,平时第一次想要去和母亲提自己的想法。他准备起身,谁料被阿杞拉住了。

    阿杞笑道:“公子可是有喜欢的人了若不然为何要去找老夫人”

    顾江离想了想,阿杞是母亲的义女,那也就是自己的半个妹妹,告诉她也无妨,便点点头,说道:“我是有喜欢的人了。”

    阿杞笑容不变,说道:“那你可得了人家的承诺”

    顾江离踌躇道:“还没有。”

    阿杞拊掌大笑,说道:“我的好公子,你什么也没得,人家喜不喜欢你尚未可知。你怎么去和老夫人说老夫人怎么可能同意”

    顾江离想起母亲的脾气,确实不敢去找她,便问道:“那阿杞姑娘意下如何”

    阿杞笑了笑,说道:“这还不简单,公子平日聪明绝伦,怎么遇上这种事便没主意。公子自然是要与公子的心上人多接触,得了人家的承诺。如此一来,两厢情愿。老夫人也便松口了。”

    顾江离惆怅道:“只是那位不是一般人,不知我能有几分幸运,能得到她的垂青。”

    正说着,海棠到了顾府。清笙领着她,到了湖边找到顾江离。海棠见礼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阿杞笑着对顾江离说道:“这可不是巧吗今夜公子必不烦恼了,我们这就告退吧。”说罢,阿杞回了院。

    清笙送海棠出府,一路免不了又是小儿女的喁喁私语。

    顾江离回到书房,沐浴更衣,梳洗一番,方才展开信封。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朕如此发落,实非得已。近日变动渐起,兼之今日庆王落水,事必急切。卿为文臣,逢乱世兵马喧嚣,若轻出则易伤。朕将卿禁足府中,其中心意卿应自悟。回府后好生休养,训练家丁,加固府邸。另,令尊昔日所赠牡丹纹玉佩,卿寻出佩戴,来日见朕,朕有事相告。”

    顾江离看完信,豁然开朗,一扫之前的沉郁委屈,对着信纸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他在箱底寻出昔日父亲赠他的玉佩,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观赏,突然发现这块玉佩的玉质有些眼熟。

    他思忖片刻,将李v温送他的白玉笛拿出,两者摆在一起。他这才发现,两者玉质相同,通透度细腻度都一致,这竟是出自同一块玉料。

    这意味着什么,顾江离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可是他不敢相信。他不再细想下去,来日面见李v温,他自然就知道了。

    夜深了,他将信妥帖放于匣内,带着喜悦的心情吹熄了灯,将床帐放下放心的安睡。

    等他的呼吸变得平稳,房间中忽的闪进一道身影,拿走了那封信,身手轻的如同一片羽毛。

    不出三刻钟,这封信到了阴云霁手中。

    阴云霁看着信封上的梨花片刻,仍旧展开了信,亲手打碎了他今日唯一的喜悦。

    信纸摊开放在桌上,还散发着纸和墨的清香,笔迹是他暗中临摹了千百遍的牵丝行楷,阴云霁却好似拿不住了一样。

    是因为他并未上过学堂,在深宫忍饥挨饿的空隙自学识字的缘故吗为什么这些话他忽然看不懂了呢

    原来,原来陛下你禁足他是为了保护他,那我呢你赐我金鱼袋,是想将我当靶子,让他们伤害我,好保护顾江离,对吗

    阴云霁感到一阵心悸,他揪住胸口处的衣料,硬生生掐出褶皱。

    陛下,我还以为,我以为这是你对我的奖励。我很高兴。我想要好好保存它。可是现在不必了。

    阴云霁从怀里拿出金鱼袋,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丝线纹路精美,他第一次收到这般精致的小物,若是挂在腰间,定然能引来众人钦羡,自己也会觉得很温暖吧。

    他用手摩挲片刻,仿佛在留恋想象中的情景。

    可是下一秒,他就抄起桌上的银剪刀,将金鱼袋铰得粉碎。

    不必了陛下,你想我怎么样都可以,给别人挡灾也好,给别人做嫁衣也好,直说即可,不必哄我。

    哈,牡丹纹。我自知是罪臣之子,刑余之身,终此一生也配不上那个位置,可是我也不甘心眼睁睁看着,拱手让人!

    若是让我服侍你和别人成婚,我不如让盛京无一个活人能贺你。

    自己的家族不是误判,当年确实是暗中谋反,这谋逆的血脉也同样流淌在我身上。陛下,你越为了保护他,就越给我加荣宠。可是陛下,你焉知有朝一日我不会用你给我的荣宠,兴风作浪呢

    阴云霁唤人,正气血翻涌,压不住那雌雄莫辨的声线,声音阴戾莫名。

    毕方连忙进屋跪下,听他吩咐道:“去舜华阁,找掌柜的,要最上好的胭脂水粉。”

    毕方闻言心中一颤,膝行两步,不管不顾的抬头劝道:“督主,使不得啊。”

    阴云霁一手撑着桌子,看向他的眼睛,走火入魔般的发红,沉声道:“快去。”

    毕方不敢再劝,出了东厂,打马飞骑到上阳街,买了胭脂水粉回来,竟都不出一炷香的时间。

    毕方颤抖着将包裹放在地板上,眼中噙着泪,一盒盒的打开递上。

    舜华阁的胭脂是最好的,内务府的都比不上。太监也是有水粉份例的,可是阴云霁从来未取过。如今,如今,毕方不敢再想,只是心中无限心酸。

    阴云霁问道:“这些可是最好的”

    “是是。”毕方忙不迭的说,他怕一停下来,眼泪就会掉下来,“这是最好的,掌柜的还不肯拿,说是定制的不卖,儿子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怕丢了命才拿出来。颜色离鲜红还差着点,可是最好的工艺也限制,这已经是最红的了,而且还能防水,流汗下雨也不会花妆。”

    阴云霁失了魂魄一般,素手拿起螺子黛,对着镜子,开始细细的画眉。接着水粉浅浅一层,胭脂打了淡淡的眼妆和腮红。最后是口脂,轻轻一抿,毕方的泪就落了下来。

    阴云霁长在宫中,虽没伺候过宫妃,这种事也是耳濡目染,给自己上的妆定是不出错的。

    阴云霁转过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毕方,再开口,声音都有几分变了,音清却缠绵柔软,问道:“如何”

    毕方已经哭得不能自抑,仰面看去,泪眼朦胧之中,只见阴云霁半侧着身,倚在桌前,纤瘦的仿佛承不起衣服的重量。身后几盏立地烛台,烛光摇动,吹出几缕暧|昧的轻烟。

    冠下的白玉脸庞,眉毛如远山翠,狭长的眼眸波光流转,其中痴缠愁怨,仿佛水雾一样绵延。鼻梁高挺笔直,下颌微尖。唇色不再是虚弱的淡红色,红润的十分健康。

    上了妆的阴云霁,从前十分清冷,如今化了三分绮靡,七分柔媚,端得是活色生香,颠倒风华。

    阴云霁的容貌一直是朝中冠首,又兼是宦者的身份,无端端总是惹起无数下|流的心思。

    娈、宦、娼、伶总是被狎|玩的对象,若不是阴云霁一直不假辞色,宁可多吃多少苦头也不肯低头,手里又有权力,否则早就不能保全。

    如今这般行动,分明是自卸爪牙。若成,满朝讥讽,本身也连名分都不可能有。若不成,一朝权收,任人赏玩,白玉落于泥中。毕方如何能忍心。

    毕方仰面泣涕道:“督主岂不闻,以色侍人,色衰则爱弛。这男女之间方法千万种,督主何必选这一种。”

    阴云霁竟然笑了,垂眸说道:“哈,方法千万没错,可惜本督偏偏缺了一样东西,也就只能走这一条路了。

    本督若是文臣,可凭借文采得她青睐;若是武将,可征战沙场得她器重。可是本督偏偏是宦官,即使办事得力,也只是挡箭的牌。你说本督还能在哪里努力

    乐音坊的头牌弹得不比他顾江离差,祥福班的武生耍得不比他贺希夷差,你说,他们为什么上不了金銮殿都是下九流,本督已经比他们走的远得多,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若是计谋没用,本督还剩了这张皮囊,能入得了她的眼,哈,就算没白长。”

    语到最后,声音早已经走调,终究是不甘心,气血逆行,竟硬生生呕了一口血,喷在舜华阁的胭脂上。

    鲜红的血和暗红的胭脂混在一处,刺疼了阴云霁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