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女帝番外二:腕间索

作品:《祐宦媚景

    到底为什么放任毒蛇一寸寸缠上自己的身体呢难道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吗我安静的躺在柔软的龙榻上,慢慢的思索。

    我也不想去思考这些无聊的问题,可是我除此之外无事可做。

    我已经躺在床上一月有余,去年午门劝谏我不上早朝的言官恐怕早已暴跳如雷,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也许就如同他们不知道我是否还活着一样。

    内外不通音信,因为阴云霁下令近侍军将后宫围得铁桶一般。三千营京畿巡防,东厂又缇骑四出,抓得诏狱几乎装满。

    真是快意啊,我暗暗苦笑,我当皇帝时也没这么肆意妄为过。

    当然我现在还是皇帝,躺在床上不能动的皇帝。这就是传说中的“卧龙”吧我苦中作乐的想。

    漫漫白昼,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近在咫尺,我却无力触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一寸寸的伸展照耀,又一寸寸的黯淡退去。

    就像缠在我身上五彩斑斓的蟒蛇。

    我转头看着我身前的毒蛇,阴云霁察觉到我的视线,抬头冲我露出一个温顺的微笑。

    还是那么的绮丽华美,我却不寒而栗。这人究竟有多偏执,我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我想皱一皱眉表达我的反抗,可惜我连这点力气都欠奉,只得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熟料刚闭上就听到那阴冷的声音问道:“陛下怎么不看臣了”

    我闭目不答。

    阴云霁淡淡一笑,说道:“左副都御史郑仁昨夜在诏狱大骂臣妖孽祸国,恐怕是留不得了。只是可惜了水灵一个女儿家失了父亲,少不得要臣给她安排个去处了。”

    我闻言无奈的睁开了眼睛,努力漫上柔情蜜意看着他,他这才满意。我知道接下来半天,我都要维持这个姿势不能动了。

    他在我床边支了桌批折子,这让我有些愤愤然。他夺了我的权不算,还要让我满怀深情的看着就有些过分了。

    从前这些折子两个人批倒还轻松些,如今他不假他人之手,一力承担分外辛苦。我看他批折子从早到晚,还要听东厂的汇报,也不知道他羸弱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

    不过不管能不能承受得住,也不干我的事了。费了诸多心力才得到的至高权柄,就算咯出血了他也不能吐出来。

    不知道我这个傀儡皇帝要被他留到什么时候才杀,一想到这个我就有点恐慌。

    我倒是不怕死,只是怕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等待。好像高高兴兴的吃了一顿饱饭,下一刻突然就被告知是毒|药,那不膈应吗

    因此我努力将每顿饭都吃得愁眉苦脸,也总比大起大落来得强。可是不论我表现的多不情愿,阴云霁还是对喂我吃饭这件事乐此不疲。

    可能是为了打消我的疑虑,阴云霁在喂我之前都要亲自先尝一口。

    我知道这根本不能证明什么,可能他事先吃过了解药。可能我眼神里的抗拒太明显,他总会抱住我,在我耳边告诉我他不会害我。

    如果将我囚禁在乾清宫不得出,夺了我的权都不叫害我,那他还真是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了。

    每当他抱住我,我垂在他背后的脸上都是沉寂如水。我冷冷的注视着床尾游龙飞腾的雕饰,我已经不再相信他了。

    他不在乾清宫的时候,我就会反复思考我们之间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最开始,适龄的公子都可以收入后宫,因着父皇的遗诏,我是考虑过他的,这一点连他也不知道。可是当时事情终究没到那一步,我也只是个念头罢了,转过也就散了。

    如果真就那样算了,我们之间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后来他问我够不够格入宫,我确实不在意他宦官的身份,他若想入宫我是不会阻拦的,可是我想他权势滔天,应该不会甘心放下,随口一说罢了。

    没想到上元节,他明明白白的跪在我面前请求入宫。我怀疑过,将他可能面对的所有艰险都清楚的摆在他面前,他仍是一意孤行。

    不惜背负骂名,不惜剪除羽翼,不得不说我当时是感动的,即使我知道我的生命是孤寂的,但是我也想努力去温暖他。

    这种想法使我刻意忽略了阴暗丛生的藤蔓,我说服自己那是保护我的围栏。

    我的父皇低估了他,而我更糟糕,我在纵容他。

    他入宫后乖乖的交出了东厂和近侍军管理权,为了补偿他,我贬斥了诸多进谏的言官,甚至包括海棠。

    我想事情不是没有预兆的,越临近秋选,朝中适龄公子婚配的就越多,甚至吏部侍郎家的小儿子我都见过,竟然上奏说没有此人。

    我当时就应该着手调查,可是我是怎么想的呢我竟然松了口气,觉得我和阴云霁的平静生活可以持续得再久一点。

    果然是色令智昏,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了解他。直到他将我囚禁起来,我才恍然发现,东厂和近侍军的实际统领人从来就没换过。

    他确实冒天下之不韪,却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手中的权力,一想到这点,我就痛恨心中微弱的疼痛。

    我真的很想告诉他,他已经忍辱负重得偿所愿,就不要再对我摆出一副情深如许的样子了。

    他已经位高权重,天下珍宝唾手可得,可是他不要白玉床琉璃榻,偏偏要睡在我的脚踏上,隔着我只有一床高的落差,紧拽着我的袍角,就像上元节那样。

    我若不是没有力气,早就抽出来了。好几次夜里翻身被他拽得掉下床来,直接压到他身上。这时他就会闷笑出声,一手抱着我,一手将床上明黄的衾被扯下来,盖在我身上在脚踏上睡。

    他身上一如既往的有着好闻的莲花香,可是清瘦的骨头支棱着,我想告诉他多吃一点省得硌着我不舒服,但是我知道他不会听的。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但我明白不会太久了。

    我暗暗等待着,阴云霁倒行逆施,早晚天下群起而攻之,他就是再能防备,也决计会被人寻到机会。

    果然,不久后我便解了束缚,重登金銮。这一次,被囚于暗室的人变成了阴云霁。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他,我压下了朝中所有议罪的奏折,我知道这会让很多人失望,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只是不想失去那独一无二的莲花香味,清清冷冷却带着稀薄的温度。我二十年独行孑然,如今茫茫四顾,身边只有他了。

    我时常会去关押他的门外站立良久,我想他真是好运道,一生走过风雨无数却安然无恙,最后犯了谋逆大罪,连皇帝也都拿他没办法。

    其实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直接冲进屋子里拧断他纤细的脖颈,提着他的头扔到文武百官面前,换一声皇上圣明,换一世安稳江山。

    可是摇摇欲坠的不是裕朝社稷,是我孱弱的心绪。我清楚的知道,我贪恋他。

    他总说我给他的福字有好运,哪里是字有神灵,明明一直都是我在保他。

    可是这一回,他犯错太多,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我保不住他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去看他,他口中涌出鲜血,而我落荒而逃。

    我不能面对他,我觉得他已经疯魔了。他动摇我的江山,动摇我的心绪,如今竟还想要动摇几千年的皇权制度。

    我在最艰难无助的时候都不敢想的事,我父皇在一生冷情时都不敢想的事。

    他当真是百无禁忌。

    这种想法才真的是祸国,我想阴云霁是非杀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