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 83 章

作品:《祐宦媚景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自古起义者反抗皇帝,也不过是藏着私心,想要自己去替换而已。

    李v温回到御书房,陷坐在冷硬的龙椅里,皱眉揉着太阳穴,细细的指尖捏进皮肤里,不断的回想阴云霁的话。

    谁能和皇帝平等呢皇帝乃是天之子,被子民奉为万岁,即便尊贵如皇后也不过千岁。她已登至顶峰,漫漫余生,寒来暑往,也只是一人独赏,所以她才那么渴望有人能真心实意的入宫陪她。

    没错,只是陪她。她想要的,绝不是阴云霁这样,怀着惊世骇俗的念头,甚至想要推翻几千年的皇权体系。

    想与皇帝平等,要么分国而治,要么,李v温想到这里,眸中一寒,要么便是无君而治。

    君权神授,天命所予,李v温再爱他,也不可能为了他,让祖宗的江山来路变得名不正言不顺,让君臣纲常尽皆泯灭。

    她要安安稳稳的承接先祖的道路,然后在大行后将它顺顺利利的交给继位者。李v温想到这里,便有愤怒涌上心头。因为既定好的人生,出现了阴云霁这个变数,也是唯一的变数。

    为何他不肯妥妥帖帖的,难道自己给他的还不够么李v温将桌上留中的奏折揉成一团,咬牙想着。她退让的已经够多了,但是他的野心太大了,还要让她怎么让

    到这一步,她根本已经让不了,也不能让了。

    可是此时独坐,李v温心里隐隐有个声音,不可遏制的尖锐的质问,难道阴云霁说的真的不对么自己为帝王凭的是血脉传承,可是生来如此便一定是不可动摇的么

    像是心里的一根刺,扎得李v温的眼睛有些发红。她竟然有些庆幸,阴云霁被硬生生的折断了翅膀,方才埋没于深宫不得出。若不然他这样闪光的自由的灵魂,放到外面任其翱翔,保不齐现在已然天下大乱。

    想到这里,李v温心里的愤怒悄然平息下来。她落荒而逃,躲在这里惶惶然,不过是因为她明白,他说得是对的。

    而她却不能让这种正确成立。

    这样说来,她不过扮演着可耻的迫害者的角色。宫刑锁住了阴云霁的身体,让他双脚牢牢的扎在皇城,永世不得出,而她却想让他的思想高光一并锁住,飞不出层层宫墙,甚至连存在的痕迹都没有,悄然湮灭无人知晓。

    同样是被九重深宫禁锢的人,可是何其悲哀,她却要再去加害他。李v温乌黑的眼眸透着寒光,看着缓缓缩短的灯烛,脑中将帝王社稷,前朝后宫都想了一遍,暗暗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她要阴云霁这个人,神形俱灭。

    李v温第二天在奉天殿早朝便宣布,她决定要到郁青山祭天。

    历代帝王一生只可到郁青山祭天一次,到裕朝圣教蕴空教,提出一件非财非寿不逆王朝气数的愿望。

    谁也不清楚蕴空教的来历,也不知他们是如何与李氏先祖缔约的,只知道他们几乎就是仙人,是真正能够实现人的愿望。可惜他们只服务于每代帝王,位置又缥缈难寻,不然门槛早被求神的人踏平了。

    这相当于是帝王的保命符,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去动用。

    此令一下,朝臣心中都在反对,李v温还年轻,未来江山社稷指不定会有什么问题,她这样早早就将机会用了,难保日后遇到难事无计可施,他们也跟着遭殃。

    可是他们用膝盖想也知道,在这节骨眼上,李v温提出要祭天,铁定是和阴云霁的事有关。

    即便有着非财非寿,不逆气数的底线,可以解决此事还是有很多方法的。比如最直接的,反对的朝臣攻讦的最大焦点就是阴云霁是个宦官,如果李v温去许愿,使其那处重新生出来,也不是不可以,简单粗暴的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可如果真的为了区区一个宦官浪费了这样一个万分宝贵的机会,简直令人痛心疾首。

    但是目前盛京的局面久久的僵持不下,一来需要改变,皇帝离京,转移了风向,京中很多事也有了回转的间隙。二来李v温向来贤明,即便是为了阴云霁,也未必真的会许这么荒唐的愿。

    大臣们互相犹豫着对视,想要知道李v温究竟想要做什么,可是这却又不是他们应该置喙的。

    李v温看出了他们心中忐忑,温润的容貌隐在冕旒之后,声音淡漠,徐徐说道:“众卿家放心,朕不是莽撞之君,确是有要事前去祭天。此事不是为了后宫之事,若朕有此心,早在众卿反对之初便去了,怎会拖到今日。”

    这倒是实话,她提了这一句,殿中众人便放下了心。李v温如此说,那必然真的是重要原因,他们虽不知具体是何事,但心中也隐隐有了着落,遂齐齐跪拜道:“臣等不敢,恭祝陛下祭天得福,平安归京。”

    李v温当日便命顾江离和庆王共同辅国,提点冯鸣带一万禁卫军护卫,次日便动身前往郁青山。

    而这一切,关在任何人都不得靠近的宗人府深处的阴云霁,一无所知。

    大军浩浩荡荡行了八日,方才到达裕朝最神秘的圣山郁青山。

    周围方圆五百里皆是秋高气爽,阳光明媚,花树植本虽见委顿,但还是应季景象。可是独独郁青山从山顶到山脚,覆着层格格不入的白雪,像是平地起了座面山。据当地人讲,此雪从未化过,连山形轮廓,几百年来也从未变过,与流传下来的画卷一模一样。

    李v温下了御驾,见此心中一震,不禁感叹人间仙境。她穿着一身明黄衮服,虽则庄重威严,可是对上那银白雪花,就显得单薄。

    冯鸣见此,顾不得张大嘴欣赏郁青山的奇观,连忙过来跪问道:“陛下,尚仪局查了资料,知此处无故终年积雪,特带了锦裘在后边车上,陛下是否披上”

    李v温淡笑道:“她们倒是有心了,不过朕不用。”

    冯鸣柔声劝道:“陛下,郁青山积雪,臣等离它还远便觉出冷意,陛下登山若不加衣,恐伤龙体。”

    李v温摆摆手,说道:“宫中有手记传下来,朕知道如何行事。此山虽寒,可于朕却无碍,只是用来挡无关人者的第一道屏障罢了。若有擅闯者,不论穿多少衣服,都会被冻死其中。一会你们就不要往前了,朕独自前往。”

    这法术虽方便,却也过于残忍。擅闯也不是什么大罪,能动用封山术的人,未必不能用幻术让人自行转出去,何必直接伤人性命。

    冯鸣心下一凛,脱口道:“蕴空教不是我朝圣教么,理应扶危济世,怎么这样…”

    话未说完,就在李v温冰冷的目光中陡然明白过来。蕴空教之所以被封为圣教,不是因为有多少信徒,也不是因为它做了多少善事,而是因为它只服务于皇家,并且是真正的灵验。至于那些普罗大众,它是从不垂怜的。

    但因它神秘莫测,又离现实生活很远,冯鸣如同普通百姓一样,虽然明白,可是心里还是难以抑制的,对它生出几分向往,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在郁青山上得一番奇遇。

    可是此次亲眼见它冷酷无情,草菅人命,冯鸣一时受不了心里的落差,又兼不是能藏住话的人,才一不小心露出了口风。

    冯鸣后知后觉,流了一后背冷汗,连忙跪地请罪,“臣妄言,该当死罪。”

    李v温冷冷看他良久,说道:“看在贺希夷的面子上,朕饶过你这一回,若是再让朕听见这样的话,你也不必活了。”

    言罢,不顾冯鸣仍旧跪着,径直向郁青山走去。

    可是她袖下的指甲却深深陷进掌肉里,她何尝不知蕴空教的残忍无情,但它本就不是凡俗物,它的力量深不可测,比她厉害得多,她怎么可能动得了它。

    况且,况且她还需要它。

    李v温从没有这么深刻的认识到,皇帝也不过是伪善的可耻的既得利益者。

    李v温看着登上郁青山的路,心里几乎有些恨阴云霁,她之前从未想过这些事,在现有的规则体系里,活得如鱼得水,可是偏偏他的一席话,打破了这一切。

    她无力改变,不能改变,也不愿改变。到头来二十一年,因着他,活得自欺欺人。

    她像一个盲人见到了光明,却还要亲手将自己的眼睛用黑布蒙上。

    并且还要想方设法的将阴云霁的眼睛也蒙上。

    说到底,他不算囚过她,她却要同那冰冷无言的宫殿一起,彻底埋葬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