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良夜

作品:《替嫁宠妃

    这日清晨, 阿嫣是哭丧着脸离开外书房的。

    因谢珽实在有点厚颜无耻。

    明知书房里只有玉露和许嬷嬷伺候,不像春波苑那么齐备,且外头徐曜他们还等着禀事, 愣是厮缠到巳时过半才放过她。玉露进来伺候盥洗的时候,天知道她费了多少劲, 才遮掩住两条胳膊的酸痛。

    相较之下, 谢珽倒是神清气爽。

    早饭都多吃了一碗,整个人餍足而容光焕发, 站在书房前的艳艳秋阳里,眉眼染满笑意,与寻常的威仪冷厉迥异。

    令徐曜和一众侍卫俱露诧色。

    阿嫣却没他那么厚脸皮, 情知今晨起得实在太晚,这会儿便只垂眸盯着脚尖, 恨不得插翅赶紧离开。

    谢珽笑意愈深, 还不忘叮嘱道“晚上等我回去用饭。”

    “知道了”

    阿嫣头都没回, 飞快离开。

    走出没多远, 就见前面的敞厅里, 几位长史府的官员们或坐或站,想必是等谢珽起身之后禀事的。毕竟,从前的谢珽做事勤勉, 哪怕是留宿在春波苑, 也是每日天不亮就没了踪影, 到外书房和长史府处置公事。像今早这般迟迟不起身的,实在绝无仅有。

    愈发觉得她像个令君王不早朝的红颜祸水了。

    虽然事实上她也没做什么。

    阿嫣暗自叹了口气,悄然加快脚步。

    好在春波苑里一切如常。

    那日劈开书案后,她又让嬷嬷牵着细犬将整个屋子都查了一遍。好在除了小书房之外,别处倒没什么猫腻, 省了不少麻烦。因那药丸是靠散发的气息侵入肌体,不止她和玉露、玉泉受损,小书房里诸般陈设也都沾了味道,能被细犬闻出来。

    谢珽索性让人重整书房。

    旧的书柜、书案、圈椅、盆栽等物尽数撤去,换成了新的,这会儿正开窗透气。她书架上的那些书画却都是祖父留下来的珍宝,半分伤损不得。若有锦盒书的,一律换成簇新的,若无物隔绝,就先在书房单独挑个屋子存放,一年半载后味道尽散,再拿回身边。

    这些事情,前日她忙着追查没顾上,今日倒有了空暇料理。

    阿嫣歇了会儿,喝过药之后,借着午睡的由头掩上帘帐,独自往两条胳膊抹了些药膏,待午睡起来,已松快许多。

    遂挨个过目,妥帖安放。

    没太久,春波苑便迎来了客人谢淑。

    自打谢珽与阿嫣进京后,谢淑立时觉得身边空落了不少。

    她是王府千金,其实也有不少玩伴,或是文官门第,或是将门之女,也有几个脾气相投的。不过能够在府里作伴遛狗,一道捧着话本消磨时光的,却只有个阿嫣。且谢珽打下陇右后,下令各处严训兵马,不得弛怠,谢琤和徐秉均都比从前忙了许多,更令她失去许多乐趣。

    谢淑没法子,只盼阿嫣早点回来。

    谁知好容易回府,又碰上成堆的污糟事。

    昨日照月堂里武氏将前后因果说清,着实令谢淑震惊失色。只是那会儿阿嫣要帮谢珽处理卷宗,她又不好去外书房打搅,只能按捺着,今晨听闻阿嫣回了春波苑,估摸着午睡该起身了,便赶过来探望。

    姑嫂俩已许久没见面了。

    阿嫣纵曾迟疑前路,在京城时,对婆母和小姑子却仍颇想念。尤其徐秉均那封家书极厚,大抵是老实交代了跟谢淑的事,让徐太傅孙女俩心生好奇,拉着她问了好些谢淑的事情。阿嫣如实相告,愈发觉得这小姑子率直爽快,十分可亲。

    此刻重聚,自是十分欢喜。

    中庭高树葳蕤,投下斑驳的树影,徐秉均送的那只小兔子又长肥了些,在草地里闲玩。卷毛小黑狗来得次数多,跟它也极熟悉了,不时凑过去嗅嗅,还试着拿爪子去摸柔滑的兔毛。

    两只小家伙已然熟稔,兔子不闪不避,玩累之后,见小黑狗躺在那儿睡觉,也自凑过去睡在旁边。

    谢淑瞧着忍俊不禁,说小黑在院里孤单,也想养只兔子给它作伴。

    阿嫣莞尔,“不如把这只送给你”

    “哪能夺人所好呢。”

    “其实不算夺,原也是别人送的。”

    那个别人,恰是徐秉均。

    谢淑自然清楚这兔子的来处,觉出阿嫣话里的揶揄,忍不住伸手拍过去,脸上却已浮起笑意。

    她向来不是扭捏的性子。

    年将及笄时遇到中意的少年郎,谢淑从未想过却避。先前雪场射箭,之后赌约为戏,借着谢琤这股东风,她跟徐秉均已极为熟悉,这半年来裁的衣裙,多半都是照着徐秉均输给她的画作来绣。

    春日里绿杨陌上,盛夏时浓荫猎场。

    她偏爱少年文武兼修、风姿清隽,他欣赏少女爽飒率真、所见皆同。像是两条悄然奔流的清溪,在转角处汇聚,不历险滩风波,似有前程万里。彼此的心事已然洞明,只差久候的契机。

    谢淑从没打算瞒着阿嫣,先前还曾夸耀过裁剪成画的衣裙。

    她笑了片刻,忽而牵住阿嫣的手。

    “这趟去京城,都顺利么”

    “都很顺利。”阿嫣抹去途中的惊险,知她关心什么,径直含笑挑破,“我还去拜见了徐家祖父。”

    果不其然,谢淑眼底流露亮色。

    老太妃的身体调养整日后,好转了不少。加之有视若眼珠的外孙女陪在身侧,翌日就有说有笑的起来。

    只是毕竟上了年纪,气怒攻心时晕厥了数回,到底十分伤身。哪怕言谈含笑,神采却差了许多,更不似先前精神矍铄。好在郎中十分用心,几剂汤药服下后,瞧着气色倒也还行。

    因谢瑁的事,今年府中不宜演乐,就连先前武氏准备的中秋宴都颇简薄。

    但中秋佳节毕竟不宜虚度。

    听说武氏要出城散心,老太妃倒未反对,只说谢奕和越氏还在丧期,不宜游玩作乐,旁的全由武氏做主。

    武氏遂只带了谢珽和阿嫣,又派人往军营里走了一趟,让谢琤也告假过来。

    赏秋的地方选在六夷山。

    此处山高水深,林木茂盛,夏日里是避暑纳凉的好地方,到了秋日层林尽染,又是另外一番瑰丽景象。且此处亦有温泉,虽不及西禺山的出挑,却也是高门贵户惯爱往来之处。

    昨日后晌,仆妇就已先行过来准备。

    待阿嫣她们的车马抵达,已是酒席果脯俱备。

    温泉在半山腰,过夜歇息用的屋舍也多绕其而建,赏景的绝佳地点却是山顶。往开阔处一站,能将远近叠嶂起伏的山峦尽收眼底,连同南北两坡红黄交杂、绿荫成片的景致,也都能观玩,瑰艳若彩画。

    只是山巅的风太大,不宜宴饮。

    好在山峦亘古,前人游玩了数百年,早就有人挑了背风处建起座亭台,由州府每隔两年检看翻修,可供用饭赏景。

    食盒掀开,里头菜汤犹热。

    仆妇们忙着筹备时,远处两匹马沿着山道迅速飞驰而来,却是谢琤和徐秉均。

    谢琤是依命赴宴。

    徐秉均则是来找阿嫣的,甚至有点迫不及待。

    两匹马在跟前停驻,谢琤最先上前。徐秉均在不远处站了会儿,等他们母子说过话,武氏朝他招了招手,才上前拱手行礼道“拜见太妃、王爷。”轮到阿嫣时,却收了客气姿态,只亲近地叫了声“楚姐姐。”

    武氏知他与儿子交情好,且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进了军营不畏劳苦,弓马骑射、刀枪剑戟都长进飞速,十分欣赏。

    此刻瞧见,不由打趣道“珽儿到了京城,阿嫣的弟弟都叫他姐夫。徐小公子,你也该改口了。”

    叫谢珽姐夫吗

    徐秉均可不想跟凶神恶煞的谢珽套近乎,只讪讪的笑了笑道“太妃说笑了,王爷身份尊贵,礼数岂能废弛。今日贸然过来,是因楚姐姐刚从京城回来,我听谢琤说她要来此处,又记挂家中亲人近况,故赶来问问。叨扰之处,还望太妃和王爷勿怪。”

    说着话,又端端正正的行礼。

    武氏笑而颔首,“阿嫣在魏州没个旧交,你远道而来投身军中,许久没回家也是难得。中秋过去未久,今日权当补上你们姐弟团圆,与我们一道用饭赏景,明日再和琤儿回营吧。”

    “多谢太妃厚爱。”

    徐秉均又不是没眼色的傻子,知道王府里事多繁忙,人家母子夫妻难得团聚散心,他在这儿添乱委实不太好。只说待会问过家中近况,便要回营,免得耽搁训练。

    说话间应邀入席,不自觉打量周遭。

    谢琤知道他在找谁,忍着笑撞了撞他胳膊。

    徐秉均回头,目露疑惑。

    谢琤随即凑过去道“她没来。”

    极低的声音,除了耳力极佳的谢珽,几乎没旁人能听到。

    徐秉均原只是下意识寻找,盼着能瞧见那道身影,被谢琤毫不留情的戳破,当着武氏的面有点紧张,险些没揍他一拳。少年面上波澜不惊,赶紧偷觑武氏神情,见她毫无察觉,暗自松了口气,目光一转,正好对上谢珽的。

    端贵身姿,冷硬气度,他身上威仪如旧。

    不过比起从前的暗吃飞醋,这回谢珽进京,已将诸事看得分明。

    在徐家别苑里,阿嫣与徐元娥去闲逛时,徐太傅曾单独与他谈话,只字不提朝堂政事,反倒说了许多阿嫣的事。

    从她幼时的冰雪可爱,聪慧伶俐,到这些年修习书画音律、承袭先太师衣钵时养出的沉静性情。以及安静之外,她流连市井红尘之乐,贪恋寻常野趣的少女娇憨。

    一路听完,他竟比楚元恭还了解阿嫣。

    想必老友故去,他是把阿嫣当亲孙女养的。

    阿嫣与徐秉均的交情,便也分明。

    更何况阿嫣如今心在何处,谢珽是最清楚的。此刻再看徐秉均,就跟看可爱纯善、爱护姐姐的小舅子楚宸无异。

    他甚少留意谢淑,也不知背后的猫腻,瞧见徐秉均,倒是想起了件事情。

    “今晨收到令尊来信,说他过两日能到魏州,瞧瞧你在军中的近况,顺道看望阿嫣。”他随口说着,斟了三杯酒,给武氏和阿嫣各分一杯,自留一杯,又把酒壶递给谢琤,让他给客人满上。

    徐秉均与阿嫣同时讶然

    “家父要来魏州”

    “徐叔叔要来魏州”

    异口同声的问题,说完后又面面相觑。

    谢珽觑向身侧,“你不知道”

    阿嫣捧着茶杯摇了摇头,稍加思索,便又低笑道“想必是觉得会叨扰王府,索性径直找上夫君。”

    毕竟徐秉均的父亲徐弘有官职在身,既入河东地界,拜见谢珽也说得过去。

    何况,阿嫣觉得徐弘不只是看看而已。

    魏州与京城千里之遥,若只是看看处境,何必告假远行,亲临此处

    或许是得知儿子的心思,有意相看。

    少年男女深藏的心思固然是私事,若想长久,终须父母点头,媒妁聘娶。徐弘亲自过来,若谢家态度明朗,便可成全儿子的心思,若谢家不愿嫁女,也可早点死心。

    前程如何,谁都说不准。

    徐家一直将她视为年弱的孩子,想必对此事并无把握,怕她夹在中间尴尬,才径直去寻谢珽,拿公事来掩盖。

    但这毕竟只是猜测。

    具体如何,徐叔叔来了就知道。

    阿嫣笑瞥了眼徐秉均,并未多说,只在小宴结束时将回京后见闻尽数转述。又说府中众人无恙,让他不必担心。

    而后登临山巅,远眺赏景。

    徐秉均则告辞而去,没再打扰人家团聚。

    整日游赏秋景,傍晚时兴尽而返。

    晚饭安排在别苑。

    自打谢珽出征陇右,母子几个已很久没单独出来散心了。

    如今圆月虽缺,夜色却仍极好。仲秋的夜风凉而不寒,如水纹拂面。披件薄衣坐在中庭,既有澹然月色,亦无蚊虫滋扰,惬意之极。

    琉璃为杯,酒液斟满。

    有一坛是去年秋天武氏酿的,掺杂桂花香味。还有一坛梅花酒,是阿嫣腊月时采了府里的梅花,拿到武氏那里,一道酿成清酒。

    此刻阖家围坐,细斟慢品之间,不免提起早已故去数年的谢衮。在这团圆之夜,格外引人思念。也提起了阿嫣的家人,和素未谋面却名满天下的先太师。

    后来又说到了箜篌。

    在座之人,除了谢琤幼时贪玩,对音律无甚兴趣外,其实都颇擅此道。只是谢衮过世后,武氏彻底收起往日的柔软心肠,不曾抚摸而已。

    阿嫣的到来,似拂尘轻轻扫去积尘。

    去岁中秋之夜时,阿嫣一曲箜篌令谢巍都赞不绝口,后来到西禺山为她庆贺芳辰,谢珽也曾破例为她抚奏。如今又逢团圆佳节,想着当时的清音雅韵,竟勾得人有点手痒。

    仆妇寻了一架箜篌搬来,三人各自试了试,武氏竟然也未手生。

    遂借月夜小酌的雅兴,抚奏了两曲。

    如是消磨秋夜,竟是元夕之后少有的愉快时光,说说笑笑的,直至亥中才罢。

    武氏今晚喝了不少的酒,已有几分醉了,怕去温泉泡着会犯晕,宴散后便由仆妇扶着回去歇息。谢琤是个极有眼色的,且少年人到这年纪时已经懂事了许多,瞧二哥兴致极佳,猜得良夜难逢,他娶了会碍事,遂丝毫没提温泉的事,抻着懒腰打着哈欠便回住处去了。

    美其名曰补觉。

    剩下个薄醉娇艳的阿嫣,被谢珽轻而易举的抱去了温泉。

    外裳松散剥落,只剩下单薄的中衣蔽体,温热的香汤没过肩膀,整个人被谢珽圈进怀里时,阿嫣简直欲哭无泪。

    天地良心,她选温泉其实是为疗病。

    因郑吟秋那些药极为阴寒,当时曾姑姑说,喝汤药调理之外若能常去泡温泉,对身体是极有益的。

    那天谢珽提起时,她听说有温泉可去,毫不犹豫的在赏景后加上了温泉。彼时她以为,既是阖家出游,母亲和弟弟都在,自然也想趁机舒活筋骨。汤池分了男女,算来就该是她陪着婆母在汤池泡着里调养身体,兄弟俩随意来去。

    哪料真到此刻,却是这般情形

    而谢珽近来初尝香软滋味,哪怕碍于阿嫣身体尚未痊愈,不好肆意乱来,软玉温香在怀时,仍有许多事可做。

    初嫁时弱不胜衣的小姑娘,已渐渐长成。

    纤腰细软,双足如玉,握在掌心便不忍释手。

    更勿论峰峦愈盈,触之足可销魂。

    中天月移,清辉洒遍,山野间偶有夜枭声遥遥传来。

    待谢珽抱着阿嫣回屋的时候,已是翌日丑时。

    昏黄的灯笼照出甬道,男人肩宽腿长,披着外裳意犹未尽。阿嫣却累得快哭了,散开的头发湿漉漉披在肩上,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双臂藤蔓般勾在脖颈,连呼吸都带着潮润。

    “曾姑姑说泡温泉是为养病。”筋疲力竭,她有点委屈地控诉。

    谢珽勾唇,“那往后该多泡泡。”

    “可是太远了。”

    “那就在春波苑建个宽敞的汤池。”谢珽从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低声给她出主意,“就建在浴房后面,热水不必操心,里头掺上药汤,每日泡半个时辰,兴许比你喝药汤管用。还不用满嘴苦涩。”

    这主意听着倒不错。

    可若是建在春波苑里,往后一步之遥,还不知谢珽会怎么折腾。

    阿嫣想想那场景,便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赶紧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不要”

    从六夷山回来没两日,徐弘如约而至。

    谢砺也恰好在那天回到魏州。

    自从出征陇右前,被谢珽支使去巡边之后,他已经半年没回家了。先前峥嵘岭上山寨被连根拔起的消息传来时,陇右之战已近尾声,谢砺听闻领头杀进寨子里的是个少年,有点怀疑是那个叫司裕的少年杀手。

    但他无从查证。

    整个山寨都被一把火烧干净,九成人手都已折损,领头的刘照亦不知踪影。

    河东地界盘查严密,军营驻扎之处尤为严格,传递消息的这人是从陇右绕过来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与人接上头,而后在谢砺的授意下漏网而来,到跟前报了消息。旁人若想混到身边,委实不易。

    谢砺只能让亲信去打探。

    这才知道,峥嵘岭被铲除后,刘照震怒之下在谢珽进京途中设伏刺杀,非但没得手,还被谢珽所擒,压到了魏州。

    这消息令谢砺大为震惊。

    之后又消停了,府中也没半分异样,想必谢珽急着上京,一时间没能撬开刘照的嘴巴。

    谢砺有心斩除后患,却因谢珽将人关押得极为隐秘,无从下手。

    而他碍于军令,只能困于边关。

    直到前阵子谢珽传来消息说有要事商议,命裴缇代为巡边,又让他早日赶回魏州。

    谢砺当即马不停蹄地飞奔回来。

    进了府门,铠甲未解,问明谢珽所在后,直奔长史府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板凳又要上货啦

    上一章有条评论说珽哥要开疆拓土了,请诚实的告诉我,那个土是疆土,还是阿嫣的小身板儿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