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3章 番外十四

作品:《病娇厂督的小宫女

    冬日的风寒意凛冽, 纵是公主天生体暖,赵熠也不忍心让她陪自己一道跪着。

    赵熠侧头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外面冷, 温凝快回去吧, 四哥自己跪着就好,不用温凝帮忙。”

    公主摇了摇头,认真道“我不是帮四哥, 我是自己也要嫁人。”

    赵熠哭笑不得“温凝还小呢, 还不到嫁人的年纪。”

    公主想想也是,现在跪也没用, 阿娘和玉嬷嬷都说姑娘们一般及笄前后才会嫁人, 她才十一岁, 还想多陪阿娘几年呢。

    但是早些求爹爹, 爹爹是不是也能早些答应呢

    赵熠十分好奇, 抿唇笑问“温凝是瞧上谁家的公子了四哥倒是很想知道。”

    话落的档口,皇帝从养心殿内走出来,面色比平日还要威严几分。

    公主还未回答赵熠的问题,后者已经俯身叩首拜下去“儿臣恳请父皇成全。”

    赵熠的身子比公主低了一截儿,檐下的风直接呼向了公主的面颊。

    公主虽不冷, 却也禁不住这么吹, 刘海吹乱了还怎么见哥哥于是也赶紧跪趴下去。

    “混账”皇帝蹙紧眉头,冷哼道“自己跪还不够, 还要拉上你妹妹,你倒是会算计”

    赵熠吓得赶忙抬头否认“儿臣不敢。”

    说罢赶紧拉着公主起来,低声道“温凝你先回去, 听话。”

    公主眨了眨眼睛, 她还想看看热闹呢。

    赵熠见她不起身, 倒显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无奈地望向皇帝,拱手道“父皇明鉴,顾氏温良恭俭,才德兼备,儿臣心仪许久,还望父皇成全。”

    皇帝当然知晓顾氏有好女,婉妃的妹妹在京中也颇负才名,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

    前些日子皇帝考虑太子妃人选时,王青还提过顾氏一句,当时他还好奇这顾家女儿为何年过二十还待字闺中,敢情这是等着嫁入东宫,将来母仪天下呢

    赵熠自然想到这一层,赶忙解释道“顾氏温柔娴静,谦和端庄,顾家满门清正耿直,绝非攀附权贵之辈,还望父皇明察。”

    公主听到四哥夸自家人,也跟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皇帝虽在气头上,这点倒是不得不承认。

    顾淮和顾渊这两兄弟的确清直中正,顾渊若是有心攀附,不会到今日还只是个小小的五品少卿。顾渊养出的儿子也才华出众,顾延之在今年的秋闱高中解元,明年春闱应当也能不负众望。

    皇帝叹息一声,顾氏若当真品貌俱佳,倒也不失为太子妃的人选,可这事儿也复杂。

    娶妻当娶贤,年岁大些倒是无妨,可顾氏毕竟是婉妃的妹妹,往后让公主是唤她嫂嫂还是唤她姨母何况顾延之日后势必是要入内阁的,顾家已经出了一位宠妃,若是再出个太子妃,难保日后不会变成第二个张家。

    更令皇帝气恼的是,自己最看重的儿子竟也沉迷女色,堂堂一国太子为了个姑娘跪在养心殿门前,简直丢尽颜面

    “你既执意如此,便在此处跪着吧”

    威严冷漠的声音落下,赵熠面色白了几分“父皇三思”

    皇帝正欲拂袖离去,右腿忽然挪不开步子,垂眸一瞧,小丫头顶着一双湿漉漉的杏眸,抱着爹爹的大腿小声啜泣。

    皇帝气笑“是你四哥要娶太子妃,他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公主吸了吸鼻子,哭得小脸红红的,“爹爹答应四哥吧,我姨母很好的”

    “有些事情你不懂。”

    皇帝抬脚,公主便揪住父皇的龙袍,道“我姨母那么好,爹爹都不让四哥娶进门,日后温凝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爹爹是不是也不肯答应呢”

    皇帝目光微触,倏忽想起公主幼时为了给一个少年求情,不惜以身挡棍棒,后来那少年入了内操,皇帝也听说公主去瞧过内操练兵,只是后来政务繁忙,皇帝很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眼下都过去五六年了,公主不提这一茬,他几乎都要忘记那个名唤“祈萧”的少年。

    “爹爹”

    公主带着哭腔的声音将皇帝的思绪拉回来,“爹爹别急着走啊,爹爹最是圣明,您见见我姨母就知道了,除了我阿娘,温凝保证全京城都找不着那么好的爹爹再考虑考虑”

    姑娘的声音又尖又利,皇帝被她吵得头疼,按了按太阳穴,掩唇咳嗽几声。

    罢了,顾家不比张家百年荣宠,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魏国公权势滔天,野心勃勃,结党营私,霍乱江山,反观顾家满门清流,顾淮高风峻节,顾渊为官这么多年也勤勤恳恳,十分清廉,光禄寺油水多,从未见他贪过分毫,而婉妃在后宫虽盛宠不断,却从不邀宠,也是难得。

    赵熠虽年轻,但在很多方面像极了他这个父皇,隐忍坚毅,勤勉自律,该果断的时候果断,该狠绝的时候狠绝,在用人当面也独具慧眼,放在历朝历代,这些都是属于一位贤明君主的特质。

    即便没有他这个父皇,以赵熠的心智手段,迟早也能打破外戚专权的局面。

    沉思许久,皇帝冷冷扫一眼阶前之人,道“今年除夕的保和殿大宴,让她进宫陪婉妃一道过去,给朕瞧瞧。”

    “多谢父皇”

    赵熠登时欣喜若狂,可在皇帝面前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于是压抑住心底的激动,再次俯身叩拜。

    皇帝冷哼一声,垂头看上腿边的小姑娘,眉梢一挑“你还有事”

    公主是个伶俐人儿,知道爹爹正在气头上,能答应四哥实属不易,这时候再添一剂猛药,怕是要吐血不止,于是甜甜地笑起来“没事啦,谢谢爹爹”

    等到真要跪的时候,再过来叭

    皇帝回了养心殿,赵熠起身将公主扶起来,眸中流露出感激的神色,“温凝,四哥这次多亏有了你。”

    公主大大方方拂手道“应该哒,互相帮忙嘛四哥对温凝好,温凝自然也要帮四哥,不过日后温凝有什么要求四哥的,你可不能推拒啊”

    赵熠笑道“这是自然,这事真要成了,往后温凝想要什么四哥都会给。对了,你还没有告诉四哥,瞧上谁了”

    公主垂眸腼腆笑了笑,轻声道“温凝还小呢,谁也没瞧上”随即轻快地跑下了汉白玉阶,“四哥记得我的事便好我先走啦,回去把四哥的好消息告诉阿娘”

    皇帝回到养心殿,揉了揉眉心,指向王青道“去,把梁寒给朕叫过来。”

    王青俯身应下。

    须臾,一身墨色织金绣过肩云蟒袍的少年从殿外缓缓踏入。

    少年身量颀长,背脊如松柏挺直,蟒袍为此次立功特赏,十几岁的少年也完全撑得起来,清冷之上又添成熟矜贵之气。

    再观那冷冽眉眼,仿佛霜花冰雪凝聚一处,凤眸微微上挑,给这样冰冷苍白的面容添上几许昳丽,然眸色却极黑,双唇极薄,最是薄情冷厉的长相。

    平日里常在身边晃荡的身影,忽然多出几分陌生遥远之感。

    走近再看,竟与记忆中月安宫外被杖责的清瘦少年容颜慢慢重合。

    皇帝从未在人前失态,可今日却实实在在地怔愣许久,以至于梁寒喊了几声“陛下”都未听到,最后还是王青从旁提醒,这才回过神来。

    传人过来也就是细瞧一眼,并没有什么大事,随意问了几句朝中事务,梁寒一一禀报,皇帝也听得心不在焉。

    梁寒是功臣,如今也是皇帝的左膀右臂,皇帝却从未如此细致打量过他的相貌,如今越看越觉得相像,当初那少年放到今日,大约也是梁寒这般年纪吧。

    还未说到几句,皇帝忽然猛烈咳嗽起来,一方明黄绢帕上落了鲜红血迹。

    皇帝面色苍白几分,将那帕子紧紧攥在手中。

    梁寒瞥一眼那帕子,即便看不到内里玄机,也大致能猜到一二,拱手道“岁末天寒,陛下保重龙体。”

    沉冷的语调,是他一贯的风格,即便是关心的话,也听不出半点温情。

    皇帝早已习惯他如此作风,堂堂东厂提督不需要那些没用的情感,更不需要谄媚逢迎的本事,只要差事办得周全妥当即可。

    没有旁的事情交代,皇帝便拂手让他退下。

    梁寒欠身应下,折身欲出大殿,身后却冷不丁传来肃正沙哑的声音“祈萧。”

    皇帝望着少年的背影,不由生出试探之心。

    不得不承认,他能力极为出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他也极度危险,漆黑的凤眸中透着凶险的气息,皇帝明察秋毫,却似乎无法洞察他的内心。

    梁寒的脚步顿了下来,皇帝慢慢眯起眼。

    少年转过身,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臣在。”

    皇帝心中一惊,祈萧就是梁寒,梁寒就是当年的祈萧。

    震惊的同时,也同样唏嘘不已。

    他本以为梁寒和那几个档头一样,都是曹忠精心培养的义子,因而年纪轻轻便坐上东厂三档头之位也不算稀奇。

    没想到幼时那个清瘦单薄的少年,短短几年间竟已经成长到如此之快,如今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甚至比曹忠更加出色。

    皇帝见他并不隐瞒,反倒如此大方坦然,倒显得自己小人之心。

    可皇帝毕竟是皇帝,什么场面没经历过,见此状也只是微微一讶,低低笑了声“方才瞧见你的背影,竟有几分像朕见过的一个孩子,恍恍惚惚竟将那孩子的姓名喊了出来,原来你当真便是祈萧”

    梁寒勾唇,拱手淡声道“臣在内操军中用的是祈萧的名字,而后去了东厂,梁寒这个名字是曹督公给微臣起的。”

    他随口扯了个慌,横竖如今已经死无对证。

    改回原本的姓名,一来“祈萧”是阉人之名,他并不喜欢,二来以自己后来的身份,根本无需面对普通宫监几年一次的验明正身,唯一的知情人庄平已经被他暗中处置,世上再无人知晓他的秘密。

    皇帝抿了口茶,略略抬眸,随口问道“朕记得,当时公主一直念着你,如今可还有此事”

    梁寒凤眸微微一沉,想到公主幼时常常夜间来他的庑房,公主不笨,绿袖也知道提醒,因而也会花点银子打点看守宫门的宫监。拿钱办事,没人敢泄露主子的秘密,否则按照公主来的时间和频次,一旦传扬出去便是石破天惊的大事。

    他进东厂的那几年,也都是夜间翻入月安宫,只待上片刻离开,并无一人察觉。

    皇帝如此问,梁寒也只是淡淡摇头“臣卑贱之身,多年未见,公主怕是已将臣忘得一干二净。”

    皇帝松了口气,也慢慢想通。

    小丫头喜欢漂亮的皮囊,幼时不懂事才会那样护着一个阉人,况且小孩子不记事,遇到新鲜的人和事,三两日便能将从前的烦扰抛诸脑后。

    退一万步讲,祈萧终归是宦官,即便她惦记,那又能如何丫头长大了,自会明白太监与普通男子的区别,到时候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能上赶着去贴。

    思及此,皇帝心情松快了不少。

    年底的保和殿大宴,众人皆知太子到了娶亲的年纪,不少朝臣命妇都带上了自家嫡女,可婉妃身边的顾兰亭,无疑是最为耀眼的一个。

    薄施粉黛,淡扫蛾眉,妆容看上去清丽雅致,比起身边那些浓妆艳抹、衣着华丽的高门贵女,更显得端庄娴静,沉稳得宜。

    皇帝十分满意,年后便为赵熠与顾兰亭赐了婚。

    太子大婚事宜多半是内府督办,皇帝与婉妃免不得费心操劳一番。

    四月二十大婚过后,皇帝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又因抬轿的宫人脚底一个趔趄,皇帝当场受惊晕厥,自此卧床不起。

    这么多年来积劳成疾,外在的强势终于遮盖不住内里的虚空,合眼之前,皇帝扫过病床前一众妃嫔和儿女,浑浊空洞的目最终落在自己最疼爱的小公主身上。

    皇帝伸出枯瘦如柴的右手,抚摸着她泪痕斑斑的面颊。

    公主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早已经泣不成声,口中直唤“爹爹”,却不知皇帝咽气的前一晚,已经暗中派遣梁寒前往江南处理近日爆发的流民动乱。

    皇帝病中忧思过度,脑中反反复复都是公主幼时舍身护人的场景,再三思量之下,终于做了这个决定。

    流民问题是大晋痼疾般的存在,一旦碰到天灾,江南流民便是最为棘手的地方问题。

    此事交给梁寒去做,一来皇帝放心他的能力,二来此去江南路途遥远,若事情办得成,至少也得一年半载才能还朝,若办不成,最坏的结果便是大晋少一位能臣,却也可从此彻底断了公主的念想。

    建宁三十五年夏,皇帝驾崩,太子赵熠即位,改年号为隆景。

    夏尽冬至,春去秋来。

    公主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姑娘,散落的刘海梳上去,露出白皙光滑的额头,头顶双髻也梳作京中闺阁女子最为时兴的元宝髻,一枚精致的赤金双蝶钿花缀于发间,面若三春粉桃,杏眸流转间,满城盛景皆失了颜色。

    只是先皇驾崩后这一整年,宫人们都很少见到公主笑了。

    公主年岁渐长,有了自己的瑶华殿,平日要么去月安宫陪伴婉太妃,要么便往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除此之外,便是日日遣人前往东缉事厂打听梁寒的消息。

    可一年多了,回禀的宫人总是无功而返。

    公主靠在殿外秋千上坐了一整日,一直到夜晚明月高悬,才恹恹地踩着满地月霜回到殿中。

    熄灭灯烛,满室皆是浅浅的月光。

    公主有些困倦,随手拉上拔步床边帷幔,抱着自己的小被子侧身欲睡,可眼前却倏忽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芒。

    夏末秋初的最后几只萤火虫,在她枕边轻轻扇动着翅膀。